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夜深了，女孩洗掉了滿身的狼血，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水潭邊，「我今天為什麼要喊娘，我有娘嗎！」女孩撫弄著身後的長發，髮絲柔軟，細密，烏黑間泛著些許墨綠，長長的拖在身後，「如果你能短一些就好了，爬樹摘果子的時候就不會被你掛在樹枝上。」
頭皮有點癢，女孩抓了抓，再看向頭髮時，它已經短了一大截，「嗯！你是不是變短了啊！」女孩有些興奮，「再短點吧！」
頭髮很聽話，又變短了些，正好搭在女孩的腰間，「你真的是頭髮嗎！」女孩一下子跳了起來，「你不會是什麼妖怪吧！」
頭髮們靜靜的披散在女孩身後，像是在等著調遣，「你能變成一根辮子嗎！你能豎起來朝著天嗎！你能帶我飛上樹嗎！」女孩對著頭髮提了很多無理的要求，頭髮都默默的，照做了。
「啊！天啊！我是在做夢嗎？老天爺，你能告訴我嗎！我居然能讓頭髮聽我的話！哈哈哈！」興奮的女孩扯著自己的頭髮盪上了參天大樹，看著滿天的星斗像是綴在深藍絲絨上的珠寶，璀璨生輝，女孩累了，仰面躺在一棵粗大的樹榦上，手裡抓著已經成了辮子的頭髮，「我到底是誰？我的娘又是誰！為什麼我的頭髮可以無所不能？我應該去問誰？」
女孩睡著了，她做了一個夢，夢裡，一雙粗糙的大手撫在自己的臉上，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阿尋，阿尋！不要怕，閉上眼睛就不怕了。」
女人哭著，哀傷中透著絕望，女孩忽然也傷心起來，女人的淚水滴在女孩身上，臉上，冰涼的，淚水越來越多，越來越冷，女孩驚醒了過來，大睜著眼睛望著頭頂漆黑的天空，「原來是下雨了！」
雨勢很大，女孩起身躲進了一處山崖下，想要再繼續睡覺時，忽然想起了什麼，「阿尋！有人在叫阿尋，是我嗎！我的名字是叫阿尋對嗎！」
「阿尋！對，我一定是叫阿尋，我還有家人，太好了！」有了名字的小人兒一下子興奮起來，開始打算著，想要離開這裡去尋找自己的家人，翻來覆去的想了許久，阿尋悲哀的發現，自己根本想不起家人的樣子來，滿腦子都是那群上竄下跳的猴子。
」我的家人是什麼樣的呢！是和我一樣的顏色嗎？是和我說著一樣的話嗎？「阿尋想像著，迷迷糊糊的又睡著了。
天亮時，猴王來到了阿尋身邊，將一團布料扔在阿尋的身上便跳了開去，阿尋拿起落在肚皮上的布料抖了開來。原來是一套打滿了補丁的衣服，上面掛著不少雜草和泥垢，阿尋疑惑的看著猴王，猴王朝女孩哼哼唧唧的嚷了幾聲，便離開了。
「這是什麼！它從哪裡弄來的。」阿尋走出山洞，想要再找平日耍的好的猴子時，卻發現猴子們都不見了。
猴群已經跟著猴王遷去了別處，阿尋找了半日，一隻猴子都沒找到，便獨自一人朝著大山外走去，山路崎嶇，阿尋走走停停，沒有方向，兜兜轉轉的也不知走了多少冤枉路，這日，阿尋被當空的烈日晒得頭疼，索性鑽進林子里，想避一避再走。
剛找到一處地方坐下，便聽見了哭聲，「爹！娘！你們醒醒啊！」聲音不大，和林子外的風聲攪在一起，時斷時續。
阿尋好奇的朝著聲音的方向找了去，林子低矮，阿尋彎著腰左繞右繞了好一會兒，突然腳下一空，阿尋踩著了一處枯葉堆，沖了出去，當停下時，已經站在了一條大路邊上。
路邊，一個小小的孩童正哭泣著，旁邊睡著兩個人，都是雙眼緊閉，一動不動，孩童見突然沖了一個人出來，嚇的哇哇大叫，「爹，娘，我害怕，我害怕！你們快醒醒！」孩童哭著撲在兩個大人身上，淚汪汪的雙眼滿是恐懼的望著阿尋。
「娘，我害怕，我害怕！」阿尋的腦袋裡反覆的響起這句話，好像在很久以前，自己也這樣哭喊過，「娘！」
阿尋驚呼著伸出雙手，想要抓住腦海中一閃而過的人影，卻按在了那個孩童的胳膊上，孩童瞪著眼睛，茫然的看著阿尋，突然尖叫起來，」啊！有妖怪啊！有妖怪啊！「
」哪裡，哪裡！我不是，我不是妖怪啊！「阿尋急切的擺著手，卻看見那個孩童嚇暈了過去。
」你怎麼了！我不是妖怪，你別怕！「阿尋摸了摸孩童毛茸茸的腦袋，青白色的小臉透著一絲虛弱的潮紅，」我和你是一樣的啊！你為什麼要害怕。「阿尋不明白，伸手拉起了孩童的小手，纖細的手指，雖然滿是泥垢便依然白皙的手掌，阿尋愣住了，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叫成妖怪了。
」我的手，和你的手，為什麼不一樣！「阿尋看著自己的手掌，墨綠的手掌上，草莖縱橫，一直蜿蜒到整個手臂，」不，不會的，一定是你長的不一樣。「阿尋不死心，又奔向路邊上倒著兩人身邊。
兩人已然氣絕，同樣青白的臉上滿是灰敗之色，微微合攏的雙眸似是不甘的半閉著，阿尋一把掀開了其中一人的衣服，瘦弱的身軀卻頂著一個圓滾滾的肚子，阿尋伸手戳了戳，肚子上留下了深深的坑。
」你們和我不一樣！你們的身體和臉是一個顏色，而我！「阿尋呢喃著，低下頭看著遍布著全身，墨綠色的筋絡，心中湧起了難以言說的情緒，惶然無措的，阿尋的眼光停在了兩人的衣服上，」你們身上披著的，我也有，只是，只是！「阿尋彷彿想通了什麼，」是不是只要我身上也披著這東西，便和你們一樣了！「
手忙腳亂間，阿尋照著兩人身上的衣服樣式穿上了猴王給的衣服，衣服很大，領口幾乎垮到肩膀，衣袖垂到了腿彎，褲腳直接拖在地上一大截，覺得拖累的阿尋便挽起了衣袖和褲腳。
暈在一邊的孩童這時醒了，咿咿唔唔的坐了起來，剛要咧嘴哭泣，便看到了阿尋的怪樣子，」啊！妖怪啊！妖怪要吃我啊！「
孩童又聲嘶力竭的嚎哭起來，」不，不，我不是妖怪，我不吃人！「阿尋連忙走了過去。
」你是綠毛怪，綠色的，好可怕！「孩童害怕極了，但還不忘指出阿尋的異常之處。
」我這不是遮起來了嗎？難道這樣還可怕！「
」嗯！你的手，你的腳，還有脖子，都是，都是綠色的。「孩童伸手捂住眼睛，從指縫間看著阿尋。
」哦！那我又遮起來啊！「阿尋連忙手舞足蹈起來，將挽起的袖子和褲腳抖了下來，又扯住了衣領，勉強遮住了脖子上的綠色，」現在好了嗎！「
」嗯！「孩童點了點頭，突然笑了起來，」你好像戲台上唱戲的啊！「猝不及防的，一個大大的鼻涕泡吹了出來，」啵「的吹破在孩童的眼前。
」哈哈！「被自己的鼻涕泡嚇了一跳的孩童笑了起來。
」哈哈哈！「第一次見吹鼻涕泡的阿尋也跟著笑了。
「我叫阿尋！你叫什麼名字！」見那孩童不再害怕，阿尋和他說起了話。
「我娘叫我毛蛋！」孩童吸了吸鼻涕，小嘴一撇又哭了起來，」我爹娘睡著了，怎麼都叫不醒，我好餓啊！姐姐，你有吃的沒有！「
」沒有！「阿尋摸了摸肚子，抬頭看了看天色，已是近黃昏的時候了，平日里跟著那群猴子混在一起，野果什麼的自然是隨處都有，偶爾還能獵到小獸山雀什麼的來打打牙祭，可今日，別說吃的，連口水都未曾找來喝一口，阿尋舔了舔嘴唇，」咱們往前走走，也許能找到吃的。「
聽說要走，毛蛋有些不舍，走到爹娘身邊跪了下來，說道：」爹！娘！毛蛋餓了兩天了，我知道你們其實要比我多餓幾天，所以你們就睡著了，如果毛蛋再餓上一天，不，再餓上一會兒，肯定會和你們一樣的睡著的，爹，娘，毛蛋去找點吃的，然後再回來找你們。「
」他們，是不是死了啊！「阿尋站在後面探著腦袋問道，」前段時間，山裡的狼咬死了十幾隻猴子，死的時候便是這個樣子，毛蛋！「
毛蛋沒有說話，只跪在地上咚咚的磕著頭，倔強的不肯起來，阿尋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只能看著，好一會兒，毛蛋才起身，低著頭朝著林子里走去，抱了一堆枯枝落葉出來，放在了地上的兩人身上，」爹，娘，地上涼，我給你們蓋上點吧！「
阿尋愣住了，心中莫名的悲傷起來，卻又不知為什麼要這麼悲傷，獃獃看著毛蛋抱著落葉一路撒著走過來，到地方就只剩一小堆了，」你能不能過來幫幫我！「
」好！「在毛蛋的提醒下，阿尋終於知道了自己應該做什麼。
兩人共同努力，將要入夜的時分，用落葉將兩人埋了起來，將落葉往上堆了堆，阿尋看著這個簡陋到了極點的墳，說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山裡的猴子死了，便被扔進山澗中，你們太重，我怕是扔不動，你們就好好的在這裡睡吧！我們走了！「
拜別了爹娘，兩人沒有多做停留，趁著夜色往山下走去，路上，毛蛋緊緊的拉著阿尋問道：「你不是壞人吧！」
」壞人是什麼！能吃嗎？「
」壞人是吃人的，我娘說的。」毛蛋驚訝極了，居然會有人覺得壞人能吃。
「哦！那我不是，因為我不吃人！」
「那你為什麼是綠色的。」
」嗯！我們那裡的人都是這個顏色啊！「阿尋自信滿滿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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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十五年，北伐戰爭開始，國民政府以國民革命軍為主力，從廣東起兵，革命軍的隊伍朝著長沙推進，雖然與吳佩孚的部隊連連交戰，但北伐的腳步卻沒有停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