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二回 賈寶玉喜極而悲 賈太君說明真相

賈寶玉婚禮這日，賈府日鬧非凡，王公貴族、官宦、親友絡繹不絕，喧鬧喜慶的氛圍之中，車水馬龍之間各種恭賀送禮之人來來往往，王熙鳳帶著平兒和幾家媳婦忙裡忙外不亦樂乎。

賈寶玉一早起床，便給襲人幾個服侍打扮起來，賈母、賈政、王夫人等人都按照品級上了大妝，賈寶玉先是在賈府儀門之外祭拜天地，然後又到東府（寧國府）的祠堂之內拜祭了祖宗，回到榮國府之後又給賈母、賈政、王夫人磕頭行禮，然後又換了喜服，騎著馬，帶領著一種迎親的隊伍來到薛姨媽在京城的三進院落迎親來。

按例迎親之時，應該由新娘親友出來做攔們，這邊薛家人丁薄弱，只有薛蟠和薛蝌兩兄弟，薛蟠乾脆利索，直接讓賈寶玉喝一大杯酒，薛蝌出了一個對子：玉樓人映桃花紅。賈寶玉只當是要迎娶的是林黛玉，毫不猶豫對下聯：眉黛春生楊柳綠。眾人一起喝彩交好，賈寶玉便入了薛家迎親。

一番禮儀之後，新娘蓋一個大紅蓋頭才推了出來，此事她身上罩著喜袍，原本就看不出原來的樣子，那賈寶玉本來就已經被弄得昏頭轉向的，又被薛潘灌了一大杯酒，更加頭昏腦漲。糊裡糊塗地跟薛寶釵向著薛姨媽行禮跪拜，薛姨媽哽咽說了幾句：和和美美、永結同心、早生貴子之類的吉祥話，再也說不下去了。

大家便又趕緊簇擁著賈寶玉和薛寶釵出了門，將那薛寶釵往轎子裡面一塞，一路上吹吹打打抬往賈府里去了。

那時賈府已經親朋滿座，大家看到長長的迎親隊伍熱鬧喧囂，從正門走進來，賈寶玉在儀門下馬，後面抬著嫁妝的小廝還在大門之外，顯得排場宏達，不由得十分羨慕。

賈寶玉下轎之後又帶著新娘進了榮禧堂，兩人便在此地拜堂行禮，先是拜過天地，然後又拜了賈母、賈政和王夫人，隨後連人對拜，然後一群人又將那新娘簇擁著送入了洞房。

這洞房按禮儀不能夠設在怡紅院，便設在了賈母後面的原來一個新建的花廳之中，此時已經裝扮得像模像樣，各種陳設，應有盡有。

賈寶玉按禮儀需要接待賓客，難免又喝了不少酒。他那點酒量，原來就不怎麼樣，哪裡經得住這個陣仗？一輪酒下來，便昏昏沉沉，什麼也不知道了。大家連忙將他扶了回去，襲人和麝月、秋紋幾人連忙給他清理嘔吐之物，忙了半天又扶持他沐浴更衣，而後又等了兩個時辰，已經是四更天了，賈寶玉才又清醒一些，幾個人又給他套上喜服把他送進洞房之中。那時賈母已經休息了，王夫人和王熙鳳兩人怕有事，便也在這邊守著。

賈寶玉只當是林黛玉，走到新娘跟前說道：「妹妹身上好了？好些天不見了。蓋著這勞什子做什麼？」上前揭了，喜娘接去蓋頭，寶釵的陪嫁丫鬟鶯兒等上來伺候。

寶玉睜眼一看，好像寶釵，心中不信，急忙拿過一盞燈來，一手擦眼一看，可不正是薛寶釵。

寶玉發了一回怔，又見鶯兒立在傍邊，一時間心無主意，自己反以為是夢中了，獃獃的只管站著。眾人接過燈去，扶了這寶玉仍舊坐下，兩眼直視，半語全無。襲人恐他發起呆來，親自扶他上床。鳳姐急忙請了寶釵進入裡間床上坐下。

寶釵此時自然是低頭不語。寶玉定了一回神，見王夫人坐在那邊，便輕輕的叫襲人道：「我是在那裡呢？這不是做夢么？」

襲人道：「你今日好日子，什麼夢不夢的混說。老爺可在外頭呢。」

寶玉悄悄兒的拿手指著道：「坐在那裡這一位美人兒是誰？」

襲人說道：「你今日大喜之日，親自去接回來的二奶奶啊。」眾人也都回過頭去忍不住的笑。

寶玉又道：「我好糊塗，你說二奶奶到底是誰？」

襲人道：「你去拿薛家接回來的，不是薛寶釵姑娘還能夠有誰？」

寶玉道：「林姑娘呢？」

襲人道：「老爺作主娶的是寶姑娘，怎麼混說起林姑娘來。」

鳳姐便走上來輕輕的說道：「寶姑娘在屋裡坐著呢，別混說。回來得罪了他，老太太不依的。」

寶玉聽了知道自己被騙，發氣起來，一下子便將那喜服脫了，仍在地上，什麼也不管了，口口聲聲只要找林妹妹去。

王夫人、王熙鳳、襲人等急忙上前安慰，賈寶玉哪裡肯聽？這一群人勸了一個時辰，最後仍舊沒有勸住，王夫人最後只好說賈寶玉舊病複發，滿屋裡點起安息香來定住他的神魂，又過了半個時辰，這寶玉便終於被這群人弄暈過去，昏沉睡去。王夫人等才得略略放心，王熙鳳才去請寶釵安歇。這薛寶釵也沒有辦法，只好便和衣休息了。

一群人看著，這賈寶玉又不配合，心心念念都是那個林妹妹，她總不能夠強行脫了衣服，和這個二貨通房了吧？

本來以為這個賈寶玉第二天就會好起來的，哪裡知道寶玉真的發起病來，第二天開始便昏昏沉沉，甚至連飲食也不能進了。這下王夫人和王熙鳳等人都慌了手腳，不得不跟賈母和賈政說了實情。

這一說不打緊，賈母到了去一看，發現賈寶玉的氣息都弱了幾分，顯得病情十分嚴重，連忙叫了太醫看，太醫看了之後便說了：「怒氣攻心、陰陽相衝，兇險之極！」一時間針葯齊下，才讓賈寶玉氣息稍微穩了一些，但是還是沒有醒過來。

這邊賈母心肝寶貝哭了一陣子，也跟著病倒了，於是大家更加忙得不可開交，一邊賈政和王熙鳳還要送來往的賓客，王夫人和襲人等人又要照顧賈寶玉，便又請了東府的尤氏，連著李紈、賈探春幾個一起來寬慰賈母：「事已至此，便不得不放下！」

賈母聽后，大哭起來，跟他們兩個說道：「你且不知道，這隻怕才剛剛開始呢！不僅是寶玉保不住了，宮裡的娘娘和整個家族，只怕都保不住了！」

尤氏、李紈、探春、鴛鴦四個一聽，連忙寬慰道：「老祖宗不要多想，那寶玉也不是第一次病了，過了這十天半個月的，只怕就好了呢！」

賈母現在是又氣、又急、又痛、又恨、又悔恨難當，又心煩意亂，竟然有點糊塗了，哈哈大笑幾聲，最後又冷笑幾聲，才又說道：「他這會，就算是身子骨恢復過來了，心也不會再回來了！我們這一家，沒救了！」

幾人都是見識明了之人，也知道賈寶玉只怕是對整個賈府死心了。只是不明白一個賈寶玉如何能影響到整個賈府，不由得問道：「便是寶二爺不能夠回心轉意，我們寧榮兩府還有宮中貴妃，不至於到了敗落之地！」

賈母說到：「罷了，罷了，事已至此，我便說與你們吧。你們知道一個家族興衰，因何而起？因何而落？無非內宅、外力和運勢三樣而已。先說這內宅，俗話說家和萬事興，我們這一家子下面多少事情勾心鬥角，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誰又不知道？便是如今寶玉這婚事為例，這麼大的事情竟然用了這樣瞞上欺下，李代桃僵之法，如此欺騙，我尚且痛心疾首，寶玉當事之人又該如何傷心絕望？如此可算得上家和？」

幾人想起這些年來大家所做所為，便是尤氏、李紈也都低下了頭。這兩個人雖然也見識明了，一個膽小怕事，一個只顧兒子，也沒有出過什麼力。倒是探春想不到賈母這個始作俑者竟然也知道家宅不寧，不由得有點驚訝。

賈母又說道：「家和才能夠萬事興，如今我們這一大家，家宅不和，所以外事也難興。你們且看一下，我們這一大家子有哪個能夠做點事的沒有？又有哪些個產業能夠有收入的？這些年來靠著祖宗庇佑，又仗著宮裡的娘娘勢力，不思進取、胡作非為的事情倒是不少！哪天娘娘不在了，不知道什麼事情揭開來，誰又能夠護得住咱們這一家？他們現在嫌棄人家甄家，人家至少保了下來，哪天輪到我們之時，還不知道有沒有人保下我們呢！」

惜春原來也拿這個事情來說事過，大家聽到都黯然傷神，一下子都不知道如何寬慰。

賈母又說道：「從這兩樣來看，我們這一大家子已經很難了，倒也不是沒有希望的。這個希望就在那寶玉身上！你們可知為何？」

眾人也不解，只好搖頭，聽她說下去。

賈母說到：「你們也都是讀過書的，從《春秋》到《史記》，從《漢書》到《宋史》，從野史到民間傳說，你們可曾聽說有人一出生嘴裡含有一塊玉的？」

大家紛紛搖頭，除了自己府里這位，還真沒有聽過有人還這一塊玉出生的。

賈母又說道：「可是我們寶玉偏偏就有，這本來就已經夠奇的了。偏偏這玉還有字，寫著：『莫失莫忘，仙壽恆昌』，又說：『一除邪祟，二療冤疾，三知禍福』，這難道不是告訴我們，這寶玉是神仙下凡，只要我們好好待他，便能夠保我們一家榮華富貴，家族綿延嗎？這就難道我們祖宗庇佑？不是我們賈家多少輩子修來的福氣？不正是我們的運勢和希望所在？這樣的人我疼愛他、順從他還來不及，便是他父親平時對他嚴苛一些，我也要攔住的，你們倒是為何？不過是怕傷了他的心！可是如今，這做母親的竟然做出這等無情無義的事情來，只怕寶玉的心都要死過去了！他若是死了心，我們這一個家族只怕也只有跟著死了！」說完又忍不住唉聲嘆氣，又流下淚來！

眾人連忙寬慰，一邊又給她順氣。尤氏說道：「這事情果然讓人傷心至極，只是未必就如老祖宗說的那樣！你看那政老爺，原先也不是不願意的，後來不是也好了？還請老祖宗略微看開一些！說不定寶玉也向他父親一樣，最多過了一年半載也就回心轉意過來了，依舊和寶釵白頭偕老也是有的！」

賈母想了很久，說道：「怕是不行了！有黛玉丫頭在，就更加難了！我如今也已經沒有什麼臉面去見黛玉了！你們幫我找好人家，讓黛玉先搬出去住吧！這事情不要告訴他們，若是問起，你們就說，黛玉她死了吧！」

鴛鴦說道：「不告訴寶玉，可以理解的，真的誰都不能夠告訴嗎？日後林姑娘有事，只怕還要照應呢？」

賈母盯著天上看了很久，才又說道：「他們這樣的人，若是給他們知道了，不加害就算是不錯了，還望著他們照顧？你們要是可憐她，到時候就就代我老太婆去看她一看吧，我再也護不住她了，也再沒有臉再見她了！就當做我老太婆也死了！叫她也不要再來看我了！」說完，又忍不住流下淚了。

大家也都知道賈母的意思，她做了主挪用了林如海留下來的嫁妝，卻沒有能夠給林黛玉找一個如意的郎君。

現在林黛玉的存在，成了橫在賈寶玉和薛寶釵兩個人中間的一根刺，就算是賈寶玉醒過來了，由林黛玉在便不可能和睦，這些人現在就敢於只手摭天，薛寶釵進了門必定就更加肆無忌憚了，那時候林黛玉的生死只怕都難以保證，還不如及早安排，斷了後路，也算是把林黛玉暗自保了下來。

幾人受了賈母的托，便留了鴛鴦服侍賈母湯藥，她們便去瀟湘館去了。這是妙玉正假扮林黛玉躺在床上裝病呢，聽得這幾人說明了賈母的意思之後都驚呆了。想不到這榮國府之內陰暗兇險到了這樣的程度，如今林黛玉竟然被逼不得不離開榮國府，離開她在世上最後的親人，過上孤苦無依的生活。

妙玉又想起自己的身世來，忍不住痛哭流涕，替林黛玉，也替他自己難過起來。

李紈等人連忙寬慰她，妙玉不知道怎麼辦，不好代替林黛玉做這個決定，便裝起昏迷來，乾脆就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