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誰家女郎如此淘氣?

第一章 誰家女郎如此淘氣?

永熙三年。

三月陽春的一日,天氣晴好的正午時分,陽光融融地照耀着萬物。長安城外沿着灞水的官道兩旁的樹上都已長滿碧綠的葉子,陽光照着油亮亮的,煞是可愛欲滴。樹間不時傳來各種鳥鳴,正是草長鶯飛,鳥語花香的季節。

忽然,這生機盎然的和諧忽然被一陣此起彼伏的喝馬聲打破。一隊飛騎從南邊疾馳而來。為首一匹黑馬,渾身沒有一絲雜毛,光亮水滑,高大矯健,雄異非常。即使不懂馬的人見了,也看得出那是一匹稀世寶馬。

那黑馬的馬背上飾著華麗的金鞍,鞍下掛着一張硬弓和一隻鹿皮箭袋,鞍上拉韁的是一個華服青年。他面色白皙,窄瘦臉,丹鳳眼,高鼻樑,薄嘴唇,束髮結頂,頭著玄色平巾幘,上身穿一件絳硃色的大袖上襦,下身穿一件白色大口褲,膝下系黑色絲帶,外掛絳朱兩襠,腰系黑色牛皮腰帶,左腰間掛着一柄環首刀,腳踩烏皮靴,手執馬鞭,口中喝喝,疾馳而來。

因為速度頗快,春風掠耳而過,鼓起他襦衣的大袖,甚是威風。

他叫宇文泰,六鎮風暴時起於武川,如今是西魏的大將軍、雍州刺史,兼尚書令,更是長安的實際掌權者。才二十三歲,已權勢頂天,虎視六合。

身後跟着十二騎,都是從武川就開始跟着他四處征戰的鐵衛,俱穿黑色裲襠,腳踩皮靴,人高馬大,姿容非凡。

忽然一陣輕快的笑聲夾雜在風聲里,從宇文泰的耳邊飄過。他向四周放眼一看,前面是一個書院,此時正午,大約是放課時間,一群學子正在書院外的竹林里嬉戲打鬧,頗為熱鬧。

宇文泰吁的一聲勒住馬,駐馬觀看。

身後的十幾騎沒剎住,紛紛急拉韁繩。一時間,四下里塵土飛楊,馬嘶四起。

「尚書令這是怎麼了?」侍衛賀樓齊大聲問。

宇文泰未答話,只拉住韁繩,饒有興趣地遠遠望着這群白衣翩翩的學子在竹林間玩鬧嬉笑,互相追逐,彷彿外面的亂世和他們毫無關係。

都是十四五的少年郎,家境優渥,倚仗着家族和父兄的官職勢力過着無憂無慮的生活。清風吹起他們的輕紗罩衫,在暖暖的春天正午的陽光下,他們的額頭鼻尖都微微冒着汗。

絲毫沒有注意到這邊的這一隊兵士。

自從孝文帝改制以來,鮮卑人推崇漢制漢禮,尤其是上層貴族,更是連同漢人士族的那些驕奢放浪都學了個十足十。

宇文泰出自邊境軍鎮的武將世家,自是對這一套深惡痛絕,認為是腐蝕鮮卑人野性的毒藥。他夢想着有一天,他可以去推行一套新的制度,可以恢復鮮卑人的習俗。

然而看到這群無憂無慮的學子,他又忍不住羨慕。年輕真好啊。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十五歲。那一年,被捲入了六鎮風暴和父兄一起跨馬出戰,已經都八年過去了。

這八年發生了多少事呀,父兄皆殳於沙場,而他幾度寄人籬下,衝鋒陷陣,運籌帷幄,數次危在旦夕,幾乎喪命,終於在賀拔岳死後穩定住關西的局面,接管了他的部隊,之後又抓住了皇帝和高歡之間的矛盾,向皇帝表達忠心,使皇帝在危急關頭決定西遷長安,他也由此一飛衝天。

然而從那時候起,這大好春光卻彷彿和他再無關係了。從前在軍中,刀尖上舔血,因覺得亂世中求生太過艱難,閑暇時尚有情懷觀花賞月;如今大權在握,幾乎同當年魏武帝一樣,挾天子以令諸侯,卻陡然被各種陰謀環伺,夜夜不得安枕。他知道,站在權力的頂峰時一件多麼危險的事情,在暗處有無數的敵手對他虎視眈眈。他步步小心步步為營,每日殫精竭力,既為國事操勞,也要提放暗處射來的一支支冷箭。這世間萬物,反而一概沒有了吸引力。

他時常感到徹骨的孤獨。

今日難得有點心情帶着一眾鐵衛到城外放獵,都被至尊緊急召喚入宮,也不知是什麼大事。

那個小皇帝,志大才疏,倒是有重振拓跋氏江山的雄心壯志,可惜無德無能,不然,也不會在爾朱氏伏誅的大好形勢下被高歡逼得西遷長安。可他以為他宇文泰就好對付么?若不是他宇文泰一直坐鎮長安,苦心經營,高歡早就揮師西征,直取長安了。

宇文泰不禁在心裡冷笑。

正在神遊間,忽然,宇文泰注意到了那群學子中的一個身影。白皙又瘦弱,唇紅齒白,雙眼分外明亮。一眾同學都在耍樂,只有他不遠不近地看着。每次有同學跑到他身邊要去抓他,他都驚叫出聲,趕緊遠遠地躲開,緊張得過分。

宇文泰不由得勾起嘴角一笑。竟有個女孩混在這些學子裏面,同其他人一樣穿着寬大的白色大袖長衫,外罩白紗,看樣子也是書院的學生,也不知他們同窗了多久,竟無人察覺。

看着約莫十四五模樣,也不知是誰家的女郎如此淘氣,學着前朝的祝英台男裝出來讀書。不知道這群少年裏,有沒有她的梁山伯?

「尚書令,我們加緊趕路吧。此刻至尊大概已經等急了。」身旁的賀樓齊小聲提醒他。

賀樓齊心裏犯著嘀咕,不知他為何今日興緻這麼好,不光想起來出去打獵,還在宮裏催得十萬火急的時候,在這裏停馬駐足,饒有興緻地遠遠看着那群學子課外玩耍。

賀樓齊也是武川良家子出身,他同其他鐵衛一樣,自小和宇文泰一同長大,被宇文泰的父親宇文肱悉心培養,對宇文泰忠心耿耿。但是他總覺得自己從來都猜不到宇文泰的心思。

宇文泰回過神來,不禁眉頭一皺,是啊,自由快活是別人的,擔在他身上的,卻是天下。

他的匆忙和這春光如此不稱,不由得一陣不快籠上心頭。他催動馬匹,緩緩離開。

忍不住又回頭在那些學子中看了一眼那個假扮男裝的女郎,正見一個體型微胖的少年從身後一把將她抱住,喊著:「抓着你了!哈哈!我抓着阿英了!」

那小女郎漲紅了臉,使勁掙開,粗著嗓子生氣道:「放開我!!」

說完拂袖而去,留下一幫方才還嬉笑成一團的少年面面相覷,不知所措。那抱住她的微胖少年更是一臉莫名:「我怎麼他了?這就生氣了?」

另一個五官俊秀的少年看了他一眼,朝着那女郎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阿英!」

其他的少年笑作一團,有人說:「這兩人該不會是一對兒吧?」

那少年聽了,回頭怒道:「住口!」又匆匆而去。

晉時貴族間尚男風。雖然鮮卑人不推崇,但是這個玩笑也無傷大雅,尤其是一幫少年到了一起,更是時常拿這種話題尋開心。因此眾學子皆面面相覷,更是懷疑他倆有斷袖之癖。

真是一幫孩子,都看不出那是個小娘子嗎?那個俊秀的少年大概就是梁山伯吧?

宇文泰一笑,催馬離開了那裏。

「阿英!」那清秀少年一直追到湖畔一處涼亭,見阿英坐在涼亭的美人靠上,便放緩了腳步走過去。

「李昺本來就是那個性子,愛玩愛鬧,你又何必跟他一般見識。」他站在阿英面前,想靠近過去,又猶豫了。

「我並沒有生氣。」阿英並沒有回頭,將頭擱在靠欄上,定定地看着碧綠的湖水。

半晌,他開口說:「我已來長安兩個月了,卻仍然毫無頭緒。」他轉過頭看着身後俊朗的少年:「我很害怕,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子卿,若不是遇着你,我連性命都沒了。我該怎麼辦?」

叫子卿的少年卻眉目疏朗,毫無愁色:「皇帝剛剛西遷不久,現在宇文泰在朝中如日中天。我阿干早年就追隨於他,彼此十分親厚。因此……」他上前兩步,安慰地摸了摸阿英的肩:「我……我會儘力護着你。阿英,有我在,你也是有於氏撐腰的。」

阿英的肩薄薄的,子卿摸著有着心顫。「有於氏撐腰」,這個出身富貴、自小被人細心呵護著長大的小郎君渾然不懂,自己還是個學子,憑着兄長的勢力才有人讓他三分。如今事事要聽命於兄長,如何保護他人?

只憑少年郎心熱,情比山重。

阿英有些感動。畢竟只是個十四歲的少女,當初性命垂危,一個輕眉俊目的小郎君救她於水火,自己還嬌生慣養,卻將她妥善安置,對她細心照料,她很難不心動。可是這心動又令她苦澀。

於氏本姓勿忸氏,孝文帝推行漢化改制時改為于姓,鮮卑八大姓②之一,家大勢大,長安的頂級門閥,如今又和宇文泰緊密相連。這樣的家族,對門第是最看重的,所謂士庶有別,良賤不婚,只怕子卿他最終還是會聽命於家族,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子吧。

此時子卿只拿一雙好看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忽然紅了臉。

他的臉一紅,她便也紅了臉,輕聲問:「你看什麼?」

子卿尷尬地一笑,說:「我……我覺得你很好看。」

註釋:

阿干:鮮卑人稱呼兄長為「阿干」。慕容廆思其兄吐谷渾,因作《阿干之歌》。蘭州阿干峪、阿干河、阿干城、阿干堡,金人置阿干縣,皆以《阿干之歌》得名。

②鮮卑八大姓:孝文帝頒佈的北魏功勛之家,不得授以卑官。分別是:丘穆陵氏(穆氏),獨孤氏(劉氏),步六孤氏(陸氏),賀賴氏(賀氏),賀樓氏(樓氏),勿忸氏(於氏),紇奚氏(嵇氏),尉遲氏(尉氏)。括弧內為孝文改制之後改的漢姓。

而「東方宇文、慕容氏,即宣帝時東部,此二部最為強盛,別自有傳。」(魏書·官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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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限嬌:大將軍肝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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