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天邊的彩虹色，水中的白月光③

五

我抻他的手，他並沒有反抗，只是在我寫的時候太癢而忍不住想笑，他認真的端詳着我的名字，點了點頭，對我說這個名字真好聽。

看來他之前並沒有聽過我的名字，我並沒有覺得失落，反倒覺得很慶幸，此刻的我，並不希望他知道我的「光輝事迹」，這是我第一次想要去在一個人面前，維持一個良好的形象。

那節課我跟他聊起我名字的來歷，我的名字是我爺爺起的，他以前是一名中學語文老師，當時也算是高級知識分子了，我的名字，就是我爺爺起的，但是我一直都不知道什麼含義，我父母也記不得了，只是覺得很好聽。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一個和藹可親的老人，只可惜，在我剛上小學的時候他就去世了，我現在對他的印象都是模糊的。

他對我說，筱苒，代表着細膩、輕柔。我的爺爺應該是希望我做一個大家閨秀，那我現在的樣子，應該讓它老人家很失望吧。

亢一帆是一個非常細膩的人，我能感受到，他盡量在讓自己的每一句話都說的比較得體，他的每一個微笑也做的恰到好處，再加上他的聲音讓人感覺十分的貼心，一切的一切，都會讓你對這個人留下極佳的印象。可我總覺得他是在端著自己，他的內心深處有着別的秘密，或許這就是女人的直覺吧。

本來周六的課我是打算逃掉的，但是為了能在他面前保持良好的形象——其實我渴望和他待在一起，我拋棄了我的同桌，來上興趣班。為此我的同桌大罵我腦子有病，但我並不在乎，和我的同桌在一起，只是為了找一個認同感和歸屬感，現在我在一帆身上，就感受了這種感覺，而且比我同桌更加真切。

此後的每節朗讀課，他都會主動坐到我旁邊，這倒令我很意外，我以為像他這樣的好孩子，都會喜歡坐在第一排，被老師誇獎，被同學注視，可他卻不是。老師每次都會讓他領讀，聽他朗讀就是一種享受，其餘的時間，他除了認真聽課，就是和我聊天，聊的都是校園的瑣事、趣事，我倆似乎存在一種莫名的默契，那就是從來不談家庭，像他這麼細膩的人，肯定是發覺到我在迴避家庭的問題吧。

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我們迎來了初二下學期的第一次月考，擔心的總歸要來。臨考試前，我臨陣磨槍了一個星期，但是考試依然是一塌糊塗，臨陣磨槍一點用都沒有，分數還沒有平時瞎填一通的分數高。這期間，我同桌沒少酸我，我知道我們倆的友誼算是走到了盡頭，但是我並不介意，我更擔心我的成績被亢一帆知道。

但他還是知道了，我沒想到他去老師那裏看總榜的時候，會挨篇翻看尋找我的名字，直到翻到最後一頁。

我一直在猜測他翻看總榜時的心情，應該是從期待、焦急、失望到絕望吧，每次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都會尷尬到不行，想找個地縫鑽進去，直到現在也是如此，哪怕這一切都僅僅是我的猜測。

考試后的第一節朗讀課，他並沒有主動提起成績的事情，而是略帶試探性的問我今後的打算，我並不覺得需要隱瞞什麼，便將我想去衛校的事情告訴了他，我以為他會語重心長對我進行說教，讓我好好學習，但他並沒有。他只是點了點頭，對我說：「你有明確的目標和規劃，我覺得這樣很好的。」

這是我第一聽到別人對我的未來表達肯定的態度，我本應該感到意外，可我又覺得這句話從他口中說出來，是那麼的理所當然。他彷彿是一個局外人，一直用最客觀、最獨特的角度去思考，而我，從他獨特的思考中，獲得認同，獲得希望。

「那你的未來有什麼打算么？」我忍不住好奇的問到。像他這麼優秀的人，肯定會想去研究宇宙，或者研究金融吧。沒錯，當時在我的眼裏，研究金融和宇宙，就是聰明人該乾的事情。

然而他的反應令我出乎意料，他搖了搖頭，告訴我他沒有打算。

「你這麼優秀？怎麼可能會沒有打算呢？」

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我只想做我擅長的，我喜歡的，或許我的目標有點太低吧，我不知道我該不該這麼選擇。」

「怎麼？你目標有多低啊！那就來衛校陪我好了，這個目標夠低了吧，而且不愁找對象。」我打趣到。

他知道我在打趣他，並沒有回答我，我知道他還有話想說，但不知道他還有着怎樣的顧慮，我倆就此終止了話題，低頭各自假裝干起自己的事情。

我實在看不懂他的心思，它有着那麼多選擇，前方的道路那麼寬敞，為什麼他卻如履薄冰，如此猶豫。此時我從他身上看不到陽光，而是他內心中的烏雲。後來我才漸漸的懂他，他的快樂原來是他偽裝的外殼，用來掩蓋和保護他那顆脆弱不堪的心。

六

上次月考之後，我同桌便不再找我出去玩，周末變得漫長且難熬，父母在不停的吵架，吵完父親就會摔門出去喝酒，而母親在客廳哭泣，每周都是這樣固定的劇情，着實讓人心煩。為了逃避，我打算周末，除了去上朗讀課，其餘時間就留在學校的圖書室里看、看漫畫。也正是這樣，我才驚奇的發現，原來每個周末，他也會在圖書室。

那是月考後的第一個周六，我們剛剛結束關於未來打算的尷尬談話，所以當他看到我走進圖書室時，驚得下巴都要掉了下來。

學校的圖書室，本來就是一個擺設一樣的存在，平時都不見得有人來，所以現在，整個圖書室里，只有我和亢一帆。

其實我看到他在也嚇了一跳，這個人周末不去和朋友玩，也不和家人待在一起，為什麼要待在圖書室里？除此之外，我還特別擔心他會不會會錯意，以為我是故意跟蹤他。

我這樣擔心是有原因的。自從跟他接觸到現在，他讓我第一次找到了認同和歸屬，但這也讓我有了新的苦惱。我一直在抑制着自己的衝動，那是一種希望天天守在他身邊的衝動，我覺得這是一種奢望。

難道我是喜歡上他了么？可喜歡上他只能讓我被當做笑話一樣看待，而他一定會厭惡我、遠離我，我不可以喜歡他。所以我生怕他看透我的小心思，而現在我卻要跟他獨處一室。

有那麼一瞬間，我很想轉身離開，但是這樣反而更加尷尬，正在我猶豫的時候，他首先打怕了沉默。

「你愣在那裏幹嘛？進來啊。」

我用誇張的步伐來掩蓋我的慌張，在他身旁坐下，「還不是因為用那麼驚訝的眼神看我，我還以為你不想讓我進來呢！」我立即將鍋甩給了他，內心卻緊張得要死，我努力保持着均勻的呼吸，這種故作輕鬆的姿態，反到讓我的胸前像揣著一個兔子一樣，亂跳得厲害。

他趕緊對我道歉，「好吧，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周末這裏一直都只是我一個人在，真沒想到，你也會來。」

「切，圖書室又不是你家開了，老娘想來就來！」可能是我太過於想要掩蓋自己，說出這句話我就後悔了，一直在他面前維護形象，可這句話簡直就是不給對方一點面子，我趕緊又補了一句，轉移話題，「不過我原諒你了，你每周都在這裏么？」

他下意識點了點頭，又快速搖了搖頭，最後無奈的笑了笑。

這一刻，我突然有點心疼他。雖然當時我並不清楚他的經歷，但我能感受，他和我一樣，有很多難言之隱。

從那天起，我們每個周末都會在一起。本來我想來看漫畫和言情，但是為了能夠增加跟他交流的機會，我只好厚著臉皮讓他給我補習功課。他真的非常適合做一個老師，既有耐心，又能找到合理的切入點，讓那些在老師口中令人昏聵的知識，瞬間鮮活起來。偶爾累了，我們會一起聊一聊天，漸漸地，他也對我打開了心扉，我才慢慢了解，那個被他隱藏在內心深處的真實自我。

他並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好學生，他喜歡講故事、寫故事，喜歡音樂，希望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而他的父母卻一直希望他好好讀書，考個好大學，將來從政、學醫或者進科研所。

他不喜歡被束縛，但是又不想和父母走到對立面，這令他很迷茫，所以他才以學習為借口，躲到圖書室來。學習對他來說並不是件難事，但卻是一件枯燥的事情，只不過他總是練習著將枯燥的事情變有趣，所以他經常自己給自己講課玩，就是為了探索怎樣能快速讓別人聽懂他敘述的知識，這也是他能夠快速給我補習的原因。他沉浸於這種傳遞思想的快感，他覺得這是對他最大的認同。來到朗讀課堂也是，他認為聲音才是一個人的臉面，他喜歡總自己的聲音給大家帶來聽覺上的享受，這讓他很有成就感和認同感。

原來在我心中高高在上的一個人，也這麼迫切的需要認同感。我並不會因此而對他失望，我並不崇拜偶像，我更喜歡真實的人。我了解他越多，我越想靠近他，他讓我沒有距離感，而是一個依靠。

期中考試結束了，這次考試，發生了三件大事：

第一件事，我竟然破天荒了考了232名，為此班主任特意把我叫到辦公室，抽出試卷中的題讓我重新答了一遍，就是為了驗證我是否作弊。這種不公正的待遇，我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但是因為成績被懷疑，倒確是人生第一次。所以我並沒有覺得恥辱，而是開心終於有一個機會，讓我證明我自己，讓那些低看我的人用難以置信的眼光來看我，崇拜我。

第二件事，我和我的同桌徹底的決裂了。其實這兩個月的時間，自從我不再周末和他一起出去浪以後，我們早已經漸行漸遠。再加上月考和期中考試我都背叛了我們之前的約定，在期中成績下來當天，她當着全班同學的面大罵我賤人、騷貨之後，我倆從此勢不兩立。

第三件事，期中考試結束后，學校傳來了要建立校園廣播的消息，準備從我們朗讀課班選擇四個人做主持人，這個學期末進行選拔。

而這第三件事，才是我最在意的事情，因為亢一帆特別的在意。

他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激動的快要從椅子上蹦起來，他喜歡播音，他希望去播音，那是他擅長的事。而對於我來說，播音員除了要主持周一升旗，還要主持每天的課間操和午休時間的廣播節目，如果我能進入廣播台，就能增加我和他獨處的時間。

我向朗讀課老師遞交了申請表，坐在一旁的班主任向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着我。

「呦，谷筱苒，你這最近又好好學習，又積極參與校園活動的，有點讓我意外啊！」

「意外么？」我聳了聳肩，「我並不覺得，我只是想做我自己而已。」

在亢一帆的悉心輔導下，我如願以償的成為了播音員，他主動跟老師提出來要和我搭檔，為此另一個女生還鬧情緒，我雖然表現的很平靜，但內心早就樂開了花。

我不想去衛校了，如果我繼續好好學習，說不定會跟他考上同樣的高中呢！到時候我也能夠配得上他了吧，他會喜歡我的吧。

我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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