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夭折的早戀

第四章 夭折的早戀

推門進教室,一股冷氣迎面撲來,陳一帆精神為之一抖擻。班上的同學總喜歡把冷氣開得很足,室外三十八九度,室內二十度,還七把吊扇全開。此時一大半的座位上已坐了人,這些人在室外恨不得裸奔,在教室里個個穿著長袖外套。要是冷得實在受不住,就去教室外烤一烤,烤得差不多再回來凍一凍。

熱脹冷縮,照這個原理,四班的人在外面要胖上好幾斤。

陳一帆關上門,徑直走向第四排窗邊的一個座位。陳一帆一眼看見最後一排的角落裡坐著的池誠,那個兩百多斤的胖子。池誠一人佔兩桌,一桌放書本,一桌放他自己,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法做到讓自己和書本在一張小小的書桌上和平共存。

此刻,池誠正趴在放他自己的那張課桌上,他一趴上去,課桌就不見了,總讓人擔心他是想私吞課桌,同時又擔心那課桌要塌,而課桌從未塌過,由此可見寶岳中學的課桌質量還是很好的。

池誠心不在焉轉著手中的一支簽字筆,他永遠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看著他,陳一帆破天荒有些心虛,好在池誠並不是一個喜歡高談闊論嘩眾取寵的人。

陳一帆一進來,好些女生偷偷拿眼瞄他,幾個男生的聲音此起彼伏:「帆哥來了。」「帆哥好啊。」同學們都喊陳一帆為帆哥。

聽見聲音,池誠抬起頭來看陳一帆,黑胖的臉上瞬間掛著虔誠又略顯諂媚的微笑。

陳一帆在空中虛揮一下手,算是回應。回應那幾個男生,也回應池誠,又因為陳一帆太過隨意而冷漠,更像誰也沒回應。池誠自認為完成了打招呼的儀式,馬上又趴下去了。

陳一帆剛入座,抄神黃傑一下子竄過來:「帆哥,等你半天了,作業借鑒一下唄。」

黃傑在班上以「抄」而出名,作業基本靠抄,科科抄,考試也抄。無論大考小考監考多嚴,他一路抄過去,且從未失手,這也是本事。靠抄,他在這個高手如雲的班級一直保持中等成績。

有一次他懶了些,抄得不太上心,結果名次下滑,胡門神找他談了半天話,問他最近是不是有什麼煩心事,讓他不要有思想負擔,要摒除一切雜念好好學習。之後,他便不敢怠慢,摒除一切雜念抄得兢兢業業勤勤懇懇。

同學們送他一綽號「抄神」,他欣然接受了。

如今他已經抄出一定境界,他的成績一直穩定,除了全班同學,各科老師甚至他自己都以為這就是他的真實水平。

他是一個連自己都可以欺騙的人。

陳一帆從雙肩包里拿出厚厚一摞書,放在課桌上:「全在這裡,自己拿。」

「謝謝帆哥,你是個好人。」抄神黃傑不卑不亢抱走一半,「時間緊任務重,空了聊啊。」

黃傑抄作業很有分寸,他不會照搬全抄,畢竟陳一帆是獨一無二的,再抄出個陳一帆不好交代,更怕引起校方震動。

陳一帆打開抽屜,幾封粉紅色的信封靜靜躺在那裡,信封上寫著「陳一帆收」的字樣,旁邊畫著一顆至多顆不等的愛心。陳一帆瞥了一眼,眉頭微皺,抬眼去看班上那些女同學,女同學們個個都在做自己的事,不過,顯然有人慾蓋彌彰。

陳一帆看也不看,直接把幾封信扔到腳下的垃圾袋裡。他不記得從小到大收到過多少封這樣的信,處理這樣的信,陳一帆駕輕就熟。不過,他的駕輕就熟是用代價換來的。

陳一帆記得第一次收到女生的信那年他九歲,讀小學三年級,他不知道這種行為代表什麼意思,於是把信拿回家給媽媽蔣燕看。

蔣燕的反應很大,一邊看信一邊罵寫信的人,不僅罵寫信的人,連帶著把寫信的人的爹媽一起罵。

罵完之後她對陳一帆說,這些信千萬不能看,看了要被人販子拐走,打斷手腳剜去雙眼拉到大街上去拖死。陳一帆年幼,被嚇得不敢拆那些信,但凡再收到信悉數交給蔣燕,一年下來相安無事。

十歲那年,陳一帆覺得此事蹊蹺,為什麼人販子把人拐去的目的是打死?要打死又不直接打死,還得大費周章打斷手腳剜去雙眼拉到大街上去拖。陳一帆對母親的話產生極大懷疑,出於好奇,他拆了一封花里胡哨的信,結果給自己惹了不小的麻煩。

信是一個黑黑胖胖的小女孩寫的,信上寫道,小女孩讓陳一帆做她的男朋友,如果陳一帆同意,她將把她每天的零花錢都給陳一帆。但是,作為回報,陳一帆必須把作業給她抄。

看完信后,陳一帆覺得很新鮮,沒想到自己的作業還能換零花錢,班上那麼多不會寫作業的同學,那得掙多少錢。就是這個小女孩給了陳一帆靈感,才有了後面的賣作業事件。

陳一帆正驚喜找到一條生財之道,誰料到那小女孩夥同兩個同伴攔住陳一帆,問他:「你為什麼要拆我的信?」

陳一帆說:「不是寫給我的嗎?」

小女孩說:「你以前從來不拆信,為什麼只拆我的?說,你是不是喜歡我!」

陳一帆:「……」

很快,班上的同學都知道陳一帆喜歡那小女孩,不久,小女孩的母親也知道了,特特跑來學校找到班主任,又通過班主任找到陳一帆的母親蔣燕。

在班主任的辦公室里,小女孩的母親說話尖酸刻薄,讓蔣燕管教好兒子陳一帆,不要小小年紀不學好,影響女兒的前途陳一帆賠不起云云。

蔣燕覺得受了奇恥大辱,她的情緒很激動,她指著小女孩惡狠狠地問陳一帆:「說,你喜不喜歡她?!」陳一帆怯怯地搖頭。

小女孩的母親氣不過,如法炮製,也指著陳一帆問小女孩:「說,你喜不喜歡他?!」小女孩看著瓷娃娃一樣的陳一帆,怯怯地點頭。

蔣燕士氣大振,把陳一帆推到小女孩的母親面前,讓小女孩的母親好好看看陳一帆,再好好看看自己的女兒,並試圖讓小女孩的母親當場學會面相的本事,蔣燕說:「你憑良心說,就他們倆的長相,誰會喜歡誰?誰影響誰的前途?」

小女孩的母親不可能憑良心說話,更學不會面相的本事,兩個人吵得不可開交。

回去之後,陳一帆還是挨了一頓狠揍。蔣燕認為,在辦公室里或許陳一帆迫於自己的淫威而說不喜歡那小女孩,可回到家關上門,蔣燕又擔心陳一帆是犯了糊塗病,一犯糊塗病審美就要跑偏。揍他,揍的是陳一帆十歲開始早戀,也揍陳一帆的審美。

從那以後,陳一帆收到信全扔垃圾桶。

扔垃圾桶的習慣一直保持得很好,當然,現在的陳一帆倒不是怕什麼,而是他沒有期待的對象。整個四班,乃至整個學校,都沒有他期待的人。他的那顆對愛情期待的心,早在十歲那年還不曾萌芽就被活活臊死了。

宋太宗有一個宰相叫呂端,他經常做些世人認為糊塗的事。在他剛剛擔任參知政事(副宰相)的時候,有一天,他從文武百官前面經過,一個小官由於平時聽多了呂端「糊塗」的傳聞,對他很不服氣,以很不屑的口吻來了一句:「這個人竟也當了副宰相了?」呂端的隨行人員覺得很不公平,要問那個人的姓名,看看是幹什麼的。

呂端制止說:「不要問,你問了他他就得說,他說了我也就知道了,而我一知道,對這種公然侮辱我的人便會終生不能忘。著意地去報復對我來說是肯定不會的,但以後如果有什麼事涉及他,撞到我手裡,想做到公正對待也一定很難。所以,還是不知道的好。」

陳一帆就是這種心態。沒有期待的人,最好不要去看那些信,看了就會知道對方的名字,以後難以在她面前做到客觀和坦然,若是外班的還好一點,本班的會很難相處,徒增心裡負擔。所以,還是不知道的好。

窗外有棵老榕樹,莖幹蒼老粗壯,枝杈密集,大枝橫斜,小枝斜出盤根錯節,葉片油綠光亮,冠蓋如雲,樹形蜿蜒奇特,懸根露爪古態盎然。它站在窗外,像一位飽經風霜而又慈祥和藹的老人,身上的每一條紋路里都有歲月的故事。

隔著玻璃,陳一帆看著這棵氣勢磅礴的老榕樹出了好一會兒神。

18:20,班主任胡門神臨幸現場。胡門神,全名胡連書,男,四十多歲,教數學,寬盤大臉,聲如洪鐘。有一次他訓人:「你們這些小妖小鬼,還想在我的眼皮子低下耍花招,也不看看我是誰!」

下來以後,同學們紛紛猜測他是誰,猜來猜去,猜他應該是門神。「胡門神」的稱呼就此誕生。

據他自己透露,他打麻將十打九輸,他說照道理講,數學老師能算概率打麻將應該很厲害,全賴名字沒取好。光這一點,胡門神和蔣燕理念相同,應該師出同門。

「空調開這麼低,凍肉吶!」不等學生回應——根本不需要人回應——胡門神威嚴一掃,「都到齊了,各科科代表馬上組織檢查作業!」

有三三兩兩的學生站起身來離開座位,其他同學忙把各科作業擺放在課桌上。

教室上空氣壓極低,大家都默默的,沒人敢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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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里的硃砂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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