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瑞雪豐年【3】

第一章 瑞雪豐年【3】

牛傳清到了這個年紀,有三大愛好,喝茶,抽煙,打麻將。這三大愛好當中,后兩者是有聯繫的,因為不打麻將的時候,他很少抽煙,一包煙能抽好幾天的,打麻將的時候就另說了,一包半包的不固定。

自從義兄葉世芳來了后,這近一年的時間中,打麻將這項愛好算是無從談起的,於是煙也就抽的更加的少了,一包煙拆開來,十天半月也還沒抽完。

耕耘知道爺爺真正意義上的愛好,恐怕就是喝茶了。喝茶是牛傳清每天必不可少的事情,尤其是這冬天的時候,守著一個火爐子,開水不間斷地燒著,這茶能從早晨喝到天黑。

茶葉叫十萬大山,是茉莉花茶,通常是牛皮紙袋紙袋的包裝,上面豎排印著「十萬大山」四個綠色的大字,大字的右下角又是四個綠色的小字「茉莉花茶」。大字的左右兩邊,像對聯一樣各寫著一句。

「常飲十萬大山茶,提神醒腦開思路」

牛皮紙袋的後面印著數列小字,耕耘剛剛學完《千字文》的時候,牛傳清為了考較他識字的能力,讓他念過這段文字。雖說第一遍的時候有些卡卡頓頓,但讀熟了后他已經能夠聲情並茂的將文字朗誦出來。

「『十萬大山』牌茶葉來自,地處海拔2500米的(中、越、緬)交界處,產地雲霧繚繞,雨量充沛,無污染。特有的生態環境造就了十萬大山茶的優異品質。「十萬大山」牌系列茉莉花茶採用雲南優質大葉種烘青原料,以特殊工藝,在廣西窖制茉莉鮮花精製而成,白毫顯露,香高味濃,湯色黃綠明亮,是一種天然的健康飲品。」

牛傳清泡茶的時候,耕耘大多數時候會湊到跟前來,他喜歡裝茶的牛皮紙袋被打開的那一刻,去聞那飄散起來的茶香,那是一陣淡淡的茉莉花夾雜著果木的香氣,有時候又似乎帶著些許的焦煙香,像是旱煙葉的味道。

牛傳清泡茶,都是抓一把丟到大茶缸里,待水燒開了,一股子滾燙注進去,熱騰騰的水汽裹挾著茉莉花茶的香氣就飄散在屋子裡。耕耘常常會把伸到大茶缸的上方,任那一陣陣帶著花香的水汽輕撫著他的臉頰。

有時候等牛傳清的茶水喝到一半時,耕耘還會把臉埋到大茶缸口,從模糊的光線中去看茶水中映出的自己。

「哎!你是誰?」

「哎!我是你!」

大茶缸的口幾乎和耕耘的臉一樣大,他常常會樂此不疲的玩著,最後臉上總會出現一圈印記。牛傳清任由這個小孫兒胡鬧玩耍,他就在一旁靜靜的看著,留心著耕耘不要被熱水燙著了。

「爺爺,茶喝著好苦,你為啥這麼喜歡喝?」

「云云,茶葉喝的久了你就知道,苦著苦著慢慢就甜了。」

「苦」是耕耘對茶葉的第一印象,然而就是這樣苦的茶,他發現正像爺爺牛傳清說的那樣,喝著喝著,苦著苦著,苦過了之後,口中就會泛起甘甜,帶著淡淡茉莉花香的甜。

牛勇厚和田娥是天剛擦黑的時候才到家的,他們坐著妹夫言章富的拉煤車一起回來,兩口子一進屋放下孩子,就準備過去問候老人。

葉世芳剛從炕上下來正穿鞋子,聽見外面的動靜,大聲問了一聲。

「是勇厚和田娥回來了嗎?」

「是呢,伯伯,我們坐的是章富的拉煤車順路下來的,本來會早些到的,路上過千陽嶺的時候,那邊有個車拐彎的時候翻了,堵了好半天車,這才給耽誤了。」

牛勇厚忙大聲回應,他看了老婆田娥一眼,兩個人都是一臉的疲憊,自吃了午飯出發,在路上挨到現在,任誰也不會太輕鬆。

「嗯,平安回來就好,先收拾休息一下,再把飯吃了,路上耽擱了那麼久,估計也沒地方吃飯。曉霞在廚房裡,估計已經把飯做好了。」葉世芳還是能夠體諒兩個孩子的,知道他們帶著兩個小的,一路奔波下來也辛苦。

「哦,好的,伯伯!我們知道了。」牛勇厚說著,兒子牛耕讀忽然從炕上爬了起來,看樣子是被說話聲吵醒,也像是要尿尿的狀態,牛勇厚一邊向媳婦使了個眼色,一邊去拿尿壺。

田娥會了意,拍打拍打身上,用手理了理頭髮,就到對面房間去問候婆婆了。她站在房門口沖里看了一眼,就見婆婆王氏正往炕沿挪動著身子,準備下來。她忙進去把炕角的鞋子拿過來,擺在婆婆的腳底下。

「媽,伯伯!我和勇厚回來了。」

「嗯,我耳朵還不聾,聽見你們回來了。」王氏穿上鞋,還是一臉的不悅表情。

剛從廚房那邊過來的牛曉霞把兩碗面放到了炕桌上,看了一眼已經讓在一旁的嫂子田娥,她是下午四點多過來的,一來就忙活著做飯。此刻她看見這樣的情形,當即拉了拉老太太的手,打著圓場,「媽媽,我哥哥和嫂子又不是故意回來這麼晚,他們坐章富的車一塊回來的,路上堵車了。」

「章富也來了?」

王氏的臉色稍稍緩了一些,穿好了鞋子,就要往外走。

「媽媽,你不吃飯幹啥去?」

「我去看一看章富,曉霞你也趕緊一起來,估計他還沒有吃,趕緊給娃下麵條。」

王氏和牛曉霞一前一後往外走,田娥連忙閃開了路來,老太太看了她一眼,走了過去。牛曉霞朝嫂子輕輕地吐了一下舌頭,搖搖頭調皮的笑了笑,跟了上去。

田娥心下舒了口氣,聽見站在一旁的伯伯葉世芳說道,「你媽媽就這麼個人,這麼個脾氣,人老了,年齡大了,有時候就像個小孩,過兩天就好了。」

田娥點了點頭,「伯伯,我知道的,這一回也是兒媳在娘家待的時間太長,讓你們三位老人都受苦了。」

葉世芳笑了笑,「傻女子,這能受什麼苦?一天不要多想,你媽媽身體怎麼樣了?你爸爸還好么?」

「伯伯,勇厚給看過了,只是跌倒的時候腳踝扭了一下,沒有傷到筋骨。敷了一些活血散瘀的葯,再加上勇厚隔一兩天給揉捏按摩。我們走的時候,已經能自己下炕活動了。我爸爸身體還好著呢,就是伯伯您也知道,我爸爸他是一輩子的農民了,沒有文化,脾氣也大。這次就是因為我爸爸和媽媽吵架,還追著打她,她躲避的時候不小心跌倒了。」

葉世芳「嗯」了一聲,「這事情岐山的你舅舅很多年前就給我說過,怎麼你爸爸這麼大年紀了,還是這樣子?」

田娥嘆了一口氣,心裡替母親委屈著,「伯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我媽媽被我爸爸欺負了一輩子,也打了一輩子,她常常抹著眼淚說,這就是自己的命!」

「人這一輩子,命運其實是若有若無的,很多事情得要自己去悟!你媽媽是個心地很善良的女人,吃了一輩子的素,拜了一輩子的菩薩,卻只知道逆來順受,這也確實是她的命。你們這些做兒女的回去了對她多儘儘孝心,也算是讓她心裡好過些。」

「汪汪汪……汪汪汪!」

狼狗小黑在院子里狂吠了起來,隨之便是婆婆王氏的聲音,「胡汪汪啥呢,不認識是自家人么?乖乖地卧著去!」

「爸,媽!」言章富的開口喚了一聲。

「曉霞,快把章富手上的東西接住,開了一路的車了,怎麼能讓你拿行李。」

田娥聽見婆婆王氏的話,趕忙走了出去,搶在牛曉霞之前,去接言章富手上的東西。

「二嫂,都已經到了屋門口了,我就直接拿進去好了,不用這麼麻煩的。」

言章富笑著推辭,瞥眼瞧見老婆牛曉霞朝他使著眼色,立即恍然大悟,忙把行李遞都給了田娥。

王氏似乎本來還想說些什麼,見此臉上堆出了笑容,「章富,趕快進屋炕上坐,應該還沒有吃飯吧?我叫曉霞馬上下面!」

言章富被老岳母拽著進了屋,迎面看見堂屋當地站著個子高大的老人,他自己的個子已經算是比較高了,沒有具體量過,大概有一米七左右。面前的老人似乎比他要高出半個頭,那就是一米八的樣子了。

高個子老人頭上戴著黑色的八角帽,下巴上留著半尺來長的花白鬍須,一臉的慈眉善目,看著像是個教書育人的老先生。然而他微微的慈祥笑容里又帶著幾許威嚴,幾分難以形容的貴氣,像個機關里的大領導一般,卻沒有大領導那樣的盛氣凌人。

老人雖然穿著冬天的厚棉襖,但罩在棉襖上的藏藍色中山裝顯得筆挺,整潔,他穿著的棉褲也沒有顯得那麼臃腫,罩在外面的褲子是灰白色的確良。他雙手交互地握著,自然地垂放在身前的小腹處,讓人看過去,只覺得全身的比例十分協調,站在那裡像是一座巍然的大山,給人以厚重的力量感和舒適感。

言章富心想,這位老人定然就是老婆牛曉霞口中所說的另外一個爸爸了。他這一年來,大多時間都是在外跑運輸,一直沒有時間見到這位老人。本來和牛曉霞結婚的時候,是可以見到的,可老人一來喜歡清靜,二來去了外地一趟,有事情耽擱了,因而錯過了婚禮。

如今言章富見到了老人,才明白還是老婆曉霞後來分析的比較對,老人不參加婚禮是為了他們好。如果當時老人也在,那麼就是兩個岳父,一個岳母出現,農村這地方本來就閑言碎語的多,這麼一來新媳婦牛曉霞可就成了玉池村和葫蘆村村民茶餘飯後的話題了。

「爸爸!」

言章富想一想有些后怕,不禁對面前這位替兒女考慮周全的父親又多了幾分尊敬。

「是章富啊!常聽你岳母和曉霞說起你,今天一見,果然是個好孩子。不過你還是跟著曉霞他們一樣稱呼就好,叫我伯伯吧!」老人說話的聲音很有磁性,厚重當中帶著溫度,入耳時很是舒服。

言章富當即開口喚了一聲「伯伯」,聽見老人笑著答應了一聲。

「都不要站在這裡了,走炕上坐,暖和。」

言章富也不推辭,跟著兩個老人進了屋,上了炕坐下來。一眼就瞧見炕桌上的兩碗面,忙說道,「伯伯,媽媽,您二老還沒吃飯呢?快趕緊吃,要不這面該脹成一坨了。」

葉世芳端起了一碗面,這是他自己專用的碗筷,和家裡的其他人所用的顏色和花紋都不一樣。碗是軍綠色的搪瓷,像是部隊用的那種,筷子是兩根嵌著花紋的銀筷,似乎已經用了很多年的樣子,顏色有些發烏。

王氏雖說稀罕女婿,但此刻吃飯的時候,絲毫沒有謙讓,拿出自己做長輩該有的譜,端起碗來,將麵條攪拌好了,慢慢吃了起來。

「四姑父,給您吃飯!」

原本言章富覺得靜靜地坐在兩位老人面前,看著他們吃飯,聽著筷子與碗偶爾撞擊的沉悶聲音,還有那細微的咀嚼聲,場面有些難以言說的尷尬。如今侄兒牛耕耘進來,可算是救了場,他手上接過那碗麵條,看著最上面的熟悉的菜和鮮亮的油潑辣子,鼻子里頓時聞到一陣陣的香氣,不禁吞咽了一口涎水,心想,「還是老婆曉霞做的麵條香,也懂得自己的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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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草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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