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又見彼岸
彼岸有花，燦如血，似情人眉間羞，一世萬年，不知黃泉路，無情亦無，再見。
——溫酒留
「彼岸花，開彼岸，彼岸前是忘川，忘川河后奈何橋，奈何橋旁孟婆湯，忘人忘情忘物，全都忘。」
古老的歌謠，配着稚嫩的語調，令忘川河前被帶起一片白霧。
火焰燎到?底，帶起一點點火星，卻沒有想像的暖和，棕黃色的湯水飄着香味，又不知是何來的味道，撩起人往生的思緒，四喜四悲。
她用岸邊的柳枝，掐指，是鑲有柳紋的長柄湯勺，只是幾秒，便去了鍋邊的泡沫，勺起一點湯汁，她又往鍋底添了一把枯柳葉。
一鍋湯剛到火候，她忙熄了剩下的火苗，收拾好案前的混亂，也是今日只有她一人呆在這兒。
小道上來的小姑娘，手裏捧著一束花，站在她身旁已有半刻，她方才抬頭，撩起自己耳邊的碎發，又低下頭，打量這眼前的河水。
「小姑娘，剛剛那個歌謠，是汝唱的嗎？」
女人眼中的白霧也點點匯聚，這難得的熟悉，是這幾萬年來，讓她第一次略有些迷惑的事情。
「嗯，姐姐，你聽到了？」
小女孩微微地睜大了那雙暗黑色的眼眸，河畔的女人，還是那副平淡的氣息，這是這柔和的眉眼少了記憶里那些凌厲和倔強，鳳眸中的亮色也染上了塵埃。
「這個歌謠，是誰人教汝的？」
那上方白茫茫的河水，旁兒散亂的魂魄遊動已悄然停止，似乎有什麼經過，不能戲吵，她的耳畔也安靜了先許，只是她亦不知罷了。
「這個，吾也不知。」
「不知道？那汝又是怎的到了這方天地呢？」
「姐姐，吾不知道啊，不過剛剛那條河旁的花花很好看呢。」
女人搖了搖手中的勺子，瞧了兩眼橋旁的小女孩，模樣嬌俏，也應是家中嬌娥。她聞言后，也將視線扭向那條小道的方向，不免心生奇異。
這孩子還是個人。
她呆在這橋旁，不知時日，見多了痴魂怨鬼，還是第一次見到活人。
女孩發間是一朵妖艷極了的花，似飛蛾撲火的顏色，又似情人間的心頭血，倒也襯得這無雙的容顏。
「姐姐，這又是什麼？」
女孩湊到她身旁，影子印在湯上，僅也只是淺淺的倒影。這湯麵也是齊了，平日裏常有的痴男怨女的往生痴念和妄想，卻亦無。女人復而再看了她一眼，站在女孩身旁。
她的神色微愣，還是這樣，便不再言語。
揮手間溫火慢熬，女人望着這澄黃色的湯水，「怎麼，今日黑白無常如此懈怠了？」
女人轉身，卻發覺女孩還是站在原地，手裏的花卻不知所蹤，烏黑的眸孔里是她的模樣，只是幾秒，便可瞧得她心底涼意頓生。
「小姑娘，還在這啊，最近的記性還真是越發不好使了。」
忘川河上的白霧越來越凝實了，本是暗色的河水，也添了幾分的神秘和難測。
「小姑娘，家中長輩可有為汝起名了？」她也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了，估計，今日他們也不會來了吧。
「姐姐，吾叫酒歌。」
「酒歌啊？」
也不知是當初經歷過什麼，倒也是很耳熟的很，莫不是從前聽過，這是，她又忘了吧。這個記性，還真得喝上幾碗湯水了。
「可知這湯是什麼嗎？」
「不知，可以嘗嘗嗎，感覺姐姐的手藝會很好呢。」
她微微抖了一下衣袖，放下了手上好久未放下的勺子，嘆了一口氣，「不可。」
「這湯，世人皆知，聽聞稱為孟婆湯。」
「第一口，憶前塵。」
「第二口，悔意生。」
「第三口，忘最愛。」
「第四口，散執念。」
「最後，入輪迴。」
「人人道，情，最不可信。」
她看着忘川河上，怎麼，這白霧，越發濃厚了，柳眉微微皺起。餘外，這酒歌發上的花，也愈來愈艷麗，為何讓她覺得越發地不尋常？
澄黃的湯上，飄着幾瓣紅色的花骨朵。
「姐姐，汝有喝過這孟婆湯嗎？」
「這？吾也忘了呢。」
酒歌望着她，不再言語，把發間的花，摘下，笑了。
「姐姐，可還記得，這花，是何物嗎？」
剎那間，忘川河上的濃霧，漫出了河邊。血色的花，微微顫動，血色漫過眼底，濃稠的回憶，一點點地拼湊，悄然匯聚。
淚，落下。
怎麼，她哭了？
「酒歌，五萬年了，可否歸來了？」
「汝是何人？吾只是奈何橋旁的孟婆而已，何來酒歌？」
她只是孟婆，一直在這奈何橋旁，日日燒湯，平息這四海八荒的怨念。
可，為何，心口處，疼痛不可說呢？欲要撕裂心扉的苦楚，讓她難耐。
「酒歌……」
「姐姐，該悟了。」
碎成絲絲入扣的躊躇，隨着金光化為點點光芒，女子的眉眼俏麗，額間的曼珠沙華，恰似情人吻過的吻／痕。
傳聞，曾經的酒歌上仙，愛上了奈何橋上的無望仙人，然後，不知所蹤。
天宮為此尋了上仙五萬年，方在奈何橋旁尋回。
此後世間不再有孟婆，只是曾經功名累累的酒歌上神，終於醒來，飛升入了天宮。
岸邊的白霧悄悄凝成一個男兒的模樣，望着天邊那個愛了很久的女子，眉眼酥鬆，風華絕代，隨後落入這暗色河水中。
此後，便不見。
「彼岸花，開彼岸，忘川河旁奈何橋，橋前卻不見孟婆，可是痴情人誰知孟婆情？」
「不對，孟婆是有情的，上神無情。」
「男兒的情絲讓她自落忘川，溫湯待他歸來，卻忘了自己是何人，他又如何捨得？」
「都忘了，神本無情，有情人怎能知曉，都是情來情消，一人獨自瞭然罷了。」
待到彼岸花花開時，你我獨飲，可好？
自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