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入侵

沒有什麼能夠阻擋，你對自由的嚮往；

天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無牽挂。

穿過幽暗的歲月，也曾感到彷徨；

當你低頭的瞬間，才發覺腳下的路；

心中那自由的世界，如此的清澈高遠……

——手機里這首葉濤最喜歡的《藍蓮花》通過藍牙傳到車內的音響，在車內輕輕的回蕩，眼前的公路彷彿一條長長的畫卷，被卷進車輪，拋在身後。

做二手車銷售的小老鄉為葉濤挑選了一輛香檳金色的別克凱越。雖然已經是六年前的款式，但車主保養的不錯，除了駕駛座有些磨損，其他幾乎都是新的。於是葉濤當時就付款買下，然後是焦急的等待。新年上班的第一天，車商幫助葉濤申請了臨時號牌，然後將檔案提出來。

貼好臨時號牌，洗車打蠟加滿油，順便在剛開門的路邊店更換了三濾和機油，凱越彷彿重新煥發了生機，駕車回到三和拿到自己保存在房東儲存室里的行李物品，全都裝到車上，城中村的汽車不少，大神們發現了葉濤的汽車，於是指指點點。有熟悉的人開始過來打招呼：「發財了啊，不用掛逼了！」

葉濤急忙賠笑招呼，從一邊的便利店買來香煙，給熟人發了一圈：「是二手車，不值幾個錢！」

告別三和，葉濤驅車上路，這個時節，高速向北的車道空著，反而是南下的車道上依然擁堵，開年了，打工仔們帶著希望，重返珠三角。在收費站門口，他臨時停車，從加油站附設的超市裡買了一些年貨。等待付款的時候，看到一側有1元列印手機照片的自動櫃員機，於是付款，列印了一張阿珂的照片。這張照片是他們剛認識不久時，在大鵬灣玩的時候拍攝的，在海水的映襯下，一襲白色運動短裝的阿珂笑的很甜。葉濤最喜歡這張照片，只是阿珂抱怨說俯拍，讓她顯得腿很短。葉濤把照片插在中控的導航位置面對自己。

駛入高速以後，天上飄起了濛濛細雨。經過第一個轉彎的時候，凱越有些擺尾，他知道這是二手車輪胎花紋磨損的問題，以後過彎要減速才行。

熟悉了車輛以後，車程就顯得有些單調，同方向的車很少，葉濤也無心去比拼速度，聽著手機里的歌聲，他不禁想起正在家鄉的阿珂。

阿珂是他的同鄉，只是，阿珂是縣城的，葉濤家在距離縣城24公裡外的一個村。來廣東之前，兩人並不認識。後來才知道，兩人是上的同一所初中和高中。

在縣裡的高中畢業以後，阿珂的親戚幫她介紹，在一家超市工作。工資很低，而且沒有任何保險。一年以後，看到同齡的小姐妹去廣東打工回來，一個個衣著光鮮，提著大包小包的樣子，很是羨慕。於是來年開春，就去了東莞。

東莞是廣東，也是世界製造業的中心區域，在這裡工作的人大都是像阿珂一樣的外來工。他們在生產線上忙碌著，每天勞動十多個小時，收入也是家鄉的同齡人的幾倍。當然十分辛苦。可能是女孩子好管理吧，東莞的工廠更願意用女工，阿珂在生產線上工作了三年，忽然發現自己每天做的，就是重複性的工作，在電路板上擰螺絲。手掌大小的電路板上，要連接紅綠藍黑赭石五根電線，用螺絲固定好，然後拽一下檢查是否堅固，這就完成了一個，六個完成的電路板裝一個盒子，計件工資1毛。阿珂怎麼也算不出一個電路板給多少錢，一毛除六，她算不出。她忽然發現，自己已經成了生產線的一部分，腦子已經不好用了。就是那雙手，在生產線上，能夠精準的擁螺絲刀摘取螺釘然後旋轉安好，另一隻手握著電線，螺釘緊固的一瞬抽拽一下的動作已經一氣呵成，根本沒有任何一個多餘的動作。但是回到宿舍，即使是將襯衫疊好這樣的簡單動作，都顯得生疏和遲鈍。於是她決定離開生產線。

幸好，在打工的小姐妹中，阿珂有高中文憑，即使是在生產線上裝配產品，也表現的與眾不同，經常協助統計登記，協助拉長調整生產線之類的。香港老闆看在眼裡，覺得這個小姑娘長得好，人也伶俐。加了微信以後，一次520，老闆給阿珂發了16888元的紅包，對阿珂表白，阿珂謝絕做老闆的二奶，辭職去了中山。

在這裡，她遇到了葉濤。當時，葉濤在廠里為工廠製作出口歐洲的產品說明書，任務量很大，要求老闆添加人手。作為工廠打工妹中文化最高的一個，阿珂被老闆派到電腦室幫忙，葉濤很認真的教她，幾乎從零開始學起，阿珂很快的掌握了工作，能夠獨立承擔項目。兩人開始了六年多的愛情長跑，由此同居住在了一起，決定回家買房后結婚。一開始，兩人都沒打算在廣東過一輩子，可如今，阿珂為什麼忽然變了心思？難道在廣東呆習慣了，回到老家反而不適應？

至於阿珂談到的種種問題，葉濤也有同感，但和阿珂不同，葉濤覺得沒什麼，小城本來就是個人情社會，人跟人之間幾乎都認識，同過同學、朋友，同事打聽一下，就能找到任何一個人。任何一個人的關係，雖然電視互聯網手機這些早都普及了，但人們的眼光還是局限於眼前，比如，因為貿易戰，兩廣很多出口企業關門，對小城的人來說沒有任何關係。女人們照樣討論服裝樣式和各種烹飪方法，討論男人是否可靠。男人們繼續拼酒和打牌。對阿珂這些因工廠關門還鄉的年輕人，只是驚訝一句：「哦，回來了！」

下一句就是：「回來就好！」

他想，怎麼說服阿珂，能夠留在家鄉縣城呢？

老方開著電動車車上掛著一個鋁合金伸縮梯，李力坐在後座上擺弄他的電腦，在安樂居小區門口停下。老方身上穿著中國電信的工作服，脖子上掛著工牌。李力還是便服，休閑裝打扮。代號「入侵」的搜查行動正式開始。

老方下車鎖車，李力仍舊捧著他的電腦，頁面上是一款電腦遊戲，能在線玩的。小區的保安目不轉睛的盯著他們兩個的一舉一動。

老方過來，掏出手機撥個號，簡單的說了幾句，然後將電話遞給保安：「嗯，業主叫你聽電話！」

「哦！」保安接過老方遞過來的手機，電話里是一個熟悉的聲音：「物業嗎？我是1208房的莫芳！」

「業主您好！」保安不由打了個立正，雖然對方看不到他。

「我家裡寬頻不通，向電信投訴幾次了，他們才派人來，你叫師傅進去吧！」

保安謹慎的問：「莫女士，您在家裡么？」然後向保安室內看了一眼。

「我在上班離不開！」莫芳說：「你看一下來的是兩個人吧？」

「是的！」

莫芳說：「另一個是我朋友，他賣給我的網件路由器，電信一直說他們的網路沒問題，說我的路由壞了。我叫朋友過來檢查一下，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他有我家密碼！」

保安說：「好的，我配合一下！」然後將手機還給老方：「你們可以進去了，不過，我要登記一下！」

老方出示了工牌，保安登記，然後問李力：「你是莫小姐的朋友？」

「嗯算是朋友吧，電信他們非說我給她的路由器壞了，莫芳叫我過來檢查一下！」李力並沒有從電腦上抬起頭，一邊回答，一邊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

保安在複印機上操作一番，然後問：「你們知道門牌號碼么？」

「知道！」兩人異口同聲。

保安對同事交代幾句，然後對老方他們示意：「跟我來吧！」

通過一道道電子關閘，再走過一段白色鵝卵石鑲嵌的小路，他們來到小區另一側的二號樓。保安做了人面識別，然後刷了自己的卡。單元門打開，老方拎著工具包進去，李力依舊端著他的電腦。

保安刷了電梯門，然後說：「電梯會直達12層！」

電梯門打開，裡面很小，李力端著電腦進去，老方進去，電梯就沒有什麼空地了。但保安跟著上了電梯。

電梯啟動，因為是直達，速度很快。電梯門打開，一側是一個面積頗大的空中花園，擺著庭院椅和休閑健身器材，地上的草坪綠油油的，十分蔥翠。另一側，是一個半圓形的大理石大廳，只有兩個房門，其中一個就是他們要去的08號房。

保安靜靜的注視著他們，老方將伸縮梯放下，工具包丟在地板上：「你開門吧！」

「哦，稍等！」李力捧著他的電腦，用指點桿操作一番，然後將電腦合起來，在電子鎖上按下一連串數字。

「啪嗒！」一聲，密碼鎖打開，防盜門打開一條縫。

保安滿意了：「你們先忙，下樓前按一下這個按鈕，我就可以給你們開門！」

說著，他指了指房門前一個不起眼的按鈕。老方點點頭：「知道了，謝謝！」

李力拿起電腦，已經進了房門。

房門關閉，兩人才對視一眼，禁不住啞然失笑。僅僅為了混進小區，就大費周章，而能順利打開房門，更是不容易。保安上來，就是盯著他們能否順利進門。現在看來，他們還算順利。

「那麼，方先生，接下來的事情，我就不懂了，」李力說：「你忙，我在這裡等你！」

這是一個裝修典雅的房間，沒有俗氣的豪華。但出乎老方等人的意外，房間的設計裝修風格似乎是男性的，他一邊檢查，一邊用直播，將視頻同步傳輸出去。用肖宇軍的話來說，這裝修彷彿是個中年男人的。

紅木傢具，室內鑲嵌的紅木條，隔斷和絲綢面料的襯墊，窗帘，牆上的字畫，陶瓷擺件和宮燈式的燈具，紅絲絨地毯，顯出一種充滿中國風的雅緻，卻沒有通常中式風格家庭內的豪奢感和俗氣。一看就是大師設計，而牆上的扇面、屏風上的花鳥畫以及隸書字的書法，幾乎肯定是出自名家。室內陳設十分簡潔，沒有任何多餘。每個擺件，每件傢具，從風格到材料，擺放位置，都是恰到好處。

但是，來到同樣是中式風格的書房，這種感覺就不一樣了。除了明式傢具硬木製成的博古架上擺放的是電腦配件以外，一個頗大面積的硬木桌是工作台，上面赫然是兩部筆記本電腦。

「老方，將筆記本電腦里的東西全部拷貝出來，用我給你那個拷貝器！」李想通過視頻看到電腦，急忙叮囑。

老方從工具包里取出拷貝器，拷貝器外形彷彿一個常見的移動硬碟，但拷貝器本身並不存儲任何文件，其固件中寫入的程序，能夠將電腦里的所有程序和文件完全克隆出來。

老方檢查了一下兩台筆記本電腦，其中一個是蘋果MacBookPro，都是關機狀態，這讓李想感覺不太好。用無線電叫李力：「你來操作，叫老方繼續搜查！」

老方檢查了一下博古架，李想注意到，那博古架上擺放的電腦硬體都十分罕見，甚至可以用古董來形容。一個彷彿紙巾盒的東西，上面有最古老的IDE介面，這是溫徹斯特第一代1M容量的硬碟。只有在矽谷的博物館里，才能見到。因為當年產量很小，價格昂貴，專家估計，現存於世的這種硬碟不會超過5個。除了在矽谷的IBM研究院博物館里的氮氣箱中保存了一個之外，其他都在私人收藏家之手。2015年，其中一個在倫敦索斯比拍賣行拍出800萬美元的天價。沒想到在這裡，能親眼看到。

老方轉向整面牆的書架，書架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筆記本電腦，最下面的一個大傢伙，彷彿電油汀大小的箱子上有康柏的標識，這是康柏在1982年生產的、世界上第一部攜帶型電腦，和這台鐵傢伙並肩的，是IBM於1985年生產的PCConvertible膝上電腦。用IBM的觀點來說，康柏的筆記本電腦無疑是太重了，即使是大力士，也無法將這個重14公斤的大傢伙放在膝頭上工作。而IBM的則輕得多。顯然，房子的主人沒有贊成康柏或IBM任何一方，而是將兩個號稱世界最早筆記本電腦的傢伙都收入囊中。而真正輕薄便攜的，東芝公司與IBM同時推出的T-1000型筆記本電腦則隨意的丟在一邊，上面的盒子是1990年微軟推出的世界上第一個視窗系統，Windows3.0的原版3.5英寸安裝磁碟，10寸單色液晶顯示器的第一代蘋果Apple-1放在最上面。這電腦因為存世稀少，其中的一台曾經在波士頓拍出90萬美元的高價。

而書架上擺放最多的，是IBM從1992年開始推出的思考本系列ThinkPad700C，從上到下，從p41到IBM出售個人電腦業務以後的最後一款T-410一應俱全。

「天，簡直是一個博物館！」李想驚嘆，他發現，這些電腦中並沒有聯想收購以後的ThinkPad產品。當然，工作台上的那部例外。老方去了另一個房間，李想將視頻切換到李力這邊，決定先解決那部聯想的ThinkPadX1c。

李力將兩部筆記本電腦都打開，然後按下了開機鍵。果然，兩部電腦都設置了密碼。當開機界面閃出Windows7的圖標時，李想興奮的差點跳起來。

「把你的U盤插在你的電腦上，做個pe啟動盤！」李想指點著弟弟，李力很快的在自己的電腦上下載PE，然後插入莫芳那部ThinkPadX1C，然後重新啟動。

「摁下F12，選你的U盤！」李想叮囑。

屏幕剛剛彈出聯想標識，按照李想的步驟，一步步來，果然，進入PE。

「桌面上那個工具文件夾里，有個消除密碼的工具！」李想指點著。

操作完成，李力重啟電腦，拔掉U盤以後，電腦進入了桌面。幾乎來不及查看電腦里有什麼文件，就接上了拷貝器。屏幕上的進度條緩慢的移動。

「固態對固態，通過USB3.2還這麼慢，肯定裡面有很多文件！」李想十分興奮。

李力問：「那部MacBookPro呢？也是這樣操作？」

李想苦笑一下：「MacBookPro當然是其他辦法，我告訴你，你來操作，先重啟，等圖標沒出來之前，摁下同時按住command和R按鍵，一直摁住，等我告訴你下一步！」

「李想，這邊有料！」耳機里傳來老方的聲音。

「等一下馬上過去！」李想答應著，隨後指點著弟弟：「現在進來了。在右上角找工具，然後找『終端』，輸入resetpassword！」

電腦閃爍一下，彈出一個更改密碼的窗口。

「然後？」

「設密碼，然後重啟，就可以進去了！」李想叮囑：「一定要等拷貝完畢！」

街邊花園的廂式車上，李想正通過視頻遠程指點弟弟操作，拷貝電腦里的文件，這時電話忽然響了。

「呼叫轉接！」朱穎立即緊張起來，老方他們進去之前，李想已經將路邊的電信配線箱接到了車上，安樂居物業和保安室內打出的任何一個電話，都只能接到他們的車廂里。

李想按下電腦靜音鍵，肖宇軍點下頭，朱穎小心的拿起電腦聽筒。

「是莫女士吧，我是安樂居物業的保安！」

幾個人不由互相對視一眼，朱穎按下變音鍵：「是啊，電信的師傅檢查完了沒有？」

「還沒有，莫女士。」保安說：「打擾您了！」

「有什麼事么？」

「哦，剛剛有電信師傅說去您家裡檢查寬頻，和他一起的還有您的一位朋友，他們用了您給的開門密碼進去的，所以向您核實一下！」

「哦，我知道了！」朱穎說了一句，看到肖宇軍點點頭，放下了電話聽筒。

「好險！」朱穎吐吐舌頭。李想十分高興：「這會好，拿到了莫芳的電話號！」

「是嗎？」李力在話筒里說：「有電話號的話，她就跑不掉！」

畫面切換到老方那邊，老方已經檢查了起居室，兩個卧室，一個保姆房。到處是一塵不染，彷彿剛剛做完保潔一樣。畫面轉向卧室的床和打開的衣帽間，和老方一開始推測的一樣，裡面是男士的衣物。

「沒有女孩子的東西，內衣，唇膏，衛生巾這些都沒有。不過，倒是有其他發現。」老方舉著手機來到二層一間卧室前，打開房門，牆上的一處裝飾畫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推進一點看看！」李想說。

裝飾畫很大，是用一塊一塊彷彿金屬拼成的馬賽克抽象畫，畫上是兩匹斑馬。鏡頭推近，可以看出，這幅畫是用報廢的電腦CPU拼接而成的。表面經過拋光，製作十分精美。顯然，這房主是電腦硬體的重度發燒友。只是，距離莫芳的形象，相差太遠。

「什麼發現？」李想問。

老方按了按那幅裝飾畫，裝飾畫忽然向外彈開一點，顯示出這是一扇隱藏的暗門。打開門一看，裡面赫然是一副巨大的照片。莫芳手捧鮮花笑盈盈的站在陽台上，她前面的扶手椅上，端坐著一位身著中山裝的中年男人。

「靠近點，一定拍清楚！」李想大叫：「這個男人，可能就是紫瞳！」

老方將手機湊到那男人的臉上，同時打開了手電筒，那瘦長臉的男人臉上，劍眉倒豎，一雙眼睛緊盯著面前的鏡頭，而那眸子里，閃著詭異的光。

「紫色的？」肖宇軍失聲大叫。

「紫瞳！」李想喃喃的說。

老方放下手機：「我們找到了紫瞳的老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