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不知春
華陽老叟盯著眼前這個小丫頭打量了片刻，一隻手摩挲著鬍子陷入冥思，而手指在腰腹側悄悄一彈，一顆白色的小顆粒迅速飛出。
晚晚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看到水似雪白的袖袍從面前一晃而過，柔軟的料子與鼻尖微微擦過，一股淡淡的卻又陌生的香味暈入鼻內，她感覺鼻子瞬間一麻，隨即傳遍全身，四肢百骸都如被雷擊，眼前的一切變得暗淡無光。
「前輩，你這是做什麼？」他突然厲聲質問，又趕緊側頭提醒其餘幾人：「閉住呼吸！」
雖然他方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攔截住了那顆不明物體，可是晚晚的臉上泛起了痛苦之色。
江河去、碧血和乞兒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聽水似提醒，想也沒想地屏住了呼吸。
華陽老叟沾沾自喜地挺了挺腰背，站得直了些：「你就算武功再高強，你也只能防住暗器，防不住氣味，不過你這反應倒是挺快。我看既然這小姑娘已經中了毒，不如再中一次，就當為我試毒做貢獻吧。
此毒名為『不知春』，只需微微一嗅，渾身便麻軟無力，反應遲鈍，對外界的光感也會逐漸下降，幸好你剛才反應迅速，不然這小姑娘這會兒怕是已經失明了。」
晚晚渾身如麻，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光芒，她莫名地恐慌，彷彿置身於無盡深海之中，沒有支撐，摸不到邊際，拚命地抬眼，入眼的一切卻都是模糊不清的，唯有一抹白影，一動不動地立於身側。
「我看不見了！你們在哪兒？好昏暗，我，我怎麼，我的眼睛……」
光線愈發暗淡，她越來越慌，張開手四處摸索，卻落入了一隻冰涼的大手中，尋到了依託，她立馬反握住，無助地漂浮著的心瞬間有了著落。
剛才還能看見卧龍天潭的美景，現在就幾乎什麼也看不到，心中實在難以接受，她緊緊地握住水似的手，眼神空洞地四處張望。
「晚晚。」水似有些內疚，低聲道。
「嘩」。
一把劍已經脫鞘而出，架在了華陽老叟的脖子上，碧血冷道：「拿解藥來！」
此時「不知春」的氣味已經消散，碧血沒有再閉住呼吸，一雙眼冷得可怕，誓死也要護晚晚周全。
華陽老叟兀自將手籠進袖袍里，抱著手毫不在意地說：「老夫都這麼大一把年紀了，你以為拿一把破劍能嚇唬住我嗎？真是幼稚！」
碧血面不改色道：「那我就先殺了你！」話落，就要砍下去。
「住手！」
水似突然說話，碧血瞬間停住，有些疑惑。
「我先試過能不能解這個毒再動手也不遲。」
碧血思考了片刻，一言不發地收回劍。
小小的身影在樓閣間穿梭，時而被某一處蛟龍一般翹起的屋角深深吸引，放慢腳步享受，就這樣走幾步停一步地來到了濡沫齋。
書齋很大，書更是很多，不比皇宮的藏書閣差。
只是大多都是一些詩詞歌賦，奇聞怪談，不像皇宮裡的藏書閣，很多都是國家朝代歷史和政治軍事著作。
晚晚拜託管事的人幫她找，所以也沒廢多大功夫。
不過當那老頭將一大匣子書丟給她時，她著實受驚不小。
木匣子里裝了八本書，本本都有手掌厚，她原以為《風雲卷》就只是很小的一冊。
老頭老態龍鍾，霧裡看花地看著她，笑呵呵地說：「《風雲卷》上起三百多年前，記錄了大江南北的奇人異事，能不多嗎？小姑娘慢慢看，不著急。」說完，又躺到自己的太師椅上去了，一本裝訂老舊的藍皮書蓋在他的頭上，遮去明晃晃的燈光。
晚晚不明白年紀這麼大的一個老人怎麼會在這裡看管書籍，躡手躡腳地湊到跟前去，弱弱地問：「老伯？」
不見回應。竟然這麼快就睡著了，晚晚也不便叨擾，就獨自抱著木匣子打道回府。
不過東西有些重，中途她吩咐了一個侍女幫她拿著。
燭光下，燈火有些昏暗。嫌不夠亮，晚晚又摸出了海藍珠照明，微藍的幽光灑在書上，字跡變得清晰了許多。
拿到書，她第一個念頭就是找找看神醫在哪兒，看看書上是怎麼評價神醫的。
想到神醫應該是在最新出的卷集里，所以她直接拿起了第八卷。
果不其然，按著目錄尋找，全書共分為七部，分別是名人部、奇聞部、宗門部、神物部、山水部、風雅部、俗工部。
各大部又各司其職，分別收錄了江湖和民間的名人、奇聞異事、宗派世家、奇珍異寶、秀麗奇景、詩詞歌賦、民間大事。
其涉獵之廣，實在驚世駭俗。
她不禁也對作書之人好奇起來，究竟是誰不露真名，矢志不渝地寫下這長達三百多年歷史的《風雲卷》的呢？
想也知道不會是一個人，必定是有一個人在三百年前就開始著手此書，至於後來的部分，要麼是那人的親戚朋友，要麼就是學生弟子。
也不盡然，難保不會是一些志同道合之人讚賞前人的這一著作，自己也匿名加入了續寫天下奇話的行列之中。
晚晚似乎能想象那樣一幅畫面，就像戰場上的士兵，前面的壯烈犧牲了，後面的又英雄無畏地跟上，激蕩在戰士們胸腔里的是對國家的忠誠和熱愛，而縈繞在這些隱姓埋名的文人心頭的則是對歷史的忠誠與敬畏。
他們只是想要記錄一些東西，不作論述，就像德高望重的先生不會直接告知學生詩詞中的道理，相反，只是讓學生自己去領悟。
不摻雜任何的主觀情感，才不會左右讀者對歷史的認知。
這，才是對歷史的尊重。
不難看出，《風雲卷》中幾乎很少夾雜作者的個人情感在內，平心而論，這的確是當世少之又少的一部十分尊重歷史、認清歷史的江湖史冊，對歷史的記載也相對完備。
也難怪它如此受人追捧。
晚晚迫不及待地翻看起來，沒過多久，就在名人部里翻到了關於神醫的記載：
勾欄有神醫，只問閻王不問愁。
青山為廬，野鶴作伴。
不知人間年歲，當歸煙銷耳凈處。
世世代代守空山，憐憫世人苦難多。
解世間百毒，傳其身懷起死回生之術。
天不允，不可得，心不摯，不可得，背善忠，不可得。
僅僅是一小段描寫，因為作者可能也不知道歷代神醫的名字，所以根本沒有提及。
文中沒有提及神醫會武功，可能是神醫下山遊歷時一般不使用武功，所以很少有人知曉。
而這起死回生之術么，不愧是江湖史冊，什麼都敢寫啊！世上哪有死而復生的？連神醫自己都不承認自己有那個能力，這又是哪個猢猻造謠生非的？
把神醫誇得那麼高，豈不是給神醫招黑嘛？別人要是因這句話，抬著一具死透了的屍體來求神醫，卻發現神醫根本無法起死回生，那豈不是就會錯怪神醫自誇自大，名不副實？
晚晚忿忿不平。
不過文中提到「世世代代」守空山，這是記錄的神醫整個師門的，所以沒有特指神醫。
想必很多人都搞混了書中的神醫到底是神醫，還是神醫的師父，還是神醫的師祖，總之個個醫術超凡，統稱神醫總沒錯了。
俗話說富不過三代，能富及巔峰達三代已屬不易，醫術高明至極接連三代，也很了不起吧？
想到這裡，突然又想到弱問說唐無期是連續四代富霸西南，立馬又往下翻。
終於找到了：
唐無期，蜀地段城人，家富四代，代代獨霸西南，無可匹敵。
……
十八歲，獻萬貫家財以為兵響。
二十歲，割斷江樓賑南徙之民。
二十三，建堤築壩以抗澇。
二十七，自成一城，擬之曰「百花城」。城中自有戒衛，百姓安樂融融，不問世外之憂，世人稱之「城中之城」。
……
還有許多對唐無期大小事迹的記敘，包括唐家前三代的重大功績，晚晚還沒看完，已經困得不行。
可是又怕下次不好翻找，不知如何是好。
目光掃過首飾盒裡的那片黃金銀杏葉，靈機一動，將葉子夾到書里，葉子的厚薄剛好合適，晚晚滿心歡喜，食指摩挲著葉子，好像正有一股暖流注入心田。
啊！困死了困死了，回頭再看！本公主要睡覺了！
合上書，晚晚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很快便呼呼大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