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超生費

「哈哈，竟然有人考0分！」

「誰呀？誰？」

「楊小夏！」

「哈哈哈，真是0蛋啊！」

「……」

「還有個3分的呢！」

「誰？誰呀？」

「吶，你自己看，就是這張試卷。」

「哈哈哈，笑死人了！楊秀桃，她竟在所有空格都打了勾，居然也得了3分。」

「……」

「再看看，看看倒數第三是多少分？」

「10分！」

「這又是誰呀？」

「黃哈妹。」

「哇……黃哈妹？」

「怎麼又是黃哈妹？」

「黃哈妹倒數第三嘢！」

「……」

什麼情況？這場面比之前更轟動了，不愧是臭名遠揚的效應！

我和楊小夏兩人面面相覷，原來這就叫考試。

昨天下午，突然說考試，氣氛一下子就嚴肅起來。我倆不明所以，想找個人問問，又沒人肯搭理。

搞得我還鬱悶了好久：難不成是因我臭名所累，楊小夏也不招人待見了？我是越想越心煩意亂，在剛發下來的紙上隨便寫了兩下，竟然就這麼得了個10分。

這下好了，我們三個關係最好，又總攬了全班倒數前3名，於是「三人幫」的名號就此傳開了。更因有我的臭名加持，一下就風靡校園。

當天放學的路上，就有三個臭小子，一直跟在我們身後喊口號：「三人幫啊，倒數前3啊，就是賴屎黃哈妹啊，加上瘋子楊秀桃啊，還有賭鬼楊小夏啊……」

桃子說：「我認得那個帶頭的許小剛，是寡婦於嬋的小兒。連田村的，離我舅舅家不遠。」

這口號就像魔咒一樣，沿路循環重播，路上的其他行人，一邊聽著，一邊興緻勃勃地議論。

我們三個真是又氣又急，卻像被人抓住了尾巴的小老鼠，怎麼也無法甩掉他們。

一行人，幾乎是連奔帶跑的，來到了三合路口。

到了這裡，有必要先介紹一下。我們從學校出發，沿著大路往北直走，直穿三合村，直達三合村口。

在這個三合村口，有個三合路口，是個三分路口：往北直走通向合水村（我和桃子家），左往通向合坡村，往右通向合田村(楊小夏家）、連田村（許小剛家）。

另外再補充一下，在這個三合村口，有一片曬穀場，穀場邊上開了一間雜貨鋪子，叫三合鋪子，也叫阿霖鋪子，因為老闆叫阿霖，大家也叫他鋪子霖。鋪子前面有一棵老相思樹，是鄉親們的八卦娛樂之所。鋪子後面有一小片樹林。咳咳，就是我曾經吃撿蔗節的地方。

話說回來，到了這個三合路口，我跟桃子往北直走，就擺脫了魔咒。

可楊小夏卻不行，魔咒會一直跟隨她回到家。

因為，三合路口的右向分支路，直穿合田村，直達連田村。而楊小夏家，是許小剛的必經之路，而且還從她家門口經過。這也給楊小夏未來六年的小學生活，帶來無比慘痛的困擾。

當我和桃子回到合水村時，不知怎的，三人幫」的事，村人皆知了。詩詩還無比崇拜地逢人便說：「我哈妹姐可厲害了，考10分。我以後一定要比她更厲害，考11分。」

臉紅紅，有沒有？

不過今天，村子的熱鬧，還不止這個。

詹嶺鄉大隊的小卡車來了，正慢慢地開著，挨家挨戶地收超生費。

大隊的人說了：「三合鋪子的鋪子霖，人家一次性交了290元，拿到了紅證，以後都不愁罰款的事了。」

人群中竊竊私語：誰不知道鋪子霖有錢啊，放眼四周的村子，就他家一間鋪子呢。而且他的孩子們都大了，只有最小的一個「黑人」趕上罰款。

再看其他家庭，兩個黑人都算少的了，三個、四個那才正常。大家交不起，也不敢要他們的命不是。

於是，大隊的人又說了：「家裡黑人多，又沒那麼多錢的，可以每年先交50元，記賬累計，直到清數為止。」

不交錢的，就搬東西。這好像慣例，大家都默認了，都不用帶說的，直接上手就是。

所以，我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家裡的半扇大門被拆了下來，放到了小車卡上。

能怎麼辦？楊二伯不給牛錢啊。我期盼地看向人群中的自家叔伯們，他們都裝作沒看見，閃開了。

我的小心肝啊，就吊在那半扇大門上，被小卡車拉著走。飯也顧不上吃了，就混在熱看熱鬧的人群中，一路尾隨。

桃子跟著我，融入了大隊伍。她爸在給了錢后，私底下「呸」了一聲，低罵道：「掙的全部錢，都不夠供這些狗官。」

富有抵抗精神的黃壯他媽，拉著黃壯，專挑那個斯文帶眼鏡的說：「孩子都牛高馬大了，還要收超生費。你打得過他，我就給你錢。」

看熱鬧的人便跟著起鬨：「是啰！是啰！」「比比看！比比看！」「……」

黃壯聽令就沖了過去，十三歲的孩子，壯實得像一頭小鬥牛，竟把那個斯文眼鏡追得滿地跑。

「去，把那個電視機搬走！」大隊那邊帶頭的大肚子，大手一揮，便有人一窩鋒地直奔黃壯家的黑白電視機。

這年頭，電視機可是稀罕物件，沒幾家買得起的。我們這些孩子，常常整天兜轉在那些有電視機人家的門口，見人家一開電視就跑進去，自動自覺地找來小凳子，找到靠邊的位置坐好。然後安安靜靜地看起電視來，連賣廣告都津津有味。

黃壯他媽一聽便急了，大翅一展：「哎，哎，你們別碰我的電視機，千萬別碰壞了。我這就去拿錢。」

不知不覺地，我跟著小卡車，竟到了楊小夏家。英姨形容憔悴，還帶著咳嗽。一番翻箱倒櫃，只找到十三塊九，她略顯尷尬：「錢全部被孩子他爸拿去了。咳咳……」

圍觀的議論紛紛：可憐的阿英，嫁了個這樣的男人！阿德不是賭博，就是跟人喝酒。平日里死草都不動一根，連農忙時也不下地，耕田這些該男人的體力活，都是阿英自己來……

楊小夏的大伯也在人群里，他覺得特沒面子：「這丟人現眼的破東西，我都不認這個弟弟了。要是他能發達，我砍下頭來給他當凳子坐。」

這邊，大隊的人還在呢。楊小夏急急忙忙去找她爸，雙鵝拖鞋踢踢踏踏，揚起一溜煙，輕車熟路的。

等她再氣喘吁吁地跑回來時，就見他爸已經坐在大隊的小卡車上了，她爸速度比她快太多。

楊秀桃：「你爸是輸光了錢，被抓走了嗎？」

我：「你爸坐在我家大門上。」

這是，被拉去做人質了？

楊小夏眼紅紅的，和我們一起尾隨著小卡車。

最後，已經繞了幾圈的小卡車，滿載而歸，轉悠到了三合村口。

這時，連田村方向，有一輛拖拉機「突、突、突」，冒著黑煙，吃力地開過來。

同時，夾雜著一連串潑婦罵街聲。只見那聲音的主人突然加速，就攔在了拖拉機前頭，見拖拉機還不肯停，乾脆直接就蹲坐在路上。

「快，大剛小剛，趕緊爬上去，把我們家的單車解下來。」

桃子適時地介紹：「這是許小剛他媽。」我們三個相互對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