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句號」

肖宇軍從快捷酒店出來，夜已經很深了。

南方的冬春進入了慣常的雨霧天氣，因為濕度高，南方顯得比乾燥的北方更冷。

——幾乎是與葉濤上床的同時，距離他住處三公裡外的快捷酒店門前，紅三角私人軍事服務公司的項目經理肖宇軍啟動了蘭德酷路澤越野車的引擎，只是下車走去前台到返回車上短短的十幾分鐘時間，就讓他感到分外的寒冷。在紅三角，他是唯一無法通過體能測試的人。但他也是總經理庄亦翔最信任的手下，因為此次任務高度敏感，所以派他擔任項目主管。

但肖宇軍顧不上這個，今天傍晚，一個小小的疏忽就導致任務執行的中斷。丟失手機內的資料，不僅有泄密的危險，而且給眼下的業務帶來的將是無窮的阻力。

只用了兩萬元就順利拿回存儲有寶貴資料的手機，他很慶幸。這台手機是和公司總部聯繫專用的，為了傳輸文件和高度機密的信息，公司特地開發了專用的即時通訊APP。眼下，找回手機以後他要立即恢復工作，眼下形勢緊急，訂單要求的時間很緊。他這個小組必須立即完成任務。

一邊駕車駛入道路，肖宇軍一邊撥打總台的電話：「拿回手機了！」他說。

總台的聲音冷冷的：「看到了，你還是馬上恢復工作，耽誤的時間已經夠多了！」說完將電話掛掉。

肖宇軍苦笑一下，汽車駛入前往廣州方向的街道，他的心思也回到了眼前的業務問題，用一句話來說，那就是毫無進展。他已經將能做的，都做好了：團隊進駐廣州，在銀行等系統建立線人。通過網路隨時和總部保持聯繫。通過私人關係，與公安部門聯繫和保持協商。

汽車在午夜的街道上疾馳，如果換做平時，酷路澤碾過街道上的積水和V8發動機的轟鳴總是讓他感覺振奮。繁重的工作帶來的疲勞也會一掃而光。但此刻，他反而覺得車子的聲音太大了，影響他的思考。公司將這個項目交給他，不僅是代表著總經理庄亦翔對他的信任，也是公司未來的聲望所在。

與其他國內公司不同的是，紅三角成立之初，就沒有在國內開展任何業務。因為紅三角從事的是高度敏感的，遊走在法律邊緣上的私人軍事服務。用總經理庄亦翔的話來說，中國國內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在這裡從事什麼軍事服務才是腦殘和弱智。只有危險的環境，才是紅三角開展業務的方向。因此，公司總部設在香港，業務從東南亞開始，逐漸向全球範圍發展。雖然公司的大部分成員都是中國人，但具體業務幾乎與大陸絕緣。但這次，公司的情報分析人員認為，案犯可能隱藏在祖國大陸的南方。

和上世紀歐美紅極一時的雇傭軍不同，紅三角從事的具體業務是安全服務。眼前肖宇軍負責的項目就是如此。

曾經，以微信和支付寶為代表的移動支付，成為零售業的主要支付手段。這種不用擔心假鈔，不必去銀行排隊，不必擔心可能隱藏微型攝像機的ATM櫃員機取款風險的新型支付手段曾被網民譽為新四大發明。隨著經濟的發展，人民幣在東南亞地區越來越受到歡迎，地位僅次於美元。東南亞的金融中心新加坡，一家名為南海科技有限公司推出一款叫「泰金寶」的移動支付手段，和微信，支付寶類似，用戶在手機上下載泰金寶APP，註冊並綁定維薩卡就可以便捷支付。因為同時支持東南亞地區多個國家的貨幣，按照實時匯率自動結算，也有類似於支付寶花唄之類小額貸款，理財產品等功能，泰金寶推出以後，很受當地人的歡迎，在東南亞地區迅速普及起來。根據泰金寶公司發布的統計數據和第三方渣打銀行公布的現金流表明，泰金寶每天的資金流量在3億美元以上。赫然超越東南亞所有的銀行金融機構，成為第一大支付手段。

但是，近期，泰金寶設在新山的支付結算伺服器遭遇黑客入侵。收集到的線索表明，有黑客通過多重代理伺服器，用特殊技術對服務埠進行掃描並成功入侵。黑客在伺服器中獲取了最高許可權，並至少停留了25分鐘。

雖然黑客沒有盜取資金和任何資料，但入侵成功這件事本身就是極為恐怖的。能夠獲得最高許可權，意味著這名黑客可以隨意下載用戶資料，隨意調取和支配資金。因為用戶關聯了銀行卡，通過泰金寶，可以輕易的獲取上千萬個賬戶的銀行賬號和密碼。能輕易的支配這些用戶的資金，辦理貸款。雖然黑客沒有盜取資金和下載客戶資料，但已經預示了泰金寶的安全措施出現重大危機。

更為關鍵的是，此刻的泰金寶已經在美國納斯達克上市。即使這個消息泄露出去，也會引發股價的狂跌。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泰金寶無法報警，對一個金融公司而言，出現安全危機而報警，導致股價崩潰投資人撤資，等於自毀形象的自殺。因此，泰金寶董事長黃宇軒請紅三角提供幫助。

和其他的業務項目一樣，紅三角對整個事件進行了技術評估。但評估的結果卻撲朔迷離。泰金寶使用的是美國思科公司的硬體設備和鐵門塞克頂級安防系統。事發以後，泰金寶第一時間聯繫他們進行安全檢查，但檢查的結果卻與泰金寶安全人員的記錄不符。思科和鐵門塞克的安全人員檢查后認定，他們的系統是穩固可靠的，沒有任何入侵。建議泰金寶繼續正常運作。泰金寶只能另尋他途，找到紅三角。

紅三角的技術人員認為，系統曾經遭遇入侵。雖然黑客小心的刪除了登錄記錄，但還是在登陸記錄文件的TXT文檔上留下了痕迹：一個中文輸入法狀態下的句號：「。」

紅三角聘請的美國卡耐基?梅隆大學的技術專家們十分吃驚。一般而言，頂級黑客大都來自西方和東歐。電子計算機是西方發明，西方人對此有著先天的語言優勢。而東方民族因為語言問題，很難在電子計算機技術方面取得重大突破。和使用英文的西方人相比，東方民族首先要用十年，數十年的時間來掌握一門外語。而入侵記錄上留下的中文字元，明明白白的告訴這些安防專家們，這名黑客來自於東方。

「或者說，這名黑客的電腦上安裝有中文輸入法！」——來自於卡耐基?梅隴大學的專家只承認這一點。但這位黑客為什麼要在自己的電腦上安裝中文輸入法，專家給的解釋是微軟office系統自帶有中文輸入法。

——但是，在非漢字系統的電腦上，office是不會安裝微軟拼音這些中文輸入法的。這是常識。

當專家們得出結果離去以後，紅三角的分析會上，總經理庄亦翔決定，由肖宇軍負責這個項目。目的是找到這名黑客並根據情況和泰金寶方面的要求，搞清入侵的途徑和方法，有效實施控制。其原因就在於這個中文輸入法狀態下的句號。

肖宇軍今年35歲，畢業於武漢大學計算機學院，後來長期從事計算機安防工作，曾經在世界五百強公司內部負責計算機安防工作。在紅三角公司，是有計算機安防專長的協調員、項目負責人。但他仔細研究以後發現，自己距離這名黑客的水平還差得很遠。也就是他發現了黑客留下的這個中文句號。

這名黑客，讓他想起了以往的同學，還有他曾經接觸過的計算機系統破解的愛好者們。他們幾乎清一色的蓬頭垢面，不修邊幅，一天二十四小時全泡在電腦前，在鍵盤上敲打著一串串外行看起來十分神秘的字元。他們的桌子上是喝過的咖啡杯，滿滿的煙灰缸，地板上丟著隔日的外賣飯盒。肖宇軍承認，自己無法進入這種境界，除了神秘的賽格空間，電腦狂人們將現實世界視為虛無。將流動在光纖電纜中的比特當做自己生活的全部。而常人是無法做到的，肖宇軍承認，自己做不到。他來自於安徽農村，父母辛辛苦苦的將他培養成一名大學畢業生，他肩負的是家庭和族人的厚望。即使是為了在諸如世界五百強公司內工作，也必須注重個人形象，注重人際關係和協調配合。他承認，和這些電腦狂人相比，自己7成以上的時間和精力，都用在電腦以外的事情上了。

但眼下，他十分羨慕這位黑客的技術。由於泰金寶項目的特徵，肖宇軍決定將這名未知的黑客命名為「句號」。句號是通過什麼途徑進入泰金寶系統的？如何破解思科伺服器和鐵門塞克設置的重重安防系統的？作為理工男，他有著本能的求知慾。在求學和此後的很長時間裡，他都將獲取新的知識、信息和能力作為自己的最大樂趣。只是現實逼著他離開這個愛好，逼著他離開電腦，衣冠整齊彬彬有禮的工作和生活。從公司內電腦技術最強的人變成本部門最高負責人，項目經理。

「嶺南民宿」的木牌出現在前照燈前，他降低了車速。為了紅三角一向的低調，避免引起警方注意，紅三角的團隊選擇了民宿而不是酒店。兩名焦急的下屬正在民宿的客廳里等他。

「資料拿回來了？」下屬很高興，但肖宇軍正考慮的，是這次事件是否為偶然。雖然直覺是自己下車時候手機從褲袋裡滑落被人撿走，但為了安全，他還是不能不考慮可能的對手威脅。

紅三角的合作夥伴卡巴斯基實驗室方面認為，這個「句號」可能不是單獨的一個人，而是一個團隊，具有線下的行動能力。卡巴斯基實驗室經過研究后確認，由於思科和鐵門塞克堅固的防禦系統，黑客無法通過傳統的途徑——光纜或電話線，電纜入侵泰金寶的伺服器。他們給出的建議是，泰金寶應當徹底調查內部人員，清查內鬼。

作為項目負責方，紅三角不得不考慮任何可能。那麼，肖宇軍心想，句號如果得知泰金寶委託紅三角實施調查，是不是會搶先下手，開始反調查呢？

回到作為團隊工作室的房間，他取出手機連接電腦查看文件，文件不多，主要是有關句號情況的分析，描繪，紅三角各合作夥伴發來的分析報告和相關建議。由於apple設備的特性，iPhone手機取消了Windows系統的文件夾概念，通過推特、臉書、微信等即時通訊軟體傳來的文件要手動保存到本地pages文稿文件夾中。MacBookPro與iPhone手機無限連接，可以很方便的查看文檔。

他首先調出安防軟體，查看這些文檔是否暗藏病毒。如果換做他是句號，會實時關注對手的調查進展情況，以便做出適當的反應。除非對方是不起眼的小角色。如果句號對紅三角有所了解的話，絕不會掉以輕心。畢竟，裝著資料的手機離開過自己數小時。走過大江大海的肖宇軍不得不承認這是小河溝里翻船，但他更警惕那深藏在暗處的句號。

提到私人安保和軍事服務，很多人回想起上世紀七十年代在動蕩地區經常出現的西方雇傭軍，近年，在美國多次的海外軍事行動中，都少不了雇傭軍的身影，其中，由前「海豹」隊員組建，總部在美國北卡羅來納州的「黑水」公司很具有代表性。但紅三角卻與其不同。公司董事長兼CEO庄亦翔是私家偵探出身，紅三角承辦的業務很像擴大規模的私人偵探社所從事的，只是更隱秘，強度和等級更高。

因此，業務本身就充滿了危險性。他不能不警惕。那個句號既然能夠進入思科和鐵門塞克，也就不難進入蘋果系統，他很難將這次丟失手機當做一次偶然。

同時運行的幾個查毒軟體都在高速運行，手機是500G內存，彷彿一個微型的電腦，查殺需要很長時間。

正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來電的是總經理庄亦翔。

「聽說手機找回，不過，你確定是一次偶然事故？」庄亦翔問。

「文件還在，」肖宇軍說：「但我無法保證文件的安全，所以在查。」

「那個句號既然有這種能力，肯定會監視我們的調查進展情況！」庄亦翔顯然與他的看法接近：「認真查一下，殺毒是一方面，也調查一下丟失手機的情況！」

肖宇軍答應：「是，我查一下目標人物與句號之間的關係！」

「嗯，需要幫助的話，立即聯繫總部！」庄亦翔說完，掛斷了電話。

等肖宇軍轉過身來的時候，團隊負責技術的李想已經將電腦屏幕轉向他，屏幕上顯示的是監控的錄像畫面，肖宇軍下車走進網吧，雖然監控的角度看不到他下車時的細節，但可以看到，肖宇軍走進網吧後幾秒鐘，一個身材瘦高的男青年從車邊走過，在駕駛室門前的位置上低頭撿起什麼。

李想切換畫面：「城中村的監控沒有布置全面，很多小巷沒攝像頭，撿到手機的這人在監控範圍內向前走20多米，就拐進小巷。」

電腦屏幕上顯示出衛星地圖，迅速放大，剛剛的位置在地圖上被標註出來，李想解釋：「這一帶都是出租用的農民房，手機信號有幾百個，移動基站不多，所以信號不太好。想精確定位，幾乎不可能。」

肖宇軍點點頭，憑他的直覺感覺，這次手機丟失不過是個偶然事件。但公司的要求也是合理的，紅三角必須保證安全的前提下，才能開展工作。

李想打開一個Excel文檔：「附近的手機號都在這裡。要查，需要時間！」

肖宇軍有些沮喪，追蹤句號本身，已經用盡了他們的全部力量，團隊幾乎在24小時的工作。再分心出去，只能向公司總部求援了。

他看看窗外，不知不覺的，天已經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