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前世塵埃(五)

第八十章 前世塵埃(五)

我問師兄,天殊劍因何悲泣。

師兄說,是因為它主人最好的朋友將要死去。

我問師兄,我為何會落淚。

師兄默不作聲,低下了頭,沒有給我答案。

崑崙的雪,揚揚飄落,如同記憶中的一樣,銀裝素裹,彷彿覆蓋了整個天地。

我應該記得的,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在這座昆崙山上,我們相依相伴了十幾年,我還記得晨起時刻被師姐種出的紅蓮上,凝結著冰霜在寒風中輕輕搖曳,我還記得,師姐對著銅鏡梳妝,在我同她打趣時她羞赧內斂追打我的模樣,我還記得,在師父和師兄們懲罰責怪我時,師姐總是第一個站出來擋在我面前的。

只是在以往的記憶中,師姐總是溫柔可親地笑著,她的眼睛是好好的,手臂也是好好的,根本不是現在瘋瘋癲癲滿身血污的樣子。

我心裡難受,彷彿有人拿一把刀生生地剜在了心口上,眼見著那些人全都持著刀劍向師姐衝過去,最終嘶聲裂肺地喊了一聲:「師姐——」

在喊出師姐的瞬間,靈力猶如涓涓的泉水,從四周一擁而入,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身體彷彿脫胎換骨般,瞬間輕靈了許多。

朝著師姐的方向飛躍出去,由於剛剛恢復靈力,尚且不能掌控力道,靈力所過之處,底下沖向玉清台上的人被震得飛了出去,倒在兩邊哀嚎不止。

落在師姐身邊,一揚手,天殊劍回,我甚至都能感受到天殊劍身上所傳達出來的欣喜,它一直都在等待,等我總有一天回來,重新將它握在手中。

劍尖指著台下的人,冷冷出聲:「誰敢殺我師姐,我就要了他的命!」

見我手中握著天殊劍,而且並沒有像白伶俜那樣被天殊反噬,眾人終於反應過來我的身份,一個個持劍對立,卻沒有一個肯上前。

我想起來了,十年前的昆崙山上,就是這樣的一個我,握著手中的天殊,殺了許多阻攔我道路的人。

那時的崑崙,依舊下著雪,殷紅的鮮血潑灑在地上,印出一道觸目驚心的痕迹,那天的雪下得很大,一層又一層,卻依舊沒能覆蓋住那令人作嘔的血腥。

「婧……婧容……」

身後傳來師姐的聲音,我的心中一痛,下意識地回身看向她。

空空的袖管,在寒風的吹拂下微微飄蕩,覆著雙眼的黑布,浸潤鮮血,在臉上留下道道的血痕。

除了相似的身形,和額間的那朵紅蓮印記,我甚至差點都辨識不出來,這是昔日在我記憶中最溫柔美麗的師姐。

平復了好一會兒,才向她冷靜地回答:「是我,師姐。」

師姐的身體震了震,由於身上受著重傷,踉蹌一下,跪倒在玉清台上,我上前扶她,卻聽師姐低低地嘆息了一聲。

「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只可惜……」

她的手抓著我的胳膊,順著手臂,緩緩摸索著輕觸我的臉頰,依舊溫柔地笑著道:「我現在再也看不到你啦……」

我心中刺痛,望著她滿是鮮血的雙眼,追問:「是誰,是誰傷了你的眼睛……」

「婧容……」

師姐打斷我的話,搖頭道:「只要你平安回來就好,過去的事,都已不重要了。」

她說不重要,可是,怎麼能說是不重要?

何師兄死了,師姐又變成這個樣子,我們崑崙七子,死的死,散的散,除了喻文州,無一有好下場。

還有師父和我們徐家的族人,這是債,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的血債,上天既然讓我又活了下來,就不能白白地活著。

「對不起,師姐……」

望著她如今的面容,不知在我不知道的時候,經受過多少的折磨和痛苦。

一想到這個,我心裡就疼得不行,剋制悲傷向她道:「是我來晚了,如果我能早點回來的話……」

師姐卻搖了搖頭,輕輕地安慰我:「應該是我回來晚了才對,若當年,我能早點回來的話,你或許就不會出事,傻孩子,跟你說過多少次,為何還要如此衝動過?」

當年……

想起當年的事,我心裡亂的不行,當年徐家全族覆滅,只剩下我一個人被關在天衡道宗的地牢中。

我以為我會死的,甚至還覺得即便是死了,或許對我來說,也是一種解脫。

反正我所愛的人,都已經不在人世,那些關愛我的人,也一個個遭到迫害,接連離我而去,即便活在世上,還有何意義?

可我還是低估了,原來這世上,有的是比死亡更加讓人覺得痛苦折磨的事。

他們來地牢中找我,說是有個身份尊貴的人想要娶我,起初是白翳真來勸說,後來連凌虛子也來了,甚至還拿秦師兄的性命來威脅我。

南都侯府的小侯爺李東陽,何等身份尊貴,更有人盛傳,南府國的皇帝膝下無子,李東陽極有可能就是南府國未來的儲君。

若是將我出賣給他,白翳真和凌虛子那些人定能達官顯貴吧。

當時我是這麼想的,可是為了秦師兄的性命,還是不得不答應了這個條件,卻沒想到在我們大婚的那天,敦煌鍾卻突然響了,一聲又一聲,預示著秦師兄出事了。

直到那時,我才忽然明白,是他們騙了我,他們所有人都騙了我。

可我千算萬算,卻偏偏算漏了一件事,原來李東陽是喜歡我的,他所做的一切,竟然全都是為了救我。

「徐婧容!」

身後傳來暴怒的冷喝聲,我轉過身,卻對上白伶俜猩紅的眼睛,見我回來,她咬牙恨恨地道:「果然是你!」

我輕輕笑了一下,回復道:「白伶俜,十年未見,看到你還嫁不出去,我這心裡就放心了。」

「你說什麼?」

聽到我的嘲諷,白伶俜更顯怒容,目光觸及到我手中的天殊劍,又道:「那是我的劍,快還給我!」

我未曾料到,這世上居然有人會無恥至此,不由冷呵一聲,挑眉道:「你說是你的?」

「天下皆知,天殊是我徐婧容的兵器,就算你挖開崑崙的山門,將它強行奪在手中又能如何?」

瞥了一眼握在她手中的劍鞘,冷笑道:「白伶俜,被天殊劍反噬的滋味如何?」

「你……」

白伶俜氣急,看了看凌虛子,才終於找回底氣:「這天殊劍,是你們崑崙掌門贈送給我的,怎麼就不算我的東西?」

我又挑眉哦了一聲,持著天殊向她緩緩走近:「這天殊的千年寒鐵,是我從崑崙山脈的萬丈冰淵下找到的,打磨劍鞘的火羽玉石,是秦師兄從火山深處挖出來用以壓制天殊劍的寒氣的,我的天殊,尊貴無比,上面的一分一寸,即便是劍鞘上的一個花紋,都是傾注我們師兄弟的心血打造出來的,怎麼就算是你的東西了?」

白伶俜在我的逼近中,一步步地後退,似是被天殊劍的威力驚嚇到,差點絆在台階上摔倒。

白翳真卻擋在我面前,半是嘆息地道:「徐姑娘,你想取回天殊,我們並無異議,還請不要得寸進尺。」

「得寸進尺?」

我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這世間最大的笑話,忍不住同他分辨:「白宗主,你怕是忘了自己當年究竟欠了崑崙多少人情吧?」

「當年,你妹妹白伶俜遭到曹桓逼婚,無奈求助於我們崑崙,是我們收留了你妹妹,幫她打退那些曹桓派來追回她的人,可她呢?」

我的劍鋒依舊指著白伶俜,冷冷道:「死亡沼澤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你我心知肚明,當年在昆崙山上,你妹妹扭捏造作,百般糾纏維揚,維揚尚且不屑看她一眼,怎麼到了死亡沼澤,就要酒後逞凶,意圖逼奸了?」

「再說你……」

見他仍要開口,我話鋒轉折,接著道:「當年天衡道宗派你出來辦事,我與師兄們面對危險,救你多少次,你害我師兄,誣陷他與南疆魔教勾結,讓他身敗名裂,飽受屈辱而死,這筆賬應該怎麼算?天衡道宗早就俘獲婆娑教的浮屠塔,那塔中封印著我師父和師兄弟們的屍體,你為了練成邪功,不惜隱瞞浮屠塔的事,拒不歸還我師父和師兄弟們的屍體,暗中剖出他們的仙元,讓自己修為大增,開啟仙門,這筆賬又該怎麼算?」

「你……你……」

白翳真啞口無言,半晌又冷靜道:「你說的這些,並沒有證據,不過是你的片面之詞罷了。」

見他狡辯,我不僅冷呵了一聲,道:「是不是片面之詞,你我心裡比誰都清楚,敢問白宗主,當初我見到你時,你不過修為平平,為何短短時間內,修為大增,竟能開啟天門飛升?南疆婆娑教的人,口口聲聲說他們的魔教至寶浮屠塔在你們天衡道宗手中,敢問白宗主,那浮屠塔到底在不在你們那裡,若真是如此,被封印在浮屠塔中,我師父和師兄弟們的屍體,為何遲遲不肯歸還?再有我徐家滿門,南府國皇帝的旨意尚未明確下達,天衡道宗的人為何急著屠殺我徐姓族人?」

「諸此種種,還請白宗主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若是不能……」

天殊劍直指白翳真,威脅道:「這一次,天殊劍所要斬斷的,就不僅僅是白宗主的飛升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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崑崙有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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