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寶岳中學

第三章 寶岳中學

僵持之際,陳一帆感到迎面刮來一股強勁的風,只見一個身高和陳一帆不相上下寬度卻足有陳一帆1.5倍的胖子,幾乎是連滾帶爬地翻過那齊腰的欄杆,迫不及待且毫無美感地往下跳。陳一帆趕緊探頭往橋下看,就看見一坨黑影往江里掉,然後「轟」的一聲巨響,很是震懾人心。

蔣燕欣喜道:「謝天謝地,有人跳下去了!」蔣燕和陳一帆目不轉睛注視江面,蔣燕自始至終不肯鬆開陳一帆。

那胖子在橋上尚可稱為大物,一旦融入江里,也只有發胖后的甲殼蟲般大小。「甲殼蟲」奮力游向白影,白影沉了下去,「甲殼蟲」在白影消失的地方也沉下去,一會兒「甲殼蟲」在下方冒出頭來,很快又沉下去,又冒出來,再沉下去。當「甲殼蟲」第四次冒出來的時候,身邊拖著白影。

「甲殼蟲」拖著白影往江邊去,漸行漸遠,忽隱忽現。而這時,陳一帆忽然發現,那白影竟脫離「甲殼蟲」率先往岸邊游去,原來她是會游泳的。白影在前,「甲殼蟲」在後,兩人一起慢慢游向江岸,畫面和諧,難得還具有幾分美感,最終他們雙雙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陳一帆看向母親,茫然得很。

蔣燕也很茫然,她解釋道:「或許我們誤會她了,她根本不是輕生,只是天氣太熱,下江洗了個涼水澡而已。」

陳一帆若有所思,沒有接話。

蔣燕一驚一乍道:「對了,你剛才報警沒有?」

「報了,不過沒打110,直接打給我爸的。」

蔣燕這才放開陳一帆,拿出手機給陳文勇打電話:「喂,老陳,你們出警沒有……讓他們回去吧,不用來了,對,虛驚一場……」

陳文勇在電話那頭炸毛:「大半夜的,你們娘兒倆報假警玩,浪費公共資源,還嫌我們不夠忙是不是!在江邊瞎晃什麼,還不滾回去!」

躺在床上,陳一帆思緒翻湧難以平靜。白衣短髮女子究竟是不是輕生?若是輕生,她為什麼自己游上岸?如果不是輕生,她為何又要跳江,難道真如母親所說,只是想洗一個涼水澡?

怎麼看她都不像想洗一個涼水澡的樣子,洗涼水澡用不著搞那麼大陣仗,江水看似溫柔平靜,內里往往暗潮湧動,頗為兇險。以這樣的方式洗涼水澡,風險太大,容易把命洗掉。所以,她只可能是輕生。

關於輕生這種行為,裡面包含著許多學問。輕生大體上可分為兩種,一種是蓄謀已久,一種是激情輕生。蓄謀已久式輕生,往往比較煽情,寫一封遺書,一邊潸然淚下,一邊把該感謝的人逐一感謝個遍,再向一堆人道歉,最後再把來生要努力做的事做一些規劃,類似於獲獎感言。激情式輕生,事先並無安排,早上出門的時候,也沒想過此去不回,看到一座橋,也可能是一棟樓,突然諸多事情想不開,然後就跳下去了。

白衣短髮女子屬於哪一種,陳一帆無法斷定。不過,他偏向於蓄謀已久,如果沒有蓄謀,半夜應該在家睡覺,而不是跳江。

同為輕生者,心理也大不相同。有人輕生,不是真想輕生,只是做做樣子,震懾想要震懾的人。找一熱鬧處,在高處站半天,引得眾人圍觀,再給足夠的時間讓警察、醫生、親人紛紛到場,這些人是不可能放任其不管的。眾人苦勸半天,輕生者最後以勉為其難的姿態走下來。

只要這樣干過一次,人生將大為不同,討債的不敢找他討債,怕出人命,親人倍加愛護,容忍他的一切陋習。而他也有了豪言,我連死都不怕還特么怕誰!

當然這種做法也不是全無風險,除了失足這樣的低級意外,還要考慮觀眾的需求。

曾經有則新聞,四川成都有個男人吃完早飯後欲跳樓,樓下很快聚集一大批出來買菜的大爺大媽,那男人只顧站在樓頂消食和看風景,一站就是兩個多小時。

眼見著快中午了,大爺大媽們內心火急火燎。小部分大爺大媽是買菜回來遇見跳樓,更多的大爺大媽是去買菜的路上遇見跳樓。買了菜的著急回家做飯,沒買菜的著急買菜回家做飯。男人始終不下來卻又不跳,大爺大媽們苦等兩個多小時,個個本著有始有終的精神不肯半途離開。最後,大爺大媽們失去耐性,集體向他喊話:「你跳不跳?要跳趕緊跳,不要耽擱我們時間!」「要跳又不跳,不要臉!」「快跳快跳,趕緊的!」

男人架不住眾人的熱情,礙於情面,只得硬著頭皮往下跳,當場死亡。

大爺大媽終於鬆了一口氣,心滿意足地回家做飯去了。和不在場的家人津津樂道此事時,免不得感慨一番:「年紀輕輕就這樣跳樓死掉,可惜嘍,也不知道考慮考慮爹媽的感受……」

一直在樓頂規勸男子的那位警察面對媒體時,萬分痛心地說:「希望廣大市民不要瞎起鬨。他跳下去之前跟我講,他想下來,但是下來沒面子。」

這則新聞告訴我們一個道理:作秀有風險,輕生需謹慎。

今晚那白衣短髮女子絕不是作秀,她是真想死,刻意避開喧囂與熱鬧,選擇無人干擾的半夜跳江。母親蔣燕欲行勸說,白衣短髮女子絲毫不給勸說人機會,跳得決絕。這份果斷與氣魄深深震撼著陳一帆,震撼的同時陳一帆又想,她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她究竟遇見什麼天大的事?而最後又是什麼原因使得她放棄輕生?諸多問題困擾陳一帆,百思不得其解,想來想去,胸口悶悶的。

母親說橋太高,跳下去會死。陳一帆的頭腦里馬上出現一組數據,自己身高1.81米,體重70公斤,橋到水面的距離約30米,假設水深大於5米,入水緩衝3米,F浮=ρgV排,再根據能量守恆定律,忽略身高和空氣的阻力,以及忽略完全入水之前力的變化,粗略估計,從橋上跳下去陳一帆將受到7700N的衝擊力。

這樣的衝擊力的確很容易把一個人洗白,還不算水下暗礁什麼的,但只要控制得當也能確保安然無恙。說會死,這顯然太過悲觀,白衣短髮女子和那隻發胖的「甲殼蟲」就是這樣跳下去的,他們一個也沒死。

還有那隻發胖的「甲殼蟲」,「甲殼蟲」名叫池誠,是陳一帆的高中同班同學,一個平庸到沒有存在感的胖子。又因為他胖,他的存在感亦不容忽視。

池誠也參加了那次市裡舉辦的游泳比賽,沒能排上名次,他屬於重在參與然後靠毅力和精神感動觀眾的那類選手,名次已經超出了他能考慮的範圍。

而今晚,池誠卻跳到江里去救人……想到池誠,陳一帆的胸口越發悶得慌。

眼睜睜看著天光從窗帘的縫隙里擠進來,很快,屋子裡紅紅火火滿是金色。陳一帆一夜無眠,直到窗帘外面的世界逐漸喧囂,方才有了睡意。

8月31日17:30,陳一帆單肩背著雙肩包的一根背帶,頭頂烈日趕往寶岳中學,走到校門口已是汗如雨下,頭皮被曬得滾燙,嗞嗞冒油。

寶岳中學的校大門很簡樸,左右兩邊一邊一道電閘門,中間用水泥抹出一塊長方形,上面用紅漆嵌入式揮毫「寶岳中學」四個大字。有些學校抹完水泥,好歹用大理石鋪個面,或者點綴一些誰也看不懂但足以糊弄人的圖案。寶岳中學則不然,水泥就是水泥,顏色自然也是水泥本色,千萬別去摸那長方形,很毛,扎手。

寶岳中學是一所全國聞名的重點名校,用如此簡樸的水泥墩子來承載這所百年名校,估計校方是想藉此表達厚重的文化底蘊,務實的辦學方針。但是,學生是理解不到這一層的,只覺得不夠氣派,摳門。

這「摳門」的校大門是新開的,老校門在另一邊,更寒酸,沒法看。

當初建這新校門時,還沒建好師生們已經徹底嫌棄那老校門,都愛往新校門進出,為了在形式上體現封閉式管理制度始終不變,學校不知從哪裡找來一些三角木樁,每兩根木樁上放一根粗鐵管,周身鐵刺,像炸毛的刺蝟。把這東西往無門的大門口一放,瞬間就有了集中營的感覺,很是震撼人心。

那段時間,家長來校門口接孩子,神情肅穆得多。開著車來,也不敢隨意停放。後來校門經常擁堵,家長們因停車頻頻引發爭執,已經是三角木樁撤走之後的事情了。

陸陸續續有學生進入寶岳中學,班主任胡門神通知本年級從今晚開始上晚自習。高三的不用通知,六月七八號之後,原高二年級自動晉陞成為高三,高三就很討厭了,像釘子戶,要足不出戶忠貞不渝釘在學校。高三的學生也討厭,一個個大煙鬼似的,呵欠連天無精打采老氣橫秋;高三的老師更討厭,討債鬼似的追討作業,窮凶極惡面目可憎。

進入校門,陳一帆看見過道兩旁立著好些展板,宣傳學校用的。這兩天高一新生報道註冊,這些展板足夠成為新生家長與朋友茶餘飯後吹噓孩子抬高身價的資本。

穿過壯志樓,向左前行五十米,陳一帆徑直走進摘星樓。從中間樓梯上到二樓,陳一帆在二樓居中位置的一間教室門口停了下來,他抬頭看了一眼班牌,班牌上的高一(四)班已經改成高二(四)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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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里的硃砂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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