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西遊記、火炕和耳光

秋日的山林，早上都有一層白且濕的山霧，等到太陽出來之後才會消散，白霧散去過後，植物的草葉上，地面都會殘留有露珠，秋日裡的陽光，從高大的松樹樹冠間射進來，在地上形成金色的碎斑和剪影，露珠在陽光中閃閃發亮，煞是好看。

這個時節的陽光，還是有些暖意的，等到過段時間，山裡就要開始下雪，哪怕日光照到身上也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秋收冬藏，在這個收穫的季節，大山對於人們是慷慨的，肥厚的蘑菇，富含油脂的松子，甜美的漿果，還有咯咯叫的，肥美的松雞。無一不給人們帶來歡樂。

「阿哲，給！」林無咎騎在一顆小樹上，把一個掛著白霜的柿子扔給了陸哲，猝不及防下，後者被砸了一下，哈哈哈——旁邊的的孩童少年們，都發出了善意的鬨笑。

黍米在幾天前已經全部收到各家的倉庫里，山上的蘑菇已經采完了，村裡的孩童一天無事可做，趁著冬天還沒有到來，度過一年來的為數不多的悠閑時光。而村裡的大人，男人們則忙著上山打獵，修補房屋，婦人在這個時候會編點竹筐嚼嚼閑話，而現在，她們又多了一個曬蘑菇的活。總的來說，整個村子里充滿了慵懶悠閑的氣氛。

無論什麼時候，收穫的季節總是讓人心情愉悅的，哪怕僅僅是一個貧苦的小山村。

「阿哲，阿哲，再講一段吧，那個白骨精後來又變作了甚子？」

「那李道人也是個不曉事的，悟空道人如此幫他，他怎地如此愚笨，就要趕他走。」

「就是，就是。」一群半大的姑娘小子都齊齊點著頭，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眼光都偷偷瞧著陸哲，想要他再講一段，大家都想知道那悟空道人被趕回花果山之後，李道人一行如何了。

自從給蘊娘講了西遊記之後，蘊娘每日晚上最大樂趣就在於裹在被子里，聽自家兄長講那隻神奇的猴子的故事，小小的人兒記性很好，等到白天，她就會自豪地在自己小夥伴面前炫耀自家兄給自己說的故事。

雖然小姑娘講話有些斷斷續續，夾纏不清，但是聽眾也俱都是孩童，一聽之下，立刻就被吸引住了，故事很快就傳開了，村裡的大孩子開始畏畏縮縮地找上門來，在林無咎的帶領下，要求陸哲說這個故事給他們聽。

剛剛解決主食問題，心情很好的陸哲，於是就在自家後院的小山坡下，每日給村裡的娃子們講故事，開始只有幾個小豆丁和林無咎，但是自從大嘴巴林無咎聽過一次之後，很快地，全村的娃子都被吸引過來了。

陸哲講的西遊記，跟原版相比，有不少改動，西遊記是本崇佛抑道的書，但是陸哲又知道唐朝的皇帝為了證明自己真是真龍天子，以老子的後裔自居，崇通道家。

於是，原書里的唐三藏就變成李三清道人，悟空也變成了悟空道人，一路幫忙的觀世音菩薩也變成了上古雨師赤松子。雖然是一點小改動，但是這也無法妨礙西遊記收到眾人的瘋狂追捧，連不少大人每日都過來聽陸哲講。

「不講了，不講了，我還有事要做，泥都沒有挖完，明天再講吧。」陸哲說完，牽著自家幼妹，一手扛著鋤頭和筐子，開始往山上走去。

「唉唉唉。別啊，阿哲，再講一段吧，挖泥著什麼急。」說話的是村裡段家的老二，段二狗。

「就是，阿哲，恁地不爽利。」

「陸家大兄，再講一段吧。」又一個蘿莉拉著陸哲的衣角，怯怯地說，同時發動了星星眼暴擊，陸哲差點血量就要被清空。

「不是哲不願意再講，今日哲還要挖泥，實在沒有閑暇，還是明日吧。」說完之後，陸哲轉身就往河邊走去。

「不就挖泥嗎，阿哲你先講一個，我們恁的多人，講完之後一起挖，比你一個人還快哩。」林無咎騎在樹上，一邊啃著柿子，一邊齜牙咧嘴的說。

「是極，是極。」少年們，包括大人，都點著頭說好。

「這……不好吧。畢竟是哲的事。」

「阿哲你說的甚子話，聽你的故事，幫你挖點泥怎麼了，就是阿哲你不講，我們也是願意幫你挖泥的。就這麼定了。」說話的正是剛剛那個段二狗，村裡還沒有成年的孩子，就屬他最大，是村裡的孩子頭。

「好吧，那我再講一段。」陸哲接著又講起了李道人被擒，豬八戒回花果山搬請悟空道人。半個時辰后，故事終於講完，眾人這才吆喝一聲，三三兩兩地回家取鋤頭和木筐，一邊討論剛剛的故事，一邊開始幫陸哲挖泥。

村外小溪旁邊的山坡，泥土黏性極強，是燒磚的好材料。陸哲想在冬日之前給自家盤一個火炕，所以每天才在這裡來挖泥。

挖泥是一樣很累的活，哪怕在後世，也是需要家裡的壯勞力來完成的，對於這幫半大小子來說，挖泥雖然只不過是類似遊戲的東西，但是也極為耗費體力，很快，所有少年都氣喘吁吁起來，但是沒有一個人喊累，少年們甚至彼此賭鬥，誰挖的泥多，依次來決定明日里聽故事之時，比較靠前的位置。

在一旁挖泥的陸哲看到一切，不由得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種花家的小子，內疚了？」

「見過鬼長老。」陸哲扭頭一看，不知道什麼時候，鬼長老竟然站到自己身後。

「是！」陸哲老老實實地承認。

「你隨我來。」鬼長老還是很有殺傷力的，他一出現讓歡聲笑語的孩童們都像是被暗了暫停鍵一樣，滿臉擔心地看著被鬼長老帶走的陸哲，心裡暗暗為自己的夥伴祈禱，希望阿哲沒事。

「這幾日你每日說故事，都會說到要緊處便不再講，就是為了引得村裡的孩童幫你挖泥？」鬼長老一邊走著，一邊問道。

「是，不知道鬼長老是如何看出來的。」想起那群淳樸的少年，心中有愧的他不禁有些臉紅。

「你做的不錯，如果不是剛剛嘆氣，我也沒有往這方面想，小小年紀就懂得操控人心，仙家子弟果然心機深沉。」此時已經他倆已經走進山林深處，遠離了外面喧鬧的少年們了，鬼長老這才停下，扭頭看著他。

「所以我覺得自己做錯了。」陸哲老老實實地回答。

「若不是你剛才那聲嘆氣，老夫肯定要狠狠教訓你，既然你已經知錯了，我來問你，你要這麼多泥做什麼？」

「凜冬將至，哲想做個火炕，以供自家和妹妹禦寒，需要不少泥土，不得已出此下策。」陸哲說出了自己的意圖。

「火炕，這是何物？莫不是又是你仙家秘傳。」鬼長老聽到禦寒這兩個字，眼瞪得更大了，有些胡人血統的他，骨瘦如柴，四肢粗大，碧綠的眼中配上鷹鉤鼻，活脫脫一隻老鬼。

「火炕，那是一種類似榻的建築，裡面有煙道，是冬季室內上好的取暖手段，比起火堆，能大大節省柴薪，可以讓人在室內覺得溫暖如春。」陸哲一邊說著，一邊把火炕的示意圖畫出來，本來火炕就極為簡單，經他一畫出，鬼長老立刻就知道了怎麼回事，也立刻明白了他所言非虛。

「這就是你取泥土的原因？」鬼長老一邊說著，臉皮都在不停地顫抖。

「嗯。」

啪——猝不及防地，一記狠狠地耳光抽來，鬼長老本來骨節就大，再加上常年採藥，手勁其大，一陣劇痛之下，陸哲半個臉都腫的老高。

「天啊，怎會如此簡單，劉老，段老，明老……嗚嗚嗚嗚。」抽完陸哲之後，鬼長老像一隻受傷的夜梟一邊，掩面而泣，發出了慘絕人寰的哭嚎聲，顯得極為悲慟。

對方突入其來的一波操作讓陸哲都吃了一驚，被打的是我，你哭什麼？

過了半晌之後，老人這才站了起來，眼睛紅通通地盯著陸哲。」種花家的小子，你可知道，上上歲冬，大雪封山，天氣奇冷，村裡是如何度過的。」

「不知。」陸哲聽到這個，隱隱有種不安的感覺。

「呵呵，你當然不知，那時你不過是個黃口小兒，哪裡知道此等秘事，好，老朽就告訴予你，上上歲東，天氣奇冷，村裡的幾位老人，自知熬不過冬季，不願徒耗錢糧，於是僅僅穿著單衣，走入深山，自願被凍死。」

「啊——」陸哲被驚得面無血色，冬天之時，為了後輩能活下去，老人自己入山，他之前是聽過的，但是是在後世當做一個故事來聽的，但現在，當血淋淋的事實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他還是有些無法接受。

「明長老這幾日夜觀天象，今冬又是大寒，若是今冬柴薪不夠，年紀最大的明長老就要自入深山，跟上上歲他的兄長一般！還有鄧長老和影家的那位！」看到陸哲面無血色，鬼長老又拋出了更加讓陸哲有點不能接受的事實。

「對了，還有，你知道為什麼鐵家只有老三？因為你鐵三叔的大哥二哥都是小時候凍死在冬日裡。若是今冬大寒，你和幼妹自然無恙，仙家弟子，想必自有種種神奇手段，剛剛拉著你衣角劉家女娃，年僅5歲幫你挖土的影家小娃，可能都要夭折，現在你明白我為什麼打你了嗎？」鬼長老瞪著眼睛，看著陸哲。

「哲明白了。」

「陸哲，哲郎君，自從你得奇遇，獲得種種不可思議秘術之後，你沒有發現你總是一一副高高在上的仙人眼光看待我等嗎？想必那西遊記裡面所描述的諸天仙神，也是你夢中所見吧，果然了不得呢，得了仙家傳承，自然視我等凡人為蠢物，肆意的玩弄操控。「

」開玩笑地將珍貴的木器圖樣給林家的那位，還是教授眾人如何識別蕈子，哲郎君你總是帶著一副高高在上賞賜的態度，看似有禮，實則與村中人等疏離，想必哲郎君你從來沒有把自己當做村裡人吧，你的眼中只有你和自家幼妹。」鬼長老每說一句，陸哲的臉就紅一分。

看到陸哲的反應，鬼長老也是有些動容，滔滔不絕地繼續說下去。

「今日我打你，不是因為你欺騙那些孩童，而是因為你並沒有把自己當做村裡之人，而村裡人依然當你是守望互助的鄉鄰，陸家的哲娃子，老朽敢說，若是哲郎君你說一聲你要修火炕，村中之人皆會幫你，根本就用不著你那些操弄人心的鬼蜮伎倆。信於不信，爾自己判斷。好了，老夫言盡於此，今後如何，哲郎君你自擇吧。」鬼長老鄭重其事地給陸哲行了個大禮，一揖到地。

「不管如何，老朽還是謝過哲郎君大恩，有了哲郎君指點，今冬我們有蕈子可吃，有魚可捕，還有那椅子，對我等老朽的老腰老腿，大有裨益。」說完之後，鬼長老扭頭就走，不再看他。

「長老且慢。」陸哲隨即高喊出聲。鬼長老背影一滯，停了下來。

「哲知錯矣，煩請長老將火炕圖樣告知全村。並且於今日里發動全村老少挖泥，哲願意親自教授眾人。」陸哲對著鬼長老深施一禮。

「甚善。某知曉了。」對方頭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陸哲一個人在原地，獨自回味著鬼長老留下的話語，想象著他描述的畫面。

心如刀絞，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