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第157章

蘭若院

趙慕鳶坐在屋裏陪二嬸嬸說話。

「阿鸞說要趕在小年前把幾個姐妹的腰帶綉完,裊兒不去煩她,近來卻是和小鴻玩到了一起。」二嬸說着,還伸手點了點坐在書案另一側的趙錦鴻,「國子監里可是屬你最貪玩兒?」

「錦鴻還小呢。」趙慕鳶笑着湊過去看了眼他的字兒,強忍着笑意,「咱家裏,就連長姐這最不愛讀書的女子,字兒都寫得不差,怎麼到了阿鴻這兒.....」

趙錦鴻抬頭看了她一眼,委委屈屈的喚了聲三姐,示意她別再說了,娘親本就被自己惹氣了,三姐再這樣說豈不是火上澆油。

「這孩子,我終歸是沒辦法了的。」二嬸搖搖頭,「不如年後還是把他送回金陵吧,聽聞三清書院的老師教書極嚴,我看只有那兒才是他的好去處.....」

「哪兒能啊,阿鴻還小呢,難道二嬸要他一個人待在金陵.....」她說着,遠遠瞧見煙裊趴在門邊,伸著小腦袋往這邊看,便招手讓她進來。

「阿娘,我不要一個人待在金陵。」趙錦鴻也是機靈,順勢便跟着賣慘。

「娘,三姐姐。」煙裊進來乖乖問好,打量一眼娘親的臉色,才悄悄縮到三姐身後,拉拉她的衣袖,「三姐姐,我聽管家說,你回來時,馬滑了蹄子,車都摔壞了,你可受傷了?」

「竟有這樣的事兒?」二嬸一聽,忙拉過她的手仔細打量,「你也不和嬸嬸說,馬車都摔壞了,人怎麼會沒受傷?可叫龐大夫看過了.....」

「嬸嬸不妨的。」她笑着轉了個圈,「你看阿鳶這哪裏像是有事兒的,賽罕當時在呢,就是馬夫摔了些皮外傷,我和丫鬟都沒事。」

「這兩年鶯鶯是學乖順了些,你卻越發讓人不省心了。」二嬸嬸捏捏她的鼻子,又將煙裊拉到一旁,「你就是在屋裏待不住,又用了什麼話騙嬤嬤放你出門?」

「碧玉說三姐姐來了,我和嬤嬤說來看看三姐姐,才沒騙嬤嬤呢。」煙裊笑嘻嘻的解釋著。

「夫人,老爺回來了。」周嬤嬤進來回稟道。

聽聞此言,趙慕鳶便起身了,正好她也有事找二伯,只是才到二伯的書房,下人又說他去榆犀堂給老爺子請安了,兜轉了一圈,她還是得回長房那裏。

榆犀堂里,穀雨在窗下煮茶,遠遠瞧見她來便抿唇笑:「三小姐快進去吧,老太爺又在訓二老爺呢。」

「二伯哪天不挨祖父訓的。」不是在挨訓,就是在挨訓的路上。

她這話一出,廊下的小丫鬟都跟着笑了,卻只敢忍着,怕驚動了屋裏二位。

「朽木難雕,爛泥難扶!」趙奉氣罵道。

「二伯便是塊朽木,也是能雕成富貴花兒的。」趙慕鳶進屋,跪在蒲團上行禮,還側眼瞄了瞄二伯,「孫女給祖父問安。」

「他在你眼裏倒是塊材料。」

這是連她一起訓了,她有些不解,小心翼翼問道:「祖父這是何來的怒氣?」

「不提也罷。」趙奉眸中神色一斂,將此事掀了過去,「你過來又為何事?」

「昨日裏去管家,見到了齊公公,他與我說,楊琇如今藏匿之處或與汀蘭郡主有關。」她略猶豫幾分,還是將齊盛說了出來,「只是這汀蘭郡主,孫女從前卻從未聽過,祖父可知?」

「所知甚少。」趙奉思索片刻才答,「只聽聞她當年很受仁德太后待見。」

祖父當年從未進朝廷重臣之流,後宮舊聞不知不怪。

「聽說,楊琇曾對汀蘭郡主結情,只可惜他那時官階低微,後來是有了汀蘭郡主的舉薦,才得以重用。「穀雨遞茶過來,她接過來抿了一口才繼續道:「又聽說,汀蘭郡主當年其實是與先帝暗結珠胎,所以才終生未嫁。若順着齊盛的話猜測,對當年楊琇在皇位之爭中,選了彼時並不十分得寵的當今陛下一事,他不乏此意......」

「乖侄女兒,這話可不能亂說。」趙立阮險些被茶水嗆到,忙揮手將僕人都趕到外面廊下,「誅九族的。」

祖父也微帶警示的看了她一眼,「禍從口出,往往便起源於些道聽途說,陛下已是大周天子。」

「祖父教訓的是。」她溫順答道,隨後又道:「這事便不提,只是二伯如今處境,若能抓住楊琇,定然能令朝中那些人安分許多。」

「宋家爪牙而已。」趙奉捻了捻鬍鬚,「當初我們說不爭,那便不爭,如今他們要針鋒相對,我們暫避即可。」

「如此也對。」她當時未一口答應齊盛,也是心存此猶豫,只是....「只是督察司,決不能讓宋家插手的。」

如今陛下近身幾股權力,除了督察司,內侍以齊盛、黃余為首,護衛以賀萊為首,連禁軍統領都在其下;雖然不知當初楊烷一事上,賀萊為何要與張貴妃作對,但他確與宋厚山關係匪淺。宋家手中已有賀萊,趙家這邊只有督察司,若將這大權讓出去,朝中局面她不敢想像,不爭,卻非任人踩踏。

「你二伯已做好決定,擇日自請降罪,向皇上舉薦安培元,你父親也會從旁襄助。」趙奉知她心中顧忌。

安培元雖出身清寒,他妻子卻是百年世族方家,他剛正不阿,又有岳父家做後項,只要不落把柄,朝中無人敢輕易動他,最重要的就是他品性如此,絕不會倒向宋家。

外間,春分不敢隨意進屋,只能高聲喚了一聲三小姐,並道:「齊宅派人來傳話,說您要找的人有消息了。」

這麼快?趙慕鳶握著茶杯的指尖一跳,齊盛昨日才告訴自己一些消息,齊邕那邊的人就盯到了人,太巧了些。

「是在哪裏找到的。」

院裏候着的還有齊邕的下屬,忙答話道:「在城南的一處舊宅。」

「我方才看見街上,鶩密衛已經出動。」衛青突然出現在門口,原本看見異動還不明所以,所以才過來告知,這會兒知道原因了。

鶩密衛,賀萊最近在暗中抓誰,她是清楚的。

城南舊宅

「你考慮清楚。」少年拉過落了薄塵的木椅,毫不在意的坐下來,「鶩密衛很快就來了,楊烷已經放棄你這個棋子,至少我能為你報仇;告訴我,他名冊上的人,都有誰?」

「帶我出京城。」楊琇穩坐書案后,「否則免談。」

「楊大人真是會為難我啊。」他伸手撐住額頭,似是真的那般為難,「誰知你出了這道門,會不會就告訴鴻雁我的身份,更何況是離開京城。」

「你總是要死的,不是在我手裏。」他抬手看着自己白潤的手指,笑得恰似春日少年郎,「就是在賀萊手裏。」

楊烷看着他,「姬雛真是生了個好兒子,與他一般的陰狠狡詐。」

「楊大人過獎,連自己親女兒都能利用的人,我可是甘拜下風。」他優哉游哉的看着那男人,「恐怕楊茹至死都不知道,她所策劃的謀逆,只是你和楊烷的順水推舟。」

「明明為了救族人而違逆天下,卻不知自己是族人的棋子,嘖嘖嘖......」

楊琇眉梢微動,「黃口小兒,你懂什麼!」

「殿下,我們該離開了。」外面的男子提醒道,「賀萊已在百步之外。」

「考慮好了嗎?」他起身,居高臨下的看了眼坐着的楊琇,「或者,你就帶着那個秘密,去和汀蘭郡主慢慢說吧。」

「不如,還是先和我說吧。」

外面突然傳來男子的聲音,少年臉色一變,再側耳時外面已多了許多腳步聲,才一句話的功夫,是自己低估了賀萊,他倉促轉身從後窗逃走。

賀萊一劍劈開破舊的門窗,見裏面的人已經逃走了一個,只當是楊琇的黨羽,沒有去追。

「罪臣楊琇。」他逆着夕陽一步步走進來,灰塵瀰漫了整間舊屋,神情麻木冷漠,「已緝拿歸案。」

「混賬東西!」楊琇突然暴起,抓起木架上的劍,沖他刺來。

在賀萊眼中,這一劍無異於螳臂當車,他只是微微側身避開,手中長劍一轉便刺入楊琇胸膛。

「這是....她的....房.....間.......」楊琇怒目,瞪着他緩緩倒了下來,鮮血隨着賀萊將劍拔走噴涌而出。

「將軍,這人來歷有些奇怪。」一名鶩密衛拖着屍體走了進來,正是方才向屋內通報賀萊蹤跡的人。

賀萊轉身,看着鶩密衛將他的衣袖翻開,一隻淺灰色的蜘蛛圖紋,這對他來說不算陌生,他皺眉望向後窗。

「通知五城兵馬司,來善後。」他說完,沿着些許蹤跡從後窗追了出去,雖然為時已晚,但不代表會沒有收穫。

五城兵馬司的囚車,押著屍體從城中而過時,趙慕鳶站在遠處看着。

「那個城門守衛,原來不止我們在盯着。」齊邕指腹摩挲著佩劍,語氣有些感慨。

「鶩密衛從前乾的便是暗中追蹤行刺的事兒,你的屬下能盯出楊琇來就已經不錯了,豈會發現黃雀在後。」

「我回去當值了。」他是聽說五城兵馬司的人抓到了楊琇,又剛好在過來看熱鬧的時候碰到了她。

趙慕鳶微微點頭,依舊望着走遠的囚車,那日齊盛說,汀蘭郡主十之八九是沒有過世的,若有人知道她下落,那只有楊琇,或許正因如此,陛下才會讓賀萊暗自追捕他,恐怕也是要私下提審一番的意思,總歸是親生母親。

但今日看來並非如此,賀萊第一時間就殺了楊琇,說明齊盛的那些「猜測」全是假的,至少汀蘭郡主還活着是假消息,她不信齊盛會亂猜,也沒人有理由給他這樣的假消息,這分明就是他提前編好的說辭。

目的是什麼?究竟是想讓自己趕在賀萊之前殺楊琇,還是想讓賀萊知道,自己要殺楊琇?夜夜中文www.yeyezw.com

臘月二十三,小年。

趙慕鳶去六安衚衕找蔣六兒他們玩,嚴家嫂子和嬤嬤在蒸糖瓜,原本住在這裏的二十一位掌柜,十一位因有家眷牽掛早早趕回去了,餘下都留在京城過年了。幸好這兩進的院子大,廂房又多,不怕住不下,趙慕鳶又買了隔壁一進的小宅子打通,將嚴嫂子這唯一的女眷安置了過去,倒也沒有不便,還省了旁人閑話。

「不行不行——」

「就程爺這,至少得仨人盯着才行......」

「別動別動,這局不能作數!」

「哎——兔兒哥,甭管怎樣你輸了可就是輸了!這得作數!這怎麼不作數了?」

「就是,你們這這麼雙眼睛盯着,怎麼輸了就說我們程爺出老千呢?這我們可不認啊.....」

龐魁川蹲在抄手游廊下,架了個火爐子烤紅薯,小祿子在旁邊坐着,一邊拿着蒲扇幫他扇火,一邊聽着右面廂房裏的吵嚷聲。

「你們小姐......」

他聲音很小,說到一半便停了。

「你說慕鳶?」龐魁川翻起一隻紅薯,「她怎麼了?」

「沒什麼,我....何時能離開?」

他翻動紅薯的動作停了一下,「你要離開,去哪裏?」

「還未想好。」小祿子搖搖頭。

「等你想好了,再去問她吧。」

「她,會讓我走嗎?」

「當然不會。」賽罕突然出現在他身後,「她費如此力氣救下你,你說走就走?」

「呸!」趙慕鳶一推桌上的碎銀,順勢踹了裴新一腳,「我看你們今兒就是合起伙來,要哄我銀子的!」

「大東家這話說的我們可就冤了。」裴新笑嘻嘻的把銀子往自己面前一攬,朝程目擠眉弄眼一番。「這是我們程爺賭術高超。」

嚴芶手下那撥人一片唏噓,兔兒高聲道:「我看是出老千的手法高超吧!」、

「嗨——不服氣?六哥借他銀子,咱們繼續來!!!」程目一挽袖子,大有不服來乾的意思。

趙慕鳶笑着趕緊騰了地兒,走到外間與嚴芶說話。

「這樣吵你也看得進書?」

「蔣小六的書,我隨意看看。」嚴芶起身笑笑,「三小姐贏了多少?」

「別提了,輸的就剩我這根簪子了。」她點了點頭上的簪花銀釵,「不是,你手底下的人怎麼回事啊?走鏢闖的就是個天南海北,這賭桌上還玩不過程目這幾個毛頭小子?」

「讓三小姐失望了!」石虎探頭出來笑嘻嘻道,「嚴大哥管的嚴,我們從前可是不敢沾半點兒賭的!」

嚴芶無奈搖頭笑笑,「這些臭小子,我真是做了回東郭先生。」

她哈哈大笑,倚著門框把玩著門簾上的福穗,卻不防聽見了賽罕的話,張口便接話道:「誰說我不會了。」

廊下三人齊齊回頭,見她沿着游廊走過來,眉眼帶着淺笑。

「三小姐。」小祿子起身,恭敬退立一旁。

「別,我最多算是你的恩人,不是你的主子,你呀——」她說着,在魁川身旁蹲下,「不用對我這樣恭敬。」

小祿子鬆了口氣,自從在這個院子住下,他只見過這位三小姐兩次,這是第二次。

「這小沒良心的想走。」賽罕指責他。

「得了,我也不是聖人,救他始於私心......嘶——」她看魁川夾出一隻烤的差不多的紅薯,忙捧起一個盤子接住,「如今楊茹已死,他對我來說便沒了用處,要去哪裏,想做什麼都與我無關...好燙!」

她一邊扒著紅薯皮,一邊被燙的手抖,最後實在忍不住了,直接把紅薯拋了出去,正好落在魁川懷裏。

魁川雙手抱住,連連喊了幾聲燙也沒捨得丟掉,又給扔回火爐里了,二人傻眼兒了。

「你做什麼!」

「你才做什麼!」魁川瞪大了眼睛,「你扔我紅薯做什麼!」

「這不是你自己扔進去的嗎!」她與他爭吵。

「聽到了?」賽罕拿腳尖輕輕踢了那小太監一下,「你走吧。」

小祿子看看她,又看看正鬥嘴的兩個人。

「我....我還沒想好要去哪裏,可以....再多讓我在這裏待幾天嗎?」

說完這話,他臉已經紅到了耳朵根兒。

趙慕鳶聞言看了看他,隨後扭頭沖廂房那邊喊了一聲蔣六兒。

窗欞便被人支起,程目探頭出來問道:「三小姐喚六哥嗎?」

蔣六兒把他擠開,問道:「三小姐喚我何事?」

「裝些銀子出來,算我借你們的,明兒就還。」她說完,窗戶又放了下來,沒一會兒,蔣六兒提着半錢袋的碎銀子過來了。

「這些夠嗎?」

她正啃著魁川「捨身忘死」扒掉一半皮的紅薯,聽到他這話,只伸手指了指小祿子。

蔣六兒會意,雙手奉上給他。

小祿子接過那錢袋子,站在原地發愣。

蔣六兒看看廊下這些人,不知道他們原先在說些什麼,也不知道三小姐為什麼要給小祿子錢,但也沒打算問,送完銀子就回屋了。

「這些給你,你可以把它當做封口費,也可以當做我借你的,隨你自己怎麼想。」她啃的一手黑灰,趁魁川正翻著紅薯沒注意,順手往他衣袍上抹了兩下,「要待在京城還是去別的地方,也隨你。只一點,出了這個院子,你就再也不認識今日在這個院子裏的任何一個人,哪怕一棵樹,一塊石板,你都得忘了。」

魁川猛然回頭看她,「你是不是往我身上抹炭灰了?」

「沒有,我是那種人嗎?!」她正義凜然道。

「咳咳.....」賽罕咳嗽兩聲,示意她趕快賄賂自己,否則就要揭穿她了。

她便把魁川扒好放在盤子裏的紅薯給了賽罕。

魁川一看不樂意了,「我不烤了。」

怎麼烤了半天,自己一口也沒吃着。

小祿子收起錢袋子,沖她躬身行禮,「寧祿一生無父無母,唯有幼妹一人,卻亡於宮牆。三小姐於寧祿,除了救命恩人,還有天大的恩情;今日一別,若無出人頭地之日,寧祿至死不識趙家之人。」

這話說的還算識大體,賽罕打量他一眼。

趙慕鳶沒答話,揮手示意他走吧。

十八九歲的少年,腿腳尚還有些不便,一瘸一拐的走出了院門。

「他傷還沒好呢,非得這樣嗎?」待人走遠了,魁川才抬頭看了眼他的背影,問她。

「他既然想走,我便一刻都不能留。」趙慕鳶拎起他的酒罈子,給自己倒了一碗,神情愜意的抿了兩口。

寧祿,是宮中已經杖斃的太監,他活着站在這裏和她說話,他是罪犯,她是藏匿罪犯的幫凶。一個對她來說沒有用處,又沒有建立足夠信任的罪犯,多留一刻,都是在和大周律例賭命,這還一院子的人呢,不值當。

「不覺得可惜嘛。」賽罕嘖嘖兩聲,雖然明白她的意思,可聽蔣六兒說,這小太監聰慧異常,又過目不忘,拋開他原本的利用價值,本身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人生就要斷舍離嘛。」她嘻嘻笑着,話音剛落,正巧嚴嫂子叫她們去吃飯,這事兒也就沒人再提起了,院子裏少個人,大家默契十足的都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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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庭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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