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別陳倉
陳倉這場大雪連下了三日方停。一大清早，雲開日升，天空一片湛藍清爽。用過早膳之後，蕭問天命人召來賈如和王咸，在園中踱著方步，一邊觀賞雪景，一邊不緊不慢地聊著。
「那幾個商賈富戶的田宅和家財釐清了沒有？」。蕭問天用手抖弄著枯枝上的積雪，側臉問旁邊的賈如道。
賈如翻開手中的一束竹簡，對蕭問天念道：「經過兩日抄驗，共得田三十五頃、宅十一頃、錢五千三百六十一萬九千、馬七十九匹、牛一百四十頭、車十一架……」。
蕭問天現在對這些數字還沒有多少概念，不知道在眼前的漢朝，這些東西代表著多少財富，耐心聽完賈如念出的一串串數字后問道：「如今朝廷一年歲入有多少？」。
這個問題賈如自然無法回答。王咸久居京師，往來朝堂之上，還是有所耳聞的，於是回答蕭問天道：「先帝時好一些，國庫每年能入四、五十億錢，近些年大約也就是三十億錢左右吧」。
「你倒是個有心人！身為兵曹，分主兵政，於這錢糧之事也上了心。如此說來，僅陳倉一縣的小小几個大戶，家財竟逾過於朝廷歲入的六十分之一！那麼，所有的郡縣加起來呢？！」。蕭問天很是心驚，憤憤然地再道：「財富如此集聚，國豈能不弱、民又豈能不貧！」。
王咸無語以對。對於這些事情，他平日私下裡也是憂心忡忡，奈何今上沒有大刀闊斧加以整治的決心，自己一個俸祿比三百石的小小丞相府屬吏又能怎樣？
「此正為國之弊病也！」，賈如趁機說道。
「弊病！弊病！不改行嗎？！」，蕭問天一把抓住那顆枯枝，將其攔腰折斷，繼而問兩人：「天開雪融，道路難行，總要個三五日之後才能返回長安，你們兩去跑一跑，把那些田地錢財給百姓分下去」。
「田宅之授，我大漢已有成例，需召各鄉薔夫計議。錢財么，倒是可以便宜行事」。賈如拱手稟明道。
「這些細枝末節的事孤不管，只一條，災后要以百姓安定為。授田按成例來，錢財么，貧戶多予」。
陳倉縣城漸漸熱鬧起來，各鄉百姓先後聞訊，從四門湧入城中，聚攏在縣署門前排起長龍，人人咧嘴帶笑，相互寒暄。也有軍馬森然冷峻地列在縣署兩邊，百姓卻不再慌亂懼怕，甚至有不少孩童大起童心，站在騎士馬下歪著小腦袋，好奇地盯住騎士們鮮亮的兵甲。
「戶籍文冊何在？薔夫開具的證明呢？」，一身黑袍的縣署小吏隔著一溜長案問排頭的中年男子道。
「在這、在這」，中年男子忙從懷中掏出兩片竹簡遞給小吏。
小吏接過迅速瀏覽完畢，然後唱道：「孫大，五等撫恤。錢八百、牛一頭、羊二十、農具五件……」。
喚作孫大的中年男子聽完，不住地彎腰向小吏道謝，然後跟著一名役卒去一旁領取各物，一路逢人便叨念：「哎……好了、好了，正要一頭牛呢！……」。
如此景象，在陳倉縣城中重複了六日方才靜寂下來。數日之中，但凡蕭問天出現，百姓無不齊齊雙膝著地跪拜，迭聲稱謝。好幾次，蕭問天看著跪在自己腳下的婦幼老孺，面帶菜色且衣衫襤褸，卻掩不住地流露出雀躍之情。「百姓啊，你予一錢，他報之以百千！」，蕭問天在縈繞於四周的道謝聲中良久感嘆，不禁雙眼中淚光浮動。
諸事已定，終於到了離開的時候。這日清早，功曹史、縣尉和縣丞帶著陳倉縣署的大小官吏，早早來到太子下榻的府邸前等候，準備給太子送行。
卧房內，小梅替蕭問天束好綢布腰帶，再把長劍遞過去，便低頭靜立一旁默不出聲。低頭細看之下，蕭問天才察覺小梅兩眼通紅，鼻尖在無聲中不停地一吸一頓。「你這是做什麼？」，蕭問天笑著摸摸小梅的小腦袋問道。
小梅不好閃身避讓，卻覺得十分的忸怩不安。儘管在蕭問天眼中，她不過是一個小姑娘，可在當時的觀念中，再過一年小梅就年至及笄，可以談婚論嫁了。一時醒悟，蕭問天縮回手，靜靜地看著小梅等她回答。
「殿下可是要回長安了？」，小梅小聲地問道。
「正是」。
「那以前跟奴婢說過的話……殿下還記得？」，小梅終歸是少小心性，再，這些日子相處下來，覺得太子總是一副和顏悅色，似乎不太難說話，所以麻起膽子問道。
「呵呵，孤哪能忘，就要交待你把自己的東西收拾收拾，跟孤同往長安，和你姐姐團聚」。
「奴婢謝過殿下！」，話還沒說完，小梅一下子伏在地上拜了幾拜，咬著嘴唇掉下淚來。
這回蕭問天長了記性，只在小梅跟前抬手虛托，示意她起來，然後說道：「一家團聚是好事，好好的哭什麼呢？」。
小梅咧嘴一笑道：「就是因為高興才哭呢，奴婢哪有東西可收拾，幾件換洗衣服罷了」。
一時收拾停當，蕭問天和小梅走出卧房，來到府前。張放、王咸、王章等幾人早在車駕旁等著他。縣署的一眾人見太子出來，俱是躬身作禮，紛紛說著「祝願太子一路平安」之類的吉祥話。蕭問天不加理會，抬手召來功曹史交待道：「縣令王亥貶為庶人，你既為總揆眾事的功曹史，就暫代縣令之職。務必謹慎從事，好自為之」。
「喏，臣明白」，功曹史畢恭畢敬地答道。
「賈如來了沒有？」，蕭問天高聲問。
「草民在這，草民來啦！」，一群黑色朝服的官吏身後，身穿棉麻大袍的賈如連忙應道。
「怎地別無長物？想留在陳倉？」。
賈如嘿嘿一笑回道：「草民怎是別無長物？殿下沒見草民腰上懸著的酒壺？」。
眾人和蕭問天一起哈哈大笑。兩三個昔日和賈如相熟的小吏戳了戳他的前胸，小聲說道：「某素知賈兄高才，這下一步登天，他日不要忘了提攜兄弟喲……」。
「好，啟程吧」，蕭問天命小梅和賈如與自己同乘一車，其餘人上馬，陣陣吆喝聲中，隊伍向城東馳去。不知道城中的百姓如何得到消息，沿街戶門洞開，街邊站滿了百姓，待見到太子車駕，一齊不停地揮手致意，人群中有人對著車駕相問：「殿下何時再來喲」……
蕭問天讓小梅支上輜車前面的門帘，含笑不語地朝兩邊的百姓招招手，復命小梅放下門帘，於是隊伍加速穿出縣城，在城東與屯騎校尉張樂匯合后，一路向東望長安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