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神柘

第55章 神柘

我蹙眉抬眼看蘇木,恰見他頷首垂下頭來瞧我,兩相一視,我忽瞥見他眼下兩抹黑雲,盯了許久。

蘇木愣了,道:「怎麼?我臉上有東西?」

「多久沒睡了?」

「很明顯?」蘇木這才反應過來,抬手擰了眉心,這個動作在配上他花白的鬢髮,給人一種「蘇木老人家」的錯覺。

我鎖了眉頭,無奈笑道:「年紀大了要注意休息。」

「先別說這個,我帶了個東西給你。」

說罷,蘇木朝着書司殿門口招了招手。

一陣詭異的「咯咯」聲后,書司殿門縫裏緩緩伸進來一隻白骨架手,手指被細小的黑線纏繞着,隨着蘇木招手的動作爭先恐後地擠進門框,在地上抽搐亂撞,逐漸舒展開顯現出四肢與軀幹,以及面目猙獰的頭骨。

不等我反應過來,地上那堆東西已經拖着它的斷肢殘腿,以各種扭曲的姿勢瘋狂地沖我飛馳過來,一越騰空如暴雨般凌亂地捂在我的臉上。

「這誰!」

我當即驚恐萬狀抬手胡亂拍著腦袋,再看蘇木,卻見他滿意地張開雙臂,對我一副「過來哥哥懷裏,讓哥哥的愛來感化你」的架勢。

當即我怒火中燒想都沒多想,看到地上那一堆東西的頭,瞄準蘇木的腦門就踢了過去。蘇木也不閃,「咚」一聲直挺挺倒在書堆里。

「這麼凶,以後娶進門該怎麼辦呢?」他坐起來憂愁道。

我「嘖」一聲,催動妖力將留在地上的人骨散件全部抬起來,再次瞄準了蘇木。

「這堆骨頭更適合你,不是?」

誰知「是」字還沒出口,從門縫裏又擠進來一個梳了高發尾的頭,看了我和蘇木對峙之勢與滿天滿地的白骨,立刻顯出驚嚇的神色道:「阿姐你們在……分……屍?」

我在氣頭上,也不管那是誰,只冷笑一聲,扔一本書將那個腦袋拍出書司殿。

蘇木掐訣順手「砰」地關上了門。

我陰沉地看着地上蘇木,緩緩吐出兩個字:「認錯。」

「不認。」

蘇木在地緩緩蜷起腿來,肘在右手邊的桌案上一撐,顯出一副安逸的樣子,他一面刺激我,一面笑着盯着我看,他的笑容里有看戲的成分,直看得我心裏發毛,我又找不出他在哪裏給我挖了坑,等着我跳下去出盡糗態。

「呵,」我心一橫,「同歸於盡吧!」

骨頭堆脫手而去的瞬間,似有一隻無形的手掐住了我的喉嚨,穿透皮肉擰碎骨頭,攪亂五臟六腑,猛地將我的意識撕離,身子控制不住地向前倒,最後聽到的,是頭撞在地板上發出的悶響。

短暫卻令人後怕的疼痛。

某年某月某時,神木妖域下一任妖承覬覦妖主之位良久,終不甘挾天子以令諸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春日午後設計弒君奪位,弒君之戰最終以妖主腦袋磕在地上昏迷不醒落下帷幕。

講真的,我頭疼。

當我醒過來的時候,蘇木坐在我的床邊。

更讓我頭疼的是,透過他的肩頭,我看到另一個「我」躺在地上,雙手交疊放在胸口,渾身僵硬面如死灰。沉默了好一陣子我才反應過來,此情此景告訴我,我已坐化升天成鬼,成為世間無數遊魂中的一個。

怨念促使我詐屍,可剛閑魚翻身還沒離鍋,就被蘇木兩指一戳腦門給硬按了回去。

「還不能動。」

「等我能動了,你就會被惡靈纏身。」我陰沉沉望着他。

「你做不到,你還沒死。」

蘇木用指尖在我額頭上畫着什麼,他神情認真肅穆,甚至連平日裏一直若有似無的笑意都尋不見,他的指尖格外的冷,可能手指長的人指便會這樣,因為離最溫暖的胸口遠,分不到溫熱。

「那個是什麼?」我指了他身後涼透了的「我」。

「那是你的原身,方才你使妖力碰到神柘木,被它吞了神識。」

「神柘木?」

「就是那堆骨頭。」

聽到這個消息,我慌亂地摸著自己的臉,瞬間窒息。

蘇木見狀,替我取了鏡子過來,可想起白骨之前趴在地上面目猙獰的樣子,我瘋狂地抗拒着他手裏的鏡子。

「看一眼,嚇不死的。」

我顫抖的雙手接過鏡子來,掙扎著迅速瞥了一眼。

鏡子裏的人不是我,或者說,鏡子裏的「我」完全是另一副面貌,臉依然是活人的血色,但不是我的長相,拿起鏡子時我才看到,我的手是用黑線串在一起的神柘木,脖子手臂甚至全身,都是有着血色的神柘木化成的。

「我這樣要多久?」我欲哭無淚。

「不久,參加完鼎劍大會,神柘木的靈力大概也就耗完了。」

聽到此,我終於明白了蘇木那時「看戲」眼神的含義。

「所以都是你的陰謀,你早就想好了是不是?」我冷笑。

蘇木撇了我一眼,不置可否。

「小伯設下的東閣結界總共有兩層。外層「困境」,以幻象使人繞開東閣將其引往別處;內層為「守境」,用來隔絕你的妖力外溢,不讓靈渚門的弟子發現異樣。何況,以你現在的情況,靈渚門一位掌門兩位長老,你想瞞過誰呢?」

我默然。

蘇木說的是實話,兩層結界,雖然都沒有強制我的出入,可一旦我踏出東閣,地北伯就會從天而降,揮着扇子將我一巴掌拍回東閣里。再者,若什麼準備都沒有,就這樣張揚的跑出去瞎溜達,都不用等地北伯動手,二長老會先發制人將我吊起來,和狴犴銅像一起掛在狴犴殿大門上經受風吹雨打,最後成為靈渚門眾多靈魄收藏品中的一個。

「我將這神柘木偃人製成了我的滅生靈,你的妖力在內控制偃人,我的法陣在外隱藏你的妖力,你的妖力雖受我限制,可至少不會被輕易察覺,你要是出問題了,我也能隨時送你回到原來的身體里。『九鯉』不能出東閣,所以只要出東閣的『不是九鯉』而是『我的滅生靈』,小伯也不好說什麼。」

蘇木這個小機靈鬼,平生除了精進修為之外,可能還致力於尋找讓地北伯心梗致死的方法,好名正言順地繼承他輪迴殿裏的一大批稀世珍寶,倒賣以擴充門派金庫。

「謝倒是要謝你,可是……」我有些懷疑:「地北伯可沒這麼好糊弄。」

再怎麼說,他也是能穩坐神木妖域妖主位置近二十載的人,就算蘇木和我結隊智鬥武鬥地北伯,也保不成會被他捆成捆沉到凝霜湖裏。

「那你們兩個就一起沉下去好了。」

我才注意到黑了不止一點點的七澤盤著腿坐在地上,叉着手鼓起腮幫子,非常誇張地表演「我很生氣」。

他黑得發亮,以至於我一下子沒有認出來。

「你誰?」

「阿姐!」七澤咆哮:「阿姐,你是不是想把我嚇得含笑九泉才肯罷休?」

我朝着七澤,露出一個標準的肯定的微笑,道:「黃泉路有你,阿姐不孤單。」

「滾,有多遠走多遠!」

我和七澤鬥嘴起勁的空檔,蘇木已經起身理了衣服去處理「另一個我」,我瞧見他將「我」抱起來,安安妥妥地放在椅子上,接着掐訣比劃出一個小的結界,接着又是一個,又是一個。

「你是要把我悶死在結界裏才肯罷休。」我做了個掐脖子的動作,生動形象地表演了一個「無法呼吸」。

「有備無患,比起掛在狴犴殿門口,悶死這種死法可體面多了。」設好最後一個結界,蘇木起身踉蹌了半步,抬手揉了自己的眉心,回首又看了我一眼。

「七澤,你看着你阿姐,三個時辰內有什麼事就來找我。」

「大師兄你呢?」

「我去睡一會。」

得大師兄命令,七澤底氣十足地叉手瞪着我,臉上寫滿了「正義」。

倒是我被他瞪地面帶微笑完全不敢動。

誰知他瞪了我半晌,忽的就憂愁起來了。

「怎麼,想小棠了?」

我想逗他,他卻忽的漲紅了臉擺手搖頭,用全身所有關節否認,張了嘴想說話,可半晌像是被噎住了,咳嗽起來。

我管這種行為叫做澤式欲蓋彌彰。

「不是?」我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起來,露出鄙夷的神情。

「不是!」他斬釘截鐵撒謊道。

我掩面嘆道:「哎……可憐那人兒用情至深,追了你半個天域,還跑到靈渚門門口來邀親,聽說還抬着轎子,你要是穿着當初替我擋長蟲王追兵那套喜服,嘖嘖嘖……」

「啊啊啊啊啊!」七澤痛苦地捂住耳朵:「姐你別說了!」

「你認不認?」我露出勝利的微笑

「我認還不行嗎!可……可我……還在想其他人。」

「其他人?」我大驚失色,「你還有別人?」

「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男的,我在想男的!」

「男的!」我的臉扭成各種形狀。

「不是!不是那種想!啊啊啊啊啊!」

七澤第一次感受到了嘴這個東西的無能為力。

我見他好不容易倒過氣來,正了神色,問:「你在想什麼?」

七澤被我問到,原本看着我的眼睛垂下去,落在自己交叉撥弄的手指上,半晌抬眼,眸中儘是嚴肅。

「阿姐我想問你。」

「嗯?」

「這次鼎劍大會,阿姐要是再遇上穆爻,會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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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桑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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