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兩袖日月輪 第十八章 彈山

第一卷 兩袖日月輪 第十八章 彈山

無論是玉京城外的白衣壓城,還是鳳州城內的滅門慘案,都與身處郊野之中的李行歡無關。

他此刻要面對的,唯有一名一臉寒霜的白衣女俠,以及她手中那柄寒光四溢的古劍。

白衣女俠含怒出手,在發現李行歡似乎身懷武功之後,出手之間毫不留情,一柄倨霜古劍在她的手中化成了一條三尺白練,森冷的劍氣吞吐,讓人肌膚生寒。

李行歡一時擺脫不得,只能勉力應對,藉著《種魔篇》賦予的敏銳五感,以及那強橫到有些駭人的體魄,不斷遊走於劍光之中,一時之間高下難分。

如果說一開始李東嬙只是含怒出手,想要教訓一下這居心不良的登徒子,打到後來倒是見獵心喜,更是激發了胸中那股傲氣,勢要在劍上分出一個高低。

在她看來,眼前這名少年明顯比自己年輕得多,一身勁氣也不算雄渾,分明離那可稱為入流高手的明勁之境還差了一線,一身招式更是駁雜不堪,她仔細辨來,有脫胎自「三皇炮錘拳」中的「衝天炮」「霸王卸鼎」,也有「八極崩拳」中的「撼山崩」,還有諸如「黃狗撒尿」「黑虎掏心」這般爛大街的把式,卻能手無寸鐵,與自己打至這般田地,實在罕見。

在這鳳州地界,便是三大門派的同齡人中,也沒有幾個人能與自己平分秋色,這少年一身的野路子,也不知是何方神聖。

她當然不會知道李行歡這每一招都研究了不知道多少遍,在不能凝練勁氣的情況下權當錘鍊體魄,寒暑不綴地練了十多年,早已信手拈來,更是在與顧羨雲這一流化勁之上的高手相處那十多天中,被其蹂躪了無數次,好似大鎚砸鐵,雜質盡去。

即便心中訝異,卻並不妨礙李東嬙的出手,一柄倨霜化作白虹,方寸之間劍氣縱橫,偶有波及的草木被攪得支離破碎,碎葉紛紛。

李行歡並不知道對方的心思,只是沉心應對,原本在一開始他還打算見縫插針找個機會便溜之大吉,一方面是心虛,另一方面也是不願作無謂之爭,然而交手片刻卻讓他漸入佳境,彷彿陷入了一個極為玄妙之境,與眉心魔種越發契合,一時間竟不捨得就此離去。

論武學造詣,野路子出身的他自然比不得李東嬙這般師承正統,自小有名師指路,然而憑藉魔種的玄妙,他的五感變得極為敏銳,往往對方迅疾如電的一劍映入他眼中時,都忽然慢了下來,他能清晰地看見對方每一劍的軌跡,甚至還有閑情推算出下一劍的落點,因此應對起來可算遊刃有餘。

只是他並不滿足於這一點,藉著對方

氣勢如虹的精妙劍招,開始淬鍊起自己從一本殘冊上獲得的,始終無法登堂入室的玄妙招式來。

他忽地抬手,僅僅是一個起手式,落在李東嬙眼中,卻彷彿多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玄妙氣息。

「裝神弄鬼!」

李東嬙冷笑,心中卻不敢掉以輕心,手中的長劍在霎時間化作一條白虹,加速加速再加速,在空氣摩擦出一條火花,似一掛長虹掠下九天,長劍尚未臨身,早有劍氣逼人,身前飄零的一片碎葉被無意攪入,化為碎屑,竟隱隱有了幾分二流暗勁那傷人於無形的樣子。

李行歡凝神,牢牢地盯着那驚鴻照影般的一劍,不善不避,眼中的亮光卻越發驚人,幽黑的瞳孔中隱隱閃過一個倒影,似乎是一顆墨玉蓮子的形狀。

在長劍掠至身前之際,他終於動了,中指微屈,弓成了一個弓形,渾身神意似乎都凝於這一指上,一指彈出!

一指彈山,三山五嶽不能近!

這一指彈在李東嬙手中的倨霜古劍上,竟發出金鐵交擊的聲音,更有一股大力傳來,硬生生將這一劍的軌跡彈離,甚至震得李東嬙握劍的手都有些發麻。

然而李行歡此處出手,並不是只有一記彈山。

一招得手李行歡毫不留情,整個人與魔種越發契合,周身神意都達到了頂峰,出手間似山洪爆發,一發而不可收拾,雙手同時屈起,一息間連彈十六指,一時間整個樹林中都響起了連串打鐵般的聲音,有如大鍋炒豆子,噼里啪啦!

李東嬙面色蒼白,倨霜之上的劍氣早已在李行歡一連串彈山之中潰散殆盡,若非她當機立斷,雙手牢牢拽住手中古劍,怕是連整把劍都要脫手而出,饒是如此,她的雙手虎口也早已發麻,有鮮血淌出。

只消再來一指,她便要虎口盡碎,饒是如此,她只是抿著嘴一言不發,臉上的倔強一如習劍之初,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李行歡正處於一種極為玄妙的境界,一身勁氣無處抒發,忍不住要放聲長嘯,最後卻仍是一指屈起,彈山,想要作為今天的收官一式。

然而就在他一指將要彈出之際,忽然發現凝聚著自己精氣神的那一根鉉似乎斷了,陡然間魔種失去感應,似乎傳來一個疲乏的念頭,而他整個人也不出所料,一步自那玄妙的境界跌下,剛屈起的一指別說彈出,就連放下都有些艱難。

李行歡收手而立,縮入袖中的中指指肚上,陡然多了一道殷紅,有血珠淌出自袖口滴落。

相較而言,對面的白衣女俠看起來比他還要狼狽,面色蒼白不已,額頭有汗珠涔涔,明顯是心神虧損之狀,而她握劍的雙手更是無力低垂,一抹殷紅順着潔白如玉的皓腕滲出,將一角衣袖染紅,淌在雪白的劍身上,竟生出一種別樣的凄艷之感。

兩人對視,一言不發,一動不動,事實上都已是強弩之末,卻在彼此的氣機糾纏下,誰也不敢先泄了胸中那口氣。

「喂喂,你們搞什麼呢,繼續打啊!」一旁的樹叢中忽然探出一個頂着個雞窩頭的腦袋,自稱謝長生的少年竟未走遠,而是不怕死地躲在一旁觀戰,此刻還唯恐天下不亂地叫嚷起來,「那光屁股的哥們,剛才還龍精虎猛的,怎麼忽然就一泄如注了?這麼快可不行啊!」

謝長生又對着一身白衣的女俠嚷道:「女俠姐姐,你看對面這小子賊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你看,那雙賊眼一轉,沒準就在想什麼歪主意!快拿劍削他啊!」

這一刻,對峙的兩人同時轉頭,目光看向了頂着個雞窩頭的少年,眼中的冷意溢出,竟讓他不由打了個哆嗦。

不過很快,意識到兩人都只能瞪着自己,無力出手,謝長生又得意地笑了起來。

「我說,你們這是不打了?那我可先走了!」謝長生小步踱到兩人身前,見李行歡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於是笑眯眯地說道,「哥們,別怪兄弟沒提醒你啊,後面那群女俠們可是馬上就到了,你就自求多福吧!」

謝長生說着還拍了拍李行歡的肩膀,然後雙手負在身後枕着頭,口中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兒,悠哉悠哉地就往遠處走去。

李行歡差點沒破口大罵,一場大戰雖然不過數息時間,卻耗去了他所有心神,一身勁氣也是賊去樓空,那強橫至極的體魄傳來一陣疲乏之感,別說走路,就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整個人好似被掏空。

眼見樹林邊緣已經出現了一片白衣仗劍的身影,李行歡也沒了罵人的心思,就想說上一句,兄弟,你要跑路好歹也把我捎上啊!

然而謝長生大搖大擺,早已走遠。

就在李行歡有些認命的時候,身前忽然探出一個花白的腦袋,李行歡愣了愣,才發現原來是缺了顆門牙的老僕來到身前,對着他咧嘴一笑。

老僕背着渾身脫力的李行歡,從同樣是強弩之末的李東嬙身旁走過,李東嬙雙手倚劍而立,一雙妙目落在李行歡身上,眼中一片冷洌。

李行歡先是一愣,然後感覺有些好笑,難不成所謂的女俠都是這副脾氣,到了這種田地還要死撐?

李行歡咧嘴,對白衣女俠還以一笑,趴在老僕背上,漸漸遠去。

還別說,老僕這這一身瘦骨,還真是硌人啊!

李東嬙強撐著一口氣,直到一眾師妹趕到的時候,才鬆了下來,在一片驚呼中,跌倒在她們懷裏。

雙目輕闔,不知為何,少年臨走時的一笑,反覆浮現在她的腦海里,久久不能釋懷。

……

《種魔篇》開頭總綱的第一句話便說了:「以身為飼,以念為種,陰極陽生,是為種魔。」

前兩句話很好理解,在李行歡看來,便是以自身氣血為飼料,以意念心神結為魔種,以氣血滋養魔種,魔種不斷壯大再反饋己身的一個循環往複的過程。

《道經》有云:「天有三寶日月星,地有三寶水火風,人有三寶精氣神。」

所謂魔種,玄奧莫名,既不是單純真氣的凝結物,也不僅僅只是心神意念的集結,更類似於人體三寶「精氣神」的統合,與靈魂深處相契合,隱隱中有種超脫生死的意境。

《道經》中曾闡述,人有三魂七魄,其性屬陰,道家的修鍊,本質上便是使元神由陰化陽,及至陽神大成,舉霞飛升;又有提及,萬物負陰而抱陽,極陰之中必有一點純陽,也是本命靈真。

魔種於極陰之中化出一點純陽,如同在農田中撒下一粒種子,以氣血灌溉,練精化氣,練氣化神,直至魔種全部由陰化陽,這,便是種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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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劍青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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