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在那裡，你...再也不會孤單一個。

「唉...」阿婆沉重地嘆了口氣，這口氣似乎帶著難以言喻的傷感，我感覺她心裡憋著一口氣，是那種...要哭之前的氣，很委屈那種。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我很多事，喜歡聽人說故事，喜歡詢問那些靈魂，有時候還就問到很沉重的東西，剛好觸碰靈魂里的柔弱。我也跟著阿婆的哀嘆了一口氣，坐在那一堆廢品上，看著阿婆的靈魂。

可能是壓抑很久了吧，阿婆說起了生平。

在阿婆那個年代，這麼說好像有點不對勁，還有，也許我不該叫阿婆，她實際上還比我小几十來歲。算了，就這樣說吧，在她那個時候，婚姻差不多也是見第一次面就是一生的那種。

十六歲嫁作人妻，開始擔負起生兒育女，持家辛勞的責任。她和丈夫養育了一雙兒女，不過後來發生了很特別的事，丈夫一去不返，可能還活著回不來，也可能已經死了。她時常隔海眺望那天水相接的線，期待著哪一天他能回來，很久，很久。她沒有改嫁，一手帶起了一兒一女。

不知道是不是該說有趣，說媒的人很多，她全都置之不理，但是卻很煩。她熬著，熬著，熬到嫁了女兒，也給兒子討了老婆，本以為熬出了頭，卻怎麼也沒想到兒媳會教唆兒子將她趕走。

「真不是人。」我淡淡說道。

阿婆似乎想說些什麼，到了嘴邊就只是吐出：「兒媳太強勢了。」

然後，她無奈去尋女兒，阿婆說本來就是嫁出去了女兒，娘家人來投奔，給女兒添了麻煩，在夫家顏面上也難看。好在女兒孝順，還找上兒子說理，可是有身孕的她在和惡媳推推搡搡中出了意外。

「之後...我那可憐的女兒啊！作孽喲！」阿婆沒有說出來，只是哭喊了幾嗓，但是我也猜出了幾分。女兒和未出世的孩子大概離開了人世，她也只能離開夫家。

至此後，阿婆孤苦無依，一直到現在。其間經歷了什麼，她也沒有再提。

「之後的生活很辛苦吧。」

「大概...大概也就這樣吧。給大戶人家當過傭人，洗衣拖地煮飯照顧孩子的什麼都干，後來害了病就不用我了。」阿婆說道，一邊回顧自己這一生，想到了就和我說一句，「再之後幹什麼都沒人要，撿撿垃圾賣一賣，勉強喝得上粥，自己種些菜腌一下子，還能吃的上味道。」

可能也是因為做過大戶人家的傭人的緣故，所以即使生活成這樣，撿垃圾為生，也把垃圾收拾得那麼整齊，就算是屋子裡也堆滿這些東西，也依舊很乾凈，就連那破棉被也只是破，不臟。還有靈魂。

「害了什麼病？」我問。

「不知道。」阿婆愣了下，嘆了口氣，似乎帶著點僥倖地說道，「可能也不嚴重吧，不然我也不會活到這把年紀，是吧。」

「嗯嗯，也對。」我點點頭。

「你說你是死神啊？」阿婆問道，我應了聲，她接著道：「那我會不會下十八層地獄啊，老太婆沒幹過什麼壞事啊！」

「不會。」

她問我，他的兒子會下十八層地獄嗎。我回答不會，她便鬆了一口氣，放下心了，喃喃道：「是啊，也不是兒子的錯，他也很委屈的。」

的確實不會，因為沒有那東西。她又呶呶問了幾句無關緊要的事，就當作嘮叨了，我一一回答了。最後我還是帶她離開了。不過走之前我和她看著堆滿廢品陰暗潮濕的的小屋子裡、蓋著破被子的她的身體好久，一直到中午，尤其是那張老照片，上面留著目光的時間更長。我問她有恨過誰嗎，她只是回答她這樣生活了幾十年，也習慣了。

走的時候，我問候了自然，自然回應了我。這也算是我們的一種能力，在需要幫助的時候，自然會根據我們的需求小範圍地變化著。我問候的是這小三合板房的一小片大地和微風。

一陣轟轟的響動之後，屋子下的地面塌陷，破屋子倒了，中午的太陽直直灑在阿婆身上，竟襯得有點安詳，接著地面再一次塌了，她陷了進去，然後被埋了起來，唯獨被風拿捏起的那張照片，落在了隆起的廢品堆上...

「不用問我們會去哪，我們會去一個很美麗，很溫馨的地方。」我感受到了她想問的問題，就先回答了，「在那裡，你...再也不會孤單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