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第156章

臘月二十二,安遠將軍靈柩回京,趙慕鳶隨父兄前去憑弔。

管家子弟,皆著孝服立於靈堂前,這也是趙慕鳶第一次見到安遠將軍口中的晤兒,江南水師提督,管晤。論五官,他倒是和鎮北侯更像一些,只是要比鎮北侯削瘦許多,她悄悄打量了一眼,便扭頭望着那口黑漆漆的棺木出神。

如今終於能回京,終於能見到挂念的兒孫後輩們了,卻從此天人永隔,只能在棺木中聞後輩啼哀,可算是了了一樁牽掛?

管讓見她一直盯着祖父的棺木,忽然別開了頭,眸中沉痛;他雖不曾常見祖父,可管家子弟無一不從心底敬畏祖父,他自然也是。

「阿鳶,該走了。」二哥輕聲提醒了她一句。

趙慕鳶回神,這才跟在父親與二哥身後出了靈堂,還沒出大門便遇到了管儀,想來是隨鎮北侯一起回京的。

「你.....」管儀越過趙鳴鶴,側頭看着她欲言又止。

「管小姐。」趙慕鳶上前一步,與她問好。

管儀已經及笄,父親和兄長不好在此停留,見她們相識,便先行一步回去了。

「你竟然真是趙家小姐?」管儀不可思議道,「你尚未出閣,為何來憑弔我堂祖父?」

「這如何作假。」她解釋道,「安遠大將軍戰死沙場,晚輩聽聞此訊倍感哀痛,豈能不來憑弔。」

「惺惺作態。」

「大周誰人不敬仰安遠將軍,怎麼我就惺惺作態了?」

她嘁了一聲,隨即又問,「你那兩個朋友呢?」

衛青和賽罕?趙慕鳶眉梢微挑,正在想要如何回答時,遠處有婦人喚了管儀一聲,像是她的母親。

「儀兒,不要亂跑.....」

管儀一聽轉身欲走,還不忘留下一句話,「別讓我和父親見到他們,否則絕不會放過!」

「又在不放過誰?這裏是京城,千萬不要胡鬧.....」遠處婦人拉着她的手勸誡完,視線轉向趙慕鳶這邊,微微頷首算是問好。

趙慕鳶福身回禮,看着那兩道身影走遠,管儀性子高傲,她母親看着卻像是位溫婉親切的。

「三小姐。」

有人在遠處喊道,她聞聲回頭,見是齊盛站在湖邊山石旁。

「三小姐可大好了?」

趙慕鳶白他一眼,不欲搭理。

齊盛神色有些尷尬,「三小姐是要回去了?」

「何事?」她這才停下腳步。

「罪臣楊琇的消息.....」

「我沒有,不知道,別問我。」一聽他說罪臣楊氏,趙慕鳶當下送了他撇清關係三連。

「不是.....」齊盛像是被什麼憋住了一樣,緩緩道:「是我有。」

「誰知你是不是和楊家的人聯手,想要引我中計。」

「三小姐且聽我解釋。」他十分無奈,「楊烷手中掌握著姬王朝餘孽的線索,陛下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否則我豈會為了他求情,而得罪張貴妃。」

她越發不悅,「齊公公真是忠心於陛下。」

「慎言。」齊盛看看四周,「做奴才的,忠心主子是第一條,不忠才是錯。

趙慕鳶便也不與他生氣這些了,她心裏本就明白的,二人之間從未有過什麼交情,利益驅使罷了。

「你說楊琇的消息。」

「是我從賀萊那裏聽到的,陛下命他在暗中追捕楊琇。」

難怪整個京城都不見賀萊的蹤影,這會兒她才明白過來,隨即又覺得疑惑,「不是已經派了巡防營嗎?」

「巡防營絕不會趕在賀萊前頭抓到楊琇的。」齊盛壓低了聲音。

「為何?」她剛問完,忽覺眉心一跳。楊琇不顧全族性命,也要獨活,若非有什麼理由,那便是這人冷血絕情到了極點。

「具體我亦不知,只知道與汀蘭郡主有關。」

「汀蘭郡主?」

「汀蘭郡主是先帝的表妹,早在多年前便因失心瘋去世了。前日我聽賀萊無意提起,說陛下讓他暗中追捕楊琇,和汀蘭郡主的下落。」

「下落?不是說死了嗎?」

「這才奇怪,雖然他立即就改了口,更正是亡故之因,可我總覺得他是說漏了嘴,汀蘭郡主應該是還活着的。」齊盛想了想,又道,「我便想起了從前的一些傳聞......」

趙慕鳶半信半疑的走上前,將耳朵湊了過去,然後慢慢瞪大了眼睛,抬頭與他四目相對。

「真的假的?」

齊盛微微搖頭,「我也只是聽說。」

她忽然眯起眼睛,「你到底忠於誰?」

若是忠於皇上,他又為何千方百計從賀萊那裏打探來消息,然後告訴自己。

「不瞞三小姐,我有些把柄在楊琇手中,絕不能讓陛下知道。」他嘴角露出一絲淺笑,「說起來,與三小姐也有些關係。」

想碰瓷兒?趙慕鳶依舊盯着他,看他還能再說出些什麼花兒來。

「四皇子病逝那晚,我在他平日所喝的湯藥中加了些東西。」他以拳擋在唇邊,佯裝咳狀與她說道。「雖有陛下密諭,但我將陛下原本要放進去的東西,換成了見效更快的一些。是以,原本要被貶謫,病逝在西北之地的四皇子,死在了京中。」

「你為何要這樣做?」趙慕鳶大驚。

「彼時四皇子.....」他略猶豫片刻,才繼續道,「正在圖謀鏟掉老奴。」

齊盛是皇帝的潛邸舊人,雖是近身太監的身份,實際手中權力堪比朝中重臣,極得聖心。

三年前,清河百姓起義,皇上令他與耿石新一同前去鎮壓,到了清河卻被他查出背後牽連甚光,他忠心侍主,自然毫不猶豫就傳了密令回去,結果這一下斬了四皇子的兩條臂膀,更被四皇子誤以為他是太子黨。

「呵呵——」趙慕鳶冷笑兩聲,怪道他當時輕易就被自己威脅了,原是別人打瞌睡,自己正好遞了枕頭上去。

「你想要我趕在賀萊之前,殺掉楊琇?於我有什麼好處?」

「於你沒有好處。」齊盛看着她,眼底閃過一絲精明,「於趙掌司大人,卻是最好的立功時機。」

還是因着楊烷的事,陛下雖已經藉機敲打了自己,卻仍是晾置著那些參二伯的奏章,沒說罰也沒說不罰;聽聞昨日早朝還有大臣上奏,認為二伯辨事不明,難當督察司重任。

從管家出來已是申時左右,天冷地滑,街上行人不多。

趙慕鳶靠在馬車內,想着齊盛方才對自己說的那些話,分明句句有理有據,偏她覺得哪裏奇怪。

「天兒太冷,小姐的手爐該冷了吧?」瀲枝見她出神,輕聲詢問著。

她低頭才看了眼手爐上的燙金花紋,忽覺一陣殺意湧來,下意識便丟了手爐,猛地將瀲枝撲倒。

一支利箭幾乎擦着她的髮絲過去,穿過兩層馬車廂,釘在磚石牆上。

箭術高手,且力大如斯!趙慕鳶心一沉,恐自己不是對手。

今日出門只為去憑弔,想着不會太久身邊便只帶了瀲枝,這是早被人盯上了,否則不會這樣巧。

馬車猝然一震,便停了下來,她伸出兩指,掀開車簾一角,見馬夫已經昏倒。

「閣下何人?」她邊說,邊取出自己的匕首。

「三小姐的聲音,聽起來倒是精神十足。」

隨着這一聲回答,趙慕鳶狹窄的視線中出現了一個男人,是身穿黑色常服的楊烷。

「好巧,楊大人出來賞雪嗎?」她笑眯眯的說着,同時握緊了背在身後的匕首,悄聲對瀲枝道:「躲好不要出聲。」

「小姐.....」瀲枝才說了一句,便被她瞪了回去。

「不是賞雪。」楊烷淺笑着看她,「是賞血。」

「我可真是不明白。」她說着,掀開車簾探出身子,「楊大人為何非要殺我?就因為我打了你幾個部下?」

楊烷聞言,嘴角一挑,「你這樣覺得,倒也可行。」

什麼叫我這樣覺得?趙慕鳶眉頭微皺,他還有別的要殺自己的理由?

不待細想,楊烷的劍便已經刺來,劍離自己尚有一尺之遠,已有劍氣先行斷她一縷青絲。

躲開,車廂內的瀲枝必然遭殃,接下,她又不是對手.....就在這時,橫空殺出一道寒光,將其攔下!

那寒光一碰到利劍,便如蛇如水,勾纏住劍身,令它不得前進半分。

「有些人,可不是你想殺就能殺的。」賽罕勾起嘴角,笑意狂肆,這等高手她許久未曾遇到了,連二人的兵器都能感受到遇到強敵的激動,發出嗡嗡震鳴。

楊烷看着她,賽罕,在北地的名氣不小,他略有耳聞........「我要殺誰,也不是什麼人想攔,就能攔得住的。」

他側身一掌打向那女子的肩膀。

賽罕收鞭躲過,楊烷隨即一躍蹬住牆面,從高處刺下,賽罕手中長鞭成劍,再次擋住,順勢一個翻身向上,踢在他肩頭。

「你沒有內力。」楊烷退後兩步,捂著自己的肩膀,語氣訝異中帶着幾分探究。

「沒有內力,也照樣打你。」她說着側目,看向馬車方向,「先走。」

趙慕鳶毫不猶豫的拉起韁繩,駕車離開,賽罕不一定能敗楊烷,楊烷卻也未必能傷賽罕。

一看馬車遠離,楊烷攻勢愈發凌厲,賽罕到底輸在力氣之上,連續接下正面幾招頗覺吃力,趁她松神,他猛然轉身越過賽罕后,揚手劈下一劍,直逼馬車。

劍氣卷攜著殺氣,比初時一劍威力更甚,瞬息便將馬車廂一斬為二,連駕車的馬兒也未能倖免,背部留下一道三指寬、兩尺長的傷口,深可見骨,鮮血頓時噴涌而出,馬兒嘶鳴一聲倒地。

所幸趙慕鳶拉着瀲枝及時跳了下來,看着雪地血泊心有餘悸,馬夫滾落下來時倒是被摔醒了,她把瀲枝往身後一推:「快回去。」

賽罕忙追來再次攔住楊烷,邊打邊後退,看準時機,轉身一把抱起她就跑。

「這樣跑了,是不是有點沒面子。」

「還是保命要緊,往鬧市去。」趙慕鳶說着,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楊烷,「我真該挖了他祖墳,才不枉他對我如此窮追不捨。」

賽罕被逗樂了,「挖人祖墳遭天譴,為他不值。」

正說着,楊烷追的更近了些,賽罕一躍翻過牆頭,把趙慕鳶丟在地下,「先跑,前面就是鬧市,我再攔他一會兒。」

她落地后拔腿就跑,還沒出幾丈遠,迎面突然過來一輛馬車,車內伸出只手,「上來。」

趙慕鳶想也沒想,抓住那隻手就跳了上去,一頭撲進馬車內,卻沒想到看見個更可怕的人。

秦扶桑!她眼皮一跳。

尚未收回的匕首正好派上用場,她當即撲上前,匕首橫在他的脖頸間,「你要殺我。」

秦扶桑嚇得一臉懵,「我這不是在救你嗎?」

「楊烷是你派來的。」

「我?我使喚得動楊烷?」秦扶桑噗嗤笑出了聲,「三小姐你放心,今日所見所聞我全當沒看見,只是路過遇到你,邀你上車手談一局。」

說着,他還指了指腳邊的棋盤,「你看,我什麼都不會問的,所以你也不用為了殺我滅口,費盡心機的找理由。」

演!你給老子接着演!!

趙慕鳶怒視,手中匕首往前送,在他頸間留下一道血痕,「你使喚不動,鴻雁的頭目使喚得動。」

「疼疼疼——」他揚起手中摺扇,敲她的手臂,「誰說我是鴻雁的頭目?你真誤會了!即便我是鴻雁的人,楊烷又不是,我如何使喚?」

趙慕鳶微有遲疑,片刻后才收回手中的匕首。

「楊烷真不是你的人?」

「您這開的哪門子玩笑啊。」秦扶桑拿起帕子,按住頸間還在流血的傷口,「就先不提我們二人的身份誰使喚誰,楊大統領常年在北地,我雖自幼也養在北地,可錦州和惠城,一個在東北一個在西北,隔了幾千里呢。我從沒去過惠城,楊烷也從沒去過錦州,我和他哪門子的交情,得多深厚才能使喚得動這尊大佛啊。」

「暫且先信了你吧。」趙慕鳶看了眼匕首上的血漬,順手在他衣角上蹭了蹭。

秦扶桑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我好歹也救了你,不帶你這樣欺負良家公子的啊。」

「衣服是你的,血也是你的,你還嫌自己臟啊。」她說着,掀開車簾看了一眼外面,行人來往,早已不見楊烷和賽罕的蹤跡。

「你如此一說.....」他語塞,「我竟無法反駁。」

「更何況你都說自己是鴻雁的人了,還良家公子,良家公子可不敢造反。」她說着,放下帘子,「送我回家。」

「我那話是讓你這樣的理解的嗎?咱倆這誤會一時半會兒是解釋不清了。」秦扶桑說着,摺扇挑開車簾一角,對馬夫道:「二武,去趟大理寺少卿趙府。」

「還有三雙四全?」趙慕鳶總想發笑,這起名字的隨意程度,真不輸給二哥啊。

「是啊,文武雙全,一文二武三雙四全。」這有什麼問題嗎?他覺著挺好,「咱先說我是鴻雁的人這個誤會,你是如何認定我是鴻雁頭目的?」

「你不是拿着鴻雁令去找良國公了嗎?」

「那是假的。」

「我看上去像傻子?」

「真是假的。」秦扶桑要哭了,「我壓根兒沒見過真的,我那早死的爹倒是見過,還畫了圖樣兒在書房裏存着,我照着模子找工匠造的,就是為了救我二哥罷了。」

「我爹確實是鴻雁的人,這我不會否認,否認也沒用。」他眼神真摯的繼續解釋道,「楊琨指使畢筏殺齊茲煢的真相,還有那封密信,都是父親留給二哥的,要不是二哥出事,我去監牢探望時他悄悄告知與我,我都不知道。」

「你想啊,我從小在錦州玩泥巴,連秦家的家業多少都不清楚,怎麼可能知道這種事。」他越說越像是真的,「我二哥才是老秦家的希望,我爹為宣德王賣命,為了表忠心肯定要把家裏最出息,最有希望繼承家業的兒子也拖進泥潭裏啊。幸好宣德王死了,我們老秦家上下兩百多口人還指著二哥吃飯呢。」

說到這裏,他還有幾分幸災樂禍。

「泥潭?跟着宣德王造反,說不定你們老秦家還能落個開國元勛,商轉士階層多樂呵,這在你眼裏是泥潭?你老秦家不心動?」

「你這話我就不愛聽,商怎麼了?你不也是商?每天數着銀子,聞着銅臭他不樂呵嗎?」秦扶桑拿摺扇指着她,「你發自良心的回答我,樂呵不樂呵?」

「樂呵。」

「這不就完了。」

「看來真是我誤會你了。」她眼神略含歉意,「真是對不住啊秦公子,這次蒙你搭救,小女子不勝感激......」

「甭客氣,以身相許就行,我才十九呢,三四年也還等得起哎呦——」他被一拳錘趴了下去,哀怨道:「您這纖纖鐵拳.....人姑娘拿繡花針,你舉玄鐵棒的吧?」

「這都被你看出來了。」她收回拳頭,皮笑肉不笑。

「我這哪是看出來的啊,您再借我個千里眼我也看不出來,這還不都是切身感受出來的....」他坐起身活動了兩下肩膀,後背隱隱作痛。

「公子,趙府到了.....哎哎姑娘.....」

隨着馬夫的驚呼聲,車簾被人一把掀開,賽罕探腦袋進來看,「你怎麼坐這禽獸的馬車回來的?」

「你沒事就好了。」她過去抱了把賽罕,「路上順道碰見的。」

「姑娘真愛口吐芬芳。」秦扶桑十分生氣,「我可是救了你們小姐。」

「我有事才見鬼呢。」賽罕拍拍她的後背,順勢把她抱了下來,又對馬車內的人說:「那我給您磕兩個頭?」

「這多不好意思啊嘿嘿....」秦扶桑喜笑顏開的把摺扇一開,看上去還真有點兒不好意思,「不過姑娘要是執意如此.....」

「我執意你個大腦袋。」賽罕一掌將他馬車廂拍了個窟窿,正話反話聽不懂?

冷風吹着雪花颼颼的往裏灌,秦扶桑嚇得縮在角落,敢怒不敢言。

他下次再也不隨便救人了,救一次得換個新馬車,有點兒費錢。

「秦公子,多謝了。」趙慕鳶福身,咧嘴對他笑了笑。

日後的路還長,願大家都能平安穩當的走到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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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庭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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