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蕭清朗點點頭,招手示意她做到案幾一側,指了指案几上的檔案卷宗說道:「這是戶部跟衙門送來的,本王略微瞧過了,算是齊全。」

恰在這個時候,門外魏廣帶了婢女前來送驅寒的薑湯。來人恭敬放下湯水,隨即彎腰退下,並未有言語跟邀賞。不過看蕭清朗的神態,似是早已稀鬆平常。

「先驅驅寒,案子不差一時半刻的。」說完,他就率先查看起案几上的卷宗。他不知為何許楚單單會對吳淞的屍首最感興趣,甚至還大費周章的解剖勘驗,可這並不妨礙看到驗屍單后的他同許楚一般心生懷疑。

孫大人眼下早已額生冷汗,他既不敢同靖安王同桌看卷宗,也不知道該如何跟許楚搭話,一時之間倒是進退不得。好在等許楚放下湯碗之後,自然的遞了張大的檔案過來,然後說道:「孫大人可查看幾人這些年共同去過的地方,哪怕是錯開的,也要記下。」

幾個人既然都涉及五行惡鬼索命案這個傳言里,那必然是有所聯繫的,至少所謂的惡鬼索命,肯定不會無的放矢隨意尋個目標作案。

至少,他們要在「惡鬼」下一次行兇之前,將人捉拿歸案。

百姓的卷宗檔案多簡單明了,而張大等人本也算不得起眼,所以卷宗之上也只有寥寥幾句。而戶部送來的文書上,也不過是記錄了他這些年離開雲州的各個去向罷了。

「這幾人雖然如今的籍貫不同,可除了劉禪之外,餘下幾人祖籍都是昌平縣柳林村?」許楚將幾人的卷宗放到一起,伸手取了新的紙張慢慢寫下所得疑點。「按著記載,幾人祖上並無太多祖產。而如今除了劉禪這個手藝人,餘下幾人都發家了算得上是極為富足。」

若非今日打跟上細細查閱,怕是她們也會放過這一點的干係。

蕭清朗跟孫大人聞言,都停下手上動作順著許楚的指尖看過去。只見幾息之間,她就已經將張家劉家李家跟吳家的關係列在紙上之上。

「這幾家除了吳家之外,餘下幾家皆是尋常百姓,在發跡之前甚至家中都是白丁。」

看似是沒有干係的幾人,幾十年為有往來跟交際,文書之上從未有過任何關聯。可祖籍卻都是同村,幾乎也是前後幾年相繼發家,或是開了酒樓或是做了茶商,亦或是做了當鋪掌柜的。

「而吳淞的父親,曾在當地縣衙做過雜役,二十年前因為生病辭去衙役之職,舉家搬遷至雲州城,第二年經商邊轉了滿鉑金。」

蕭清朗眉心微皺,若有所思。

「兇手既然放出了五行索命的說法,就不該在木上連殺兩人,更不該城東這一個方位連出兩條與此案有關的命案。所以我猜測劉禪跟李進定然有一人,根本就是兇手意料之外的事。」許楚咬唇,「之前我驗屍之時,曾比照了那兇器跟第一次驗屍單的情況,總覺得極其怪異。死者身上的傷痕並不像被人用木棍穿胸而過的,反倒是像一股子寸勁意外而傷。」

蕭清朗見她這般說,反倒挑眉,然後輕笑道:「我曾在現場查驗過,劉禪是死於夜晚,而那日正是秋雨朦朧下了整日,地上難免有些濕滑。而現場確實尋到了孩童玩耍的卵石,上邊也有踩過摩擦的痕迹。」

許楚見蕭清朗這般說,不由得鬆了一口氣,那就對上了。果然如她猜測的那般,只要劉禪是個意外,那兇手行兇的順序也就對上了。

「東方木,南方火,西方金,北方水,中央土。按著五行排列,張大死於金,位西城門。劉禪這個意外死於木,位於東城門。李進表面看是死於水,其實是貼面刑,死於木位於東城門。吳淞死於火,位於南城門。」

說著,許楚用筆將劉禪的名字在紙上劃去,神色凝重道,「若是李進是兇手下手的第二個對象......這般也就對上他貼面而死的死因了。」

貼面而死,顧名思義,將人按壓在長凳之上用濕紙張貼面。長木凳,死於木。

幾人翻看了多遍,也未發現什麼線索。

等許楚跟孫大人一同出來之後,就見孫大人才哆嗦著胳膊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見許楚看過來,他才訕笑道:「王爺好威嚴,使得本官心驚膽戰的。」說罷,他又拱手沖許楚一拜,誠懇道,「還請姑娘一定要幫著破了此案,否則本官跟滿城百姓都將永無寧日了。」

「大人放心,民女定會竭盡所能。」

倆人說著,就已經邁步出了蕭清朗居所所在。而在拱門之處,一個長隨僕從衣裳的男子殷切的上前,見到孫大人趕忙說道:「大人不好了,春芳樓的惠姑娘又找來了,非鬧著要見大人,不然她就要打前頭敲聞怨鼓了......」

「哎呦,我的姑奶奶哎,這又是搗什麼亂呢!」孫大人連連嘆氣,想到身邊還有個王爺跟前的紅人才趕忙解釋道,「那惠娘是李進才進門沒倆月的小妾,是春香樓的女子。下官以前有幾次應酬時,曾有不開眼的讓春香樓賣藝的女子行過歌舞......下官可絕沒有私心,更沒有跟那惠娘有什麼牽連,還請許姑娘稍後查案時候能把這一件事兒輕輕揭過去......」

許楚挑眉,見他眼神虛飄,就知道他的話沒有盡實。不過這種事兒,若是與案子無關,她也不會沾手,免得捉不到狐狸反惹一身騷。

因為從卷宗上沒有找到太多有用信息,所以許楚也沒在卷宗上繼續耽擱,而是直接去拜訪張家劉家李家跟吳家了。因為幾家受害人都被安置在這裡,加上有靖安王的吩咐,所以倒是方便許楚問話。

家中出了人命,且都是頂樑柱出事,無論哪家自然都是凄凄慘慘的。

許楚按著案發的順序,先去了張家。到底是酒樓東家,張家也頗有薄產,其宅院雖然算不上富麗堂皇,卻也有幾分富貴氣。院子是三進門的院子,瞧著也還寬敞,依著眼下的市價,怕也值個幾百兩。奈何如今,府里一派冷清,日光之下,也有一股子陰沉沉的感覺。一眼望去,只見長廊抄手全是黃紙紅字的符咒,密密麻麻相連,有風吹過發出簌簌響聲。

「府中怎得這般安靜?可是有什麼不便?」許楚側目看向迎她而來的張石,也就是張家的長子。

「倒是沒有什麼不便,只是父親出事,家母悲傷過度身體大不如往日,所以還需要靜養。」張石苦笑一聲,聲音嘶啞道,「何況現在外面都在傳,父親是被惡鬼索命......府上人心惶惶的,所以我跟母親請了許多驅鬼辟邪的符咒,無論有用沒用總歸都是沒辦法的事兒。府上這幾日也有不少人已經告假離開......」

許楚聞言也就沒有再做過多追問,其實她也想到了,這個案件在市井之間被傳的神乎其乎。最讓人信服的,便是金木水火土,惡人祭惡鬼的說法了,這般說起來張大定然是有什麼神鬼難以寬恕的惡行。

自然的,外面人無論是為了避嫌還是害怕被牽扯,都會遠遠離了是非之地。而那些並非死契的下人,為著名聲,怕是也會早早尋了下家。

「在下有個不情之請,還請姑娘答應。」

「張少爺請說。」

「母親身體有恙,所以我只說姑娘是外地而來的捉鬼女師傅,帶著修行而來。否則在下也怕母親心生惶恐,排斥姑娘問話。」

這番話倒是在情理之中,所以許楚沒有多想就點頭應下了。

許楚見到張大的媳婦時候,她正哭完一場,眼下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眼睛紅腫的。沒等許楚問兩句,就見她已經是癱軟無法搭話。若非張大的兒子張石扶著,怕是都要坐不穩身了。

「夫人節哀,我今日冒昧前來,是想問幾個問題。」許楚語氣溫和的看向張大的媳婦跟兒子。

「姑娘請問,只要能抓住惡鬼給我家老爺報仇,我一定不做隱瞞。」

無論是否是真心的,總之許楚是點點頭表示了感謝,繼而問道:「我想問一問當日張大是要做什麼,為何會獨身去西城門?」

「我爹是張記酒樓的東家,那日他是按著往常的習慣該去酒樓查賬的,至於為何會突然去了城西,我們實在是不知。」

「具體的老爺沒有多說,不過前一日夜裡老爺吃醉了酒回來,說是馬上就能發達了。」張大媳婦抽泣著仔細回憶一番,哽咽道,「本來以為老爺遇上了貴人,誰知轉天就被鬼怪索了性命。」

「那除了這事兒,張老爺最近有什麼異常嗎?」

「異常?」張大媳婦皺眉看了一眼自家兒子,猶豫片刻卻搖搖頭表示不知。

許楚點點頭,表示明了。接下來無非是安慰的話,直到瞧著張大的媳婦面露疲倦,許楚才起身離開。

接下來許楚去了劉禪家,因著劉禪只是個手藝人,所以家中也算貧苦。低矮的簡陋小院,在城邊百姓聚集的地方,在往外卻是大片的田地。許楚曾問過了,劉家除了劉禪靠手藝掙幾個銅板之外,餘下的就是靠劉老漢給人做苦力或是撮麻繩,一家人才得以存活。至於家中租種的田地,更是劉老漢一人打理,劉禪從未下過一次地頭。

進門時候,院子里不過劉老漢一人在家,他抬眼瞧了許楚一下佝僂著後背又坐到石墩上,隨意道:「家裡沒能坐的板凳了,你自個尋個乾淨的地方坐吧。」

看得出來,劉老漢是個擰人,不會瞧著人穿的光鮮亮麗就高看一眼。好在許楚也沒想有什麼好待遇,只管站在院子里四處打量了一番。

這宅院算得上簡陋,雖然外面刷著一層泥灰,但是打剝落的牆皮處還是能瞧出裡面並非磚塊而是黃泥。她四下看著,看光景,這日子比家徒四壁也強不了多少。

「劉禪為何三十大幾了還沒有娶妻?」

「他那種德行,家裡有窮的叮噹響,誰會嫁給他!」劉老漢在手心啐了一口吐沫,又彎腰忙活起來,嘴上卻頗為厭煩道,「要是他有旁人一半的實誠,老劉家也不會被人戳半輩子脊梁骨。」

「你也別問了,那些個官差都來了三四趟了,我還是那句話,死了就死了吧,死了乾淨。那惡鬼有啥惡的,殺個惡人就當為民除害了。」劉老漢低聲含糊的咒罵幾句,然後擺擺手表示自個啥也不知道了。

任憑許楚動之以情,他都沒再開口說上半句有用的。

許楚皺眉問道:「他平日可跟什麼人結過仇?」

「那我就不知道了,跟他結仇的人多的去了,就是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把人淹死了。況且平時他就愛喝酒,多的時候都能醉個三五日不回來,沒準醉死的也有可能。」老漢在手心啐了一口,然後開始撮拇指粗的麻繩,許是年紀大了,佝僂著身子半天都綁不結實手上的麻繩。「你們官府願意收著他的屍體,他也不算是孤魂野鬼了,以後用不著了就發發慈悲直接裹個席子把人扔亂葬崗得了,也省得他再帶了罵名回來。」

九月下旬,天兒早已開始冷了,偏生劉老漢還因著一把力氣折騰的滿身大汗。見許楚老神在在的坐在院子的石頭上,他也不搭理也不催促,只管自個忙活自個的。

這個時候,卻見門外一個嬌俏的女孩挎著個籃子要進院子,可嘴上的笑意還未綻開,她就頓下了步子不知改進還是該退。

因為給靖安王辦案,所以近來的衣食用度都是靖安王派人置辦的。之前在冰窖驗屍,使得她原本穿的衣裳有些潮濕,於是臨出門之前靖安王特地吩咐人備了新衣給她替換。

眼下許楚青白羅裙,裙底隱約有銀色暗紋綻開,宛若銀月甚是低調華貴。所以縱然她面帶淺笑,毫無架子坐在那裡,都讓人難以感覺她與這破落小院有何關係。

「劉伯,我爹讓我來給你送點吃的。」女孩怯怯的看了一眼許楚,心道這個姑娘真漂亮,穿的好乾凈,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會來找劉伯。

劉老漢見了來人,渾身先是一怔,旋即招招手說道:「青兒,這是來問那混小子事情的許姑娘,你莫怕。」

許楚見來人面容緊張,也不由溫和道:「你是隔壁家的?」

「嗯,我是後街的,我爹跟劉伯關係很好,所以讓我來送些吃的。」青兒縮了縮脖子,抿嘴偷偷看向許楚。見許楚嘴角帶笑,好似畫里的仙子一般,不由看的有些呆了。

許楚也是好脾氣,笑著招手讓她進來,只是還沒等她走近時候,許楚就發現她走路的姿勢有些怪異。好似是......受過傷留下的後遺症......

許楚離開劉家之後,尋了魏廣過來,讓他去後街尋個人問話。至於結果......其實許楚心裡基本有了判斷,只是她實在不願意相信,到底為何一個當爹的能設計害死自己的親生兒子。

「你說劉禪啊,那就是個無賴,也就憑著個捏泥人的手藝掙個銅板。」被許楚搭訕的茶肆老闆殷勤的給許楚倒了一杯熱茶,滿臉嗤之以鼻的不屑表情說道,「甭看他人模狗樣的,其實最不是個東西了,早些時候偷看女人洗澡差點沒被打死......加上劉禪就是個酒鬼,早些時候劉老頭可不就三五天的都得漫天地的找他?大半宿的,就提著盞破燈籠到處找,要是在外頭找得到還好,要是在酒場上,指不定劉老頭那當爹的還得在外頭蹲著等呢。」

「為何要在外頭等?當爹的尋到了兒子,還不趕緊勸著回家?」

「勸什麼啊,他哪敢勸啊,那劉禪犯起混來可是六親不認,也不是一次兩次跟劉老漢拳腳相向了。」

「就是可憐了劉老頭,老了老了修下那麼個冤孽。」

「可不是說的,劉禪出事前一宿,劉老漢還去找了半天呢,回來時候渾身都濕漉漉的好不凄慘。」

「所以說,人還是不能作惡啊,惡人自有天收,劉禪不就應驗了么。」

沒等茶客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聲落下呢,就聽得邊上剛剛說完書的說書人也開口了:「嘖嘖,就之前他還禍害了好幾個外來落單的閨女的,還有幾個逃難來的都投河了,這種人真是惡貫滿盈罄竹難書了。」

「哎,那怎的他還能逍遙法外?難不成沒一個人上告?」許褚疑惑地問道。

「一看姑娘就是外地人,那劉禪下手的都是逃難的災民,人生地不熟的,還沒等告到衙門呢,指不定就被劉禪給打個半死了。再者說,那些逃命的災民,有幾個身份文書起齊全的,怕是還沒懲了惡人,自個先就被定了流民罪。」那說書人嘖嘖搖頭,瞧見許楚聽得認真,不自覺地壓低聲音繼續說道,「後街陸家那個閨女,就是青兒你們知道吧,本來多伶俐一丫頭啊,可不就是差點被他糟蹋了才轉了性子見誰都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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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女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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