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溟蠱

石門徹底合上的那一刻，妤影假裝在臉上的笑容也隨之消失了。

原來即便是面對自己從小到大的玩伴，也要學會逢場作戲了，妤影低垂下眼，沉默不語。

身旁的青岩也看出了她的落寞，待走出一段距離后，青岩喃喃道：「尚宸以前從來不吃豬肉的。」

是的，不僅如此，自己也從未煮過什麼粥；熟悉她的人都清楚，她對醫藥興趣正濃，但從來不喜下廚，每次誤入廚房，第一個被油煙熏得狼狽跑出的一定是她。

她知道，尚宸心繫少主已久，只是，自己與他相識也有五六年，自己不做飯這一點，他早便知曉。

聞言，妤影的表情一僵；正因如此，她才會在尚宸咽下那勺夾雜着碎肉的粥時，心頭髮慌。

突然間又回想起，上一次與他提起「青岩」時，他眼神中表現出的空洞，也許連他自己也記不清了，他和青岩已經認識許久了。

思及此，妤影悠悠開口道：「他好像忘記了很多事情。」

從幼時開始，妤影便明白尚宸不吃豬肉這一性格；那時，他這樣對自己解釋——當時，他爹便是在一家三口逃亡的路上，隨手操起了一把豬肉攤上的屠刀，揮刀向他娘。

是故，他從小便排斥豬肉；每當見到無論是生的，或是煮熟的豬肉，他都面露難色地選擇遠離。

只因每每接觸到這些，就能輕易喚起他幼時傷心的回憶；提醒着他，小時候自己是如何從滿地血腥的豬肉攤邊，雙手沾血地一次次滑倒，又每回都倔強爬起；瘦小的身子跟着推搡的人群涌動，被踢開，被拋棄，九死一生，最終才得以被救回，來到暗影門。

從紛雜的思緒中抽回，妤影看向青岩，問道：「青岩，你上回同我說起過的，能控制人思想的邪術，你後來可有再留意過？」

青岩點了點頭，看向她答道：「啊，少主，你說那個嗎？上次你同我說完，我便特意回藥房大找了一番，還真就找著了。」

妤影頓時起了興趣，專註地看向她，聽她說下去。

青岩也不繞彎子，說道：「這種邪術又喚溟蠱，用在受體身上，久而久之，便能令下邪之人控制受體；但其中也有一項明顯的好處，便是能在短時間內，極大提升受體的功力。」

「那你看尚宸如何，是你口中所說的中了溟蠱的跡象么？」

青岩猶豫了一會，答道：「若是精神突然地獃滯，或是無故忘卻許多而致個人習性改變，倒是有那麼一點中蠱的徵兆。但我不能確定，除非……」

「嗯？」

「除非能在他身上看到血蛇印記，那便確定無疑是被人下蠱了。」

妤影心下一顫，神情變得嚴肅起來，輕皺柳眉道：「這與血蛇有何關聯？」

知道血蛇對妤影而言，是很深的創傷；看着她着急詢問的模樣，青岩頓了頓，「溟蠱由幾十年前一個至妖至邪之人發明，他制蠱之時，便是抓來了上百條巨毒的蟒蛇，在池子裏放幹了它們的血，再以自己的身子進入池子裏浸泡，便得以製成，使自己成為下邪之人。」

稍作停頓，她又接着道：「下邪之人在受體身上下蠱，並種下血蛇印記，當血蛇印完全、清晰地刻在受體身上，入肉入骨，無法抹去時，受體便真正地變成傀儡，為下邪之人所用。」

聞言，妤影的雙拳緊握，面露愁容。

她無法想像，若是有朝一日，尚宸真的成為了一個傀儡，忘記了所有，只會無條件聽命於別人，於他自己，以及對其他人而言，會帶來什麼災難。

即使還不能篤定尚宸是否真就中了溟蠱，但哪怕只有一點可疑的跡象，她也不能坐視不管。

妤影看向青岩道：「可有什麼辦法解蠱？」

青岩搖了搖頭，面露難色道：「我不知道，葯籍里對解蠱之法隻字未提；但，若是能想辦法找出給下蠱之人，或許，還有一絲希望。」

妤影看向一邊，不發一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問道：「青岩，阿實在哪？」

青岩仔細地想了想，到最後卻只答道：「那日他將少主帶回來后，我們都只顧著看你是否受傷，並不曾留意他，或許，我們現在就去找一找？」

「不用找了，」突然從岩壁後走出來一人，身形修長，貌比潘安，身着素衣，如仙人之姿，「阿實在我這兒。」

原來是南楷影，兩人舒了一口氣。

妤影率先反應過來，問道：「哥，你什麼時候來的，方才我們說的話，你都聽見了？」

「沒，只聽到你們在找阿實。」南楷影走近她們，在不遠處的桌椅上坐下，給自己到了盞茶，淺酌一口。

妤影也跟着坐了下來，青岩則熟練地關上了石門，二人走着便回到了少主卧房，猜想南楷影應是想來找妤影，便正巧聽到了她們剛才所言。

「哥，你把阿實扣下來是為何？」

「有一點原因是關於你，不過大部分原因，還是關於尚宸，」南楷影放下手中的茶杯，繼續說道：「我懷疑他被下了蠱。」

聞言，妤影和青岩都不約而同地看向南楷影，良久，南楷影被看得有些發毛，側過了頭。

妤影也不再拐彎抹角，便將兩人先前的談話都與南楷影一五一十地說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妤影並不曾料到，未來，在暗影門，還會發生什麼，令她始料不及之事。

這邊，皖詡皇宮，乾司殿。

太陽已是日上三竿，今日的早朝也藉由大哥向外發出的消息，宣稱皇帝如今微服私巡，人不在宮內而取消了；今日天才微亮時，卞柯因便已來到了乾司殿，守在床前。

卞狄大概一夜不怎麼合眼了，現在已是睏倦地將頭趴在桌子上睡了過去。

卞柯因湊近床前，看着面前英俊的面容，藤知凌躺在那兒，一動不動，只有微弱的鼻息，安靜地不像塵世的男子；她輕嘆了一聲。

正拿了一塊布巾，俯下身子想替他擦一擦臉時，她突然瞥見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動了一動。

卞柯因呆愣在一旁，下一刻，她便急忙小跑着到了殿外，叫來一位御林軍，對他說：「快去請齊殤大夫來！」

一連串的聲響驚醒了卞狄，他抬起眼，卻看到遠處的男子，搖著頭，輕聲說着：「水……」

他眼中露出一絲驚喜，立刻拿過倒了一杯水，便快步走過去，扶起藤知凌的頭，給他喝了下去。

待齊殤來了之後，老練地探了探藤知凌的脈搏，又摸了摸他的額頭與脖頸，半晌，點了點頭；從隨身的藥箱中取出一個藥瓶，倒出兩粒藥丸，給藤知凌餵了下去。

隨後，又現寫了一張藥方，吩咐著宮人拿去熬藥。

眾人焦急等待的片刻，床上男子的濃密睫毛微動，繼而便睜開了雙眼，藤知凌總算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