第5回 爆竹聲聲 歲去人依舊(1)

第5回 爆竹聲聲 歲去人依舊(1)

「姑娘請用。」小艾怯怯的倒了杯茶,遞給方回院子裏坐下的素苡。

一時間萬千心思過心間,也不知這苡姐兒發現她是三夫人的人了沒有?都說這姐兒脾氣好,也不知,這脾氣好的人對有異心的身邊人,處置起來有什麼不一樣……

素苡重重擱下茶盞:「小艾!」

小艾一個激靈,膝蓋一軟就跪下了,跪下來之後她才反應過來,她跪什麼?

素苡看她一眼,明明是個小孩子,眼神卻格外有一股子凌厲勁兒。「小艾,茶燙了而已,這是做什麼?」

小艾想了想,道:「奴,奴婢,只是,只是想着今天,」她俯首拜下去:「多謝姐兒的救命之恩,結果又失手,一不小心茶又燙了,小艾一直笨手笨腳,還請姐兒恕罪。」

素苡掀開茶盞抿了一口:「救命之恩不是什麼,只是,你的錯誤已釀成,三夫人會不會保你?」

小艾沉默。三夫人當然不會保她一個小小丫鬟,不過一場交易,若能「功成身退」,得到的或許是有好的身份嫁入好的人家,又或許是一大筆銀子,但中途若反水惹了正主兒,新主勢力又不夠的話,此等眼線便是誰也保不了。

素苡輕咳一聲把小艾的思緒拉回來,她道:「三夫人一定覺得保你很沒有必要,而且她現在在三房,可謂是一手遮天,我也沒有這個能力趕你走,但,我留你,她會留你嗎?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你只管去三夫人處大膽投誠,說我允你繼續在我身邊,也就是說,你當個雙面的眼線,實際上是我的人,我呢,則要靠你傳一些消息到她房裏,混淆視聽之類,我有我的目的。」

小艾訥訥道:「夫人不會相信我的。」

素苡問她:「你怎麼知道?」

小艾搖搖頭:「三夫人一向謹慎,我在她那兒當差過一段時間,她跟我們說過什麼,三千都得殺,沒有一個人。」

素苡微笑:「寧可錯殺三千不可放過一個?」

小艾點點頭。

素苡站起身自抽屜里取出一個信封交給小艾:「這個可以成為我的把柄,你拿去給三夫人看了,她就會明白你的意思。不過,這個只是點皮毛,不足以做證據,所以,她會派你這個知情人來繼續當耳目傳消息,在找出證據之前,你都有利用價值,是安全的。至於我,我是不會讓她找到真正的什麼證據,你也別想真的投誠向她,因為本來就沒這麼回事兒,你去見了她以後,和我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

小艾接過信封,問:「這是什麼?」

素苡毫無保留,答:「我與太子殿下的通信。」

小艾嚇了一跳:「太子殿下?」

素苡微微一笑:「三夫人對我的所有忌憚都來自這個人,因為韓瑛蕊想進太子府,而太子對我有好感對她沒有,所以三夫人着急了,怕我搶了她女兒的好事。」素苡故意透露出一股難以掩飾的得意:「她要進太子府,我還不稀罕呢!至於這般,幾次三番給我使絆子?」

小艾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點頭道:「好,奴婢聽憑您的安排。」

素苡「唔」了一聲:「過會兒你就可以去了,我會給你安排個機會往她那兒走一遭,刻意安排的痕迹越明顯越好。好好說,別着急,免得露了馬腳。」

「是。」小艾緩緩退出去。冬日裏涼,素苡這個不得寵的姑娘房裏更是沒一點兒暖和氣兒,要不是因為韓臨昕,恐怕岑姨娘的屋裏也是一樣光景。小艾在裏頭便覺手腳凍的有些僵,以為出來更冷,卻發覺竟還比陰冷的屋子要暖和。

也是,這屋子原本就朝向不太好,炭盆自打來到就從來沒點過,估計是知道討不找好,素苡也沒去要,只跟老太太說了一聲請了恩典在廚房可以多要些熱水灌湯婆子,倒也是聰明,大廚房三夫人插不進手,只能是老太太的人,所以一個冬天過來倒也沒橫生枝節。

橘青是信得過的老人,原先岑姨娘自娘家帶來的,是她奶娘的女兒,二人一奶同胞關係很好,後來奶娘去世,橘青就做了陪嫁跟過來了,岑姨娘去莊子上時求了老太太收留下橘青,再回來,老太太才又把人送了回來。

橘青挑了帘子進來問:「姐兒同那丫頭談攏了?」

素苡摸著杯子上的花紋想了一會兒:「算是罷。」

橘青奇怪道:「什麼叫算是?」

素苡抿唇:「因為本來就沒想她會過來啊!」

「她除了向姑娘投誠,難道還……」橘青想了想,忽然一拍腦袋:「也是,我倒忽略了,她可以和三夫人和盤托出,繼續做三夫人的人肯定比跟着我們要穩定。」

「對呀,」素苡道:「三夫人給她的好處肯定不少,指不定是一家子的榮華富貴呢,可我呢?她投誠過來,我什麼也不能給她保證。最多,最多算個有潛力的,把身家性命賭在我這兒,將來要走了狗屎運,可能能做個昭儀。」想着她自己都笑了,擺了擺手道:「罷了罷了!沒可能的事兒!想它作甚!」

橘青也笑了:「姐兒別妄自菲薄,姐兒現下還沒長開便有此姿色,做那昭儀又有何不可?」

「別了吧!」素苡搖頭:「整日勾心鬥角,我無福消受!」

「那倒是……」橘青沉吟:「姐兒,三夫人是這上面的老手,您現下搞這麼一出,她不會看破吧?」

素苡道:「應該不會,她自負慣了,又一向欺負我慣了,就會習慣性以為,我很沒算計,就不會多想。況且,她一定自大的以為若非今日之事,小艾是不會暴露的。」

橘青怪道:「你早知道?」

「當然!連新來的那四個粗使的丫頭,都大有來頭!」

「她們也是?」橘青驚愕,掰起指頭算了算:「翠玉我是知道的,是三夫人撥過來的人,紅米是大夫人撥過來的,綠蘿呢?」

「綠蘿是新採買進來的,是三夫人的人。翠玉是三夫人撥過來的,卻不是三夫人的人,是父親的人,因為察覺了是父親的人,三夫人才把她踢到我們這兒來的。紅米是大夫人的人不錯,只不過,撥人來是二夫人的主意,兩個平日裏不對付的人在這上頭倒是和平了,反倒聯手起來,所以紅米是誰的人還說不準。不過我是想不明白大夫人為什麼要派人在這裏,難道是怕我們這房裏有任何一個搶了她的風頭?」素苡不明白的搖搖頭:「就算她沒兒子,也不至於這麼草木皆兵吧?」

想了想,橘青道:「那採薇呢?我看她穩重,是個可用的。」

「採薇應該是老夫人的人,可用。」

橘青點點頭:「嗯,採薇年紀比姑娘還小些,也沒什麼心眼兒,但是做事情還不錯。」

素苡微笑:「只要平日裏小心些,應該不會有問題的,倒是娘親實誠,你得多照顧些。」

橘青嗔怪:「姑娘這是說的哪裏話!這些本來就是奴婢的分內之事,您這般說多不好!」

素苡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我能信任的也就你一個了,娘親活的簡單,以為忍讓,便能在這大宅院兒里求得一席之地,又心善,一心向佛,這些年我跟着娘親,幾乎是從沒碰過葷腥……好吧,本來也就沒有葷腥會送進我們院子,莊子上是,這裏亦然。」她頓了頓,嘆了口氣:「尤其是最近要注意,我們院兒現在是眾人眼裏頭,一個新冒出來的眼中釘,昕兒出生,這一年三房去除夕宮宴的名單上,除了韓瑛蕊和韓辰禕還有我。韓辰禕也就罷了,畢竟生母身份不一般,可我……」莫說岑家早已敗落,單說岑姨娘在這三房裏的地位,若不是有了個兒子,還不知要低到哪裏去。女眷參加除夕宮宴,按理說是京城官眷皆可,但沒點兒身份地位的去了難受,帶着去的人也難受,所以到最後真正報上去並且出現在宮宴受邀名單上的,那都是有些身份的,不是嫡長,即是受寵的庶出。素苡不過剛剛回來便得此機會隨行,自然是樹大招風的典範。

除夕宮宴盛大,莫說娘娘公主郡主等等都會在場,就單是那些個大官重臣的夫人小姐,也都是會看不上素苡這樣身份的,是以素苡很快便被接去了老夫人那兒親自教導了七日,吃住亦全在老夫人處。魏國與旁的國不太一樣,魏國女子參與政治討論是極為正常的事情,但素苡年紀小不說,日日生活在宅院一隅,哪裏能接觸到政事?

韓修只想着不能虧待庶女,老夫人沒法子,只得趕緊的臨時抱佛腳。老夫人講的頗細,可是講到最後,素苡也沒鬧明白這些事情發生之後,身為女子的她們,該給予怎樣的評價。無法,素苡乾脆拿上紙筆,一邊聽講一邊記,好記性不如爛筆頭,笨鳥總有辦法,不說笨鳥先飛吧,總也不能落後太多,更何況她不是因為笨,而是因為從來沒接觸過,根本就沒有這種思維。

太和乙亥十九年這年發生了許多事情。洛陽金墉宮修建完畢,帝與后妃、夫人、嬪御等及內外文武百官遷京都於洛陽。設國子、太學、四門小學。陛下遷都,加強漢化,為的自然是與大民族融會貫通,以助自己皇權的穩定,便於向南的繼續擴張。不過這對於鮮卑舊臣來說是大不利,所以朝中多有不同的聲音,而太子元恂也是其中之一。素苡問老太太,如若太子一直支持舊臣,會不會影響繼位?老太太搖搖頭說不知道,不過,太子想來也不一定是非支持舊臣不可,功高易蓋主,舊臣因為自己是鮮卑族人幫着打下了天下,便一直自命不凡,終究有一天得被拉下去抄家滅族。但太子現如今必須站陣營,與後宮的那位對壘……這話你莫要亂說,但心裏得有數,千萬別被旁的人帶着說錯了話得罪了人才好。素苡點頭。

陛下崇尚佛教,此次宮宴上也有佛門中人受邀在列,為安頓敬仰之印度高僧跋陀,辟寺廟於與洛陽相望的嵩山少室山北麓,因坐落於嵩山腹地少室山茂密叢林之中,故名「少林寺」。素苡沒有問再多的,因為岑姨娘信佛,曾悄悄與她說過,陛下其實不是信佛之人,只是一個朝代要有信仰,陛下藉助佛教渲染皇權的獨尊地位,所謂的信,或許也是信的,不過,恐怕信的程度還不如岑姨娘一個官員妾室。

年初,大魏與齊國交戰,當然結果敗逃可不能說,應該發揚光大的是,起先進攻時大軍離作戰地點還有百餘里便已將齊軍主帥嚇得舉步不前一事。二月里行軍時,帝與軍士共登八公山乘興而作詩,途遇大雨,帝令去傘蓋與兵士淋雨共苦,后見生病士兵,還予親自前去慰問。年中,司徒長樂元懿公、樂安長公主駙馬馮誕逝世,其幸與帝同年生,兒時相伴讀書,是為摯友,聞其死訊,帝大慟,下命依晉齊獻王厚禮安葬。同月,太皇太後娘娘之兄、太師京兆武公馮熙於平城去世,帝遣太子親至參加喪禮。此皆陛下仁義重舉,該為眾人頌揚,想必宮宴上關於此些話題的討論不會少。次月帝至魯城,親去孔子廟祭祀,次日下命封孔子後代四人及顏淵後代兩人官職,並擇孔子嫡系後代長子一人封崇聖侯,奉掌祭祀孔子之務,又命令兗州修繕孔子的墓,重建碑銘。加強鮮卑與漢族的融合。同月二十六日,皇太子元恂於太廟舉行加冠之禮。再次月初,文帝下令,朝中不得講鮮卑語,違者免職。改用長尺、大斗度量法,具體依照《漢書》。九月,遷洛陽。十一月,文帝於委粟山祭天,大赦天下。十二月,文帝宣佈在官員中實行九品之制,大選群臣。並頒賜冠服,易去胡服。

除夕當日清晨,天猶未明,老太太便派了人來喚素苡起身梳洗。妝容依例是閨女兒家的略施粉黛,梳雙平髻,簪新擇下的月季花於髻間,耳懸一對兩粒銀質小珠之下垂掛一枚銀質鏤雕葉子的耳墜,走起路來悠悠搖著,陽光燦爛中明滅生輝。

素苡本不想穿着這一身,只不過是拗不過老太太罷了。既然阿娘說了不宜招搖,但又脫不得這身衣裳,那便照例,出殿外躲著便是。

韓瑛蕊也是得了叮囑的,一路上都跟着宮中女官的指引走,素苡也是一樣,該跪的時候跪,該拜的時候拜,山呼萬歲的時候俯首下去千萬別往旁處看,午後一直拜到天黑,眾人入了席,再話幾回,素苡便找了機會溜了出來。

果然殿外便涼爽清新許多,即使現在是在這一年裏頭最冷的時節,那徐徐而杳來的微風也似乎不是那麼刺骨了。除夕夜無月,只余點點淺淺繁星,但宮中四處燈火通明,紅綢耀目,彩燈明滅,好不漂亮。素苡一路瞧著竟不知覺行至偏僻,本就是順着宮牆走的,更是不容易到人多處。

這不知哪處宮殿的雜物房附近四下無人,素苡便忽然玩心大起,在再三確定無人後,便爬上了屋頂。

站得高便看得遠,屋頂上的景緻更不一般,也能瞧見遠遠的鑼鼓聲聲抑或樂聲悠揚。

然好景不長美景不久,素苡正無拘束的笑出聲來,便忽聽得屋頂底下有人猛地抬頭,厲聲道:「誰在上面?」

被發現了!素苡趕忙縮成一團擠在底下人瞧不見的角落裏,慌忙尋找著逃跑的路,卻不想底下人輕鬆兩下便攀了上來,現下里就站在她的面前。

沒誰——高公子外號蝸牛的那個。

素苡拍了拍胸口,鼓了腮幫子:「怎麼兩次遇見你我都這麼狼狽?都要被你嚇一大跳!」

高蝸牛哈哈笑起來:「是你不經嚇還怪我?你不在宴席上待着,跑出來還爬上了屋頂,這又是哪門子愛好?」

素苡答的理所當然,還拿手對着臉扇了扇:「裏頭太悶了!不適宜今天這樣的好日子。」

「嘖,你這話說的倒像是皇上不該辦這宮宴一般。」

「哎呀,皇上辦宮宴,最重要的目的是文化融合,本來就與歡樂沒多少關係。」在熟人面前,素苡原形畢露,說話倒也沒了忌諱:「而且,我說的好日子不是除夕,而是我的生辰。」

「你生在除夕?」

「對啊!」素苡點頭:「聽娘親講,我是在父親參加除夕宮宴的時候生下來的,剛哭了一聲,天上的禮花便忽然齊齊盛放。所以呢,即使我的到來十分不受人歡迎,他們也依然得為我慶賀。」素苡昂首,搖頭晃腦起來,連屁股也跟着一扭一扭的,笑的很是得意:「而且,每年都得慶賀,以千萬束禮花綻放來慶賀,我就當它們是為我而開。」

高蝸牛亦笑了:「你倒是看得開。」

「我娘親說,人如何都是過日子,越是難過越要快樂着過,否則便是教壞人開心。而且,別人的生辰與除夕撞上會覺得不高興,是因為除夕里親人會顧不上他們的生辰,他們就失去了紀念生命中一個很重要的日子的儀式,而我不同,我是因為生在了除夕,才擁有了生辰,我因此得到,更該歡喜。」

「你在家中很不受待見?」

「這也不奇怪啊,一個家裏頭女孩子一大堆而男孩子稀有,這家裏的一個姨娘生的庶女,境遇能好到哪裏去?況且,我剛一生下來便有算命的來說我命格不好,會讓父親仕途不順,而後父親,又的確許久都未能陞官……這倒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兩歲的時候父親上朝,莫名其妙挨了批,回來以後夫人苦口婆心勸說,才成功把我送去了莊子上。聽說,當時娘親在祖母門前跪了一個時辰,苦苦哀求,才得以伴我同去。我是一直不知道,既然家裏頭不喜歡女兒,也不在意女兒,幹什麼不在我剛生下來的時候就掐死我?」

高蝸牛抿唇,一本正經道:「那可不成,如若你一生下來就叫你父親掐死了你,那這些年家家戶戶的煙火不都白放了?」

素苡笑着哼了一聲:「我小時候住的那莊子在那時候的京城、也就是平城的邊上的一座縣裏,窮的很!每年除夕有個福字再弄副對聯就已經不錯了,倘若還能搞到那什麼縣令寫的對聯,就很不得了了!哪裏有什麼煙花!」

她蜷起雙腿,雙手托腮架在膝蓋上,陷入回憶:「除夕夜裏,家家戶戶的關了門吃團圓飯,我就會爬上屋頂或者很高的大樹,隱隱約約能看見一些京城裏燈火,但是要想聽見鞭炮聲就難了,得跑到離縣令家或者京城與縣城臨界的地方去。

「縣令那麼凶,他家我可不敢去,所以就只能趁阿娘,和那些凶神惡煞的臭婆子們不注意,往臨界那兒跑。要是他們真的想放煙花給我看放鞭炮給我聽,那怎麼不到我跟前來放?不過是我自欺欺人罷了。在莊子上過了九年,回來的時候什麼都不懂,回來就被罰跪、挨打,不想我好,幹嘛還留着我。」

高蝸牛默了半刻,道:「你在莊子上待了九年?」

「嗯,差不多有九年半的樣子呢!你呢?從小就在京城?」

「嗯,遷都的時候也是一起跟着來的。」

素苡撅著嘴想了想,問:「那你多大了呀?」

「十四。」

嘆了口氣:「你已經定親了吧?那你現在跟我在一處是不是不太好啊?」

聽着這哀嘆的語氣,高蝸牛險些笑出聲:「放心吧!我還沒有定親。」

「嗯?可是我娘親說,一般貴族子弟很早就就定親了呀?」

「我是尋常人家的兒子,和貴族有親戚關係卻不能說就是貴族,而且,我上頭有個挑剔的哥哥,他還沒選到呢,輪不到我。」

素苡莫名開始安慰他:「沒關係啦,做尋常人家的孩子也挺好的,不用早早的定親,或許還可以擁有自己選擇的權力。我反正是一直不明白,為什麼親事非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原先住在莊子上,可能見識淺薄吧,但在那裏,莫說是那些奴婢,就單說鄰里的普通百姓,他們即使不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也都是早先便見過面打過交道的。」素苡縮了縮肩膀:「我不能想像,和一個從未見過面的人結婚,二人平生第一次見面,便已經是夫妻就要同榻而眠,而且一輩子都不能改換這樣的身份,好的賴的都得過一輩子。尤其是女的,如果遇上不好的,也只有委曲求全,男的卻可以休妻。我幾次想和我娘親說,倘若她給我選夫家,一定要讓我瞧上一瞧,哪怕偷偷摸摸的比如說,讓我躲在屏風后看上一眼,也成、也好啊!可是,每次剛剛提及選親,我娘親便會掉眼淚,便會說她別無所求,只要她的苡兒能嫁為人妻,不必伏低做小,孩子可以是嫡出。她常說是她連累了我,讓我只能嫁入官位平凡的人家,可我不覺得,沒有她又哪裏來的我?而她也沒有想過,如果我是,嫁給人做了妻,可要是不能做到舉案齊眉呢?夫妻離心,屋子裏一丟小妾通房踩上頭來還得遵守七出之條不能妒不能怒,那還不如嫁給自己喜歡的人,哪怕做妾呢!」

話題一下子嚴肅起來。高蝸牛抿唇:「也不一定,凡事都有兩面,為妻,有與丈夫舉案齊眉的,也有……你們俗稱的下堂妻,為妾,有寵妾,也有不受待見的妾,換一方面來看,如果可以選擇下堂妻和不受待見的妾,哪一個好呢?」

「這樣說來……」素苡沉吟。

「女子總有人老色衰的一天,作為妻,就算丈夫有了新歡,她至少還有地位,還有嫡子依仗,可是若是妾室人老色衰,失了寵,就什麼都沒有了。平妻暫且不論,而且這種情況也很少,但凡為妾,最大就是姨娘,姨娘身是半個奴。」

素苡微笑:「高公子,其實我覺得你可以叫我小名,我小名……」

「苡兒。」

素苡驚異:「你怎麼知道?」

「你剛剛同我說的啊!不過我覺得還是素苡好,苡兒總覺得是在叫個孩子,抑或阿素、素素也不錯。」

素苡忖了片刻,蹙眉道:「我剛剛說了那麼多話,你竟然都聽着了?」

他頷首:「既然決定聽了便要用心聽,不是嗎?」

素苡笑了,當她回頭欲再賞燈火輝煌時,看到的卻是一行提着宮燈的太監正在行來,而此時他們已然看見了屋頂上有人,神色驚慌,彷彿見了刺客一般。

素苡暗叫不好,忙慌張道:「有人來了,你快隨我一同跑!我大概知道路!」

「大概?」高蝸牛失笑,搖了搖頭:「你趕緊去吧!這兒我有辦法。」

素苡不放心的望着他,高蝸牛微笑:「放心!快去!」

素苡點頭,隨即跳下屋頂逃走。她方逃脫沒片刻工夫,便聽見那領頭的太監尖細的嗓音,他拿着手裏的拂塵,指著高蝸牛,道:「是誰人這般無禮,跑到屋頂上去,欲意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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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舟一系洛陽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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