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謀變

第54章 謀變

三十日清晨,我在書司殿裏練功。

說是練功,其實是嘗試用妖力將茶壺從一張桌子上移到另外一張桌子上,再將它慢慢移回來。

依照蘇木的說法,這個訓練有利於我更好地控制妖力的用度,不至於再發生樹穿萬軸閣這種人間慘劇。

「好歹我也是一方妖主,你未免有點太小瞧我。」我反駁了蘇木,轉頭去問七澤道:「十年前我是不是很厲害?」

七澤說話的時候帶着極強的求生欲:「對……對……阿姐在狂轟濫炸上……確實無人能比……」

然而,就在我繃緊了神經死盯着浮在空中的茶壺時,耳旁突然開門的聲音嚇得我差點將茶壺扔出去。

「吾主,」是小蛇童,他垂了眼嘶嘶地溜進來,「大師兄命我來通告……玄皞門鼎劍大會的請帖已經送到子午殿了。」

飄在空中的茶壺猛烈地顫抖了一下,冰裂紋的壺身頓時炸裂開,一時間粉塵四散,鋒利的陶片破空發出「錚」的嗚咽,擦著小蛇童的臉掠過,生生沒入了寒木的門框裏。

小蛇童瑟瑟發抖,差點「嗚哇」一聲就要哭出來。

他還沒來得及哭出聲,我已衝出書司殿,一個飛身躍過扶欄直接從二十多層高跳了下去,借空中正在運書的字靈落腳,轉眼就落在東閣大門口。

等衝到門口,我才想起小伯定下「不能出東閣」這條規矩。

「咚!」

我一拳狠狠砸在東閣門上。

恰巧,蘇木推了門進來,瞧了我一眼,道:「很有精神嘛。」

「我正想找你。」我無心與他調侃。

「你想問我鼎劍大會的事?」

「是你說的,七澤拿下劍伯的可能微乎其微。當初說好,最穩妥的法子,是等玄皞門知道另外半顆御雷石在靈渚門后,等玄皞門上門以石換人。」

蘇木沒有看我,只是淡淡笑了一聲,自顧自往木階梯上走。

「蘇木!」

他沿着階梯緩步從容,寬大的袍子拖在身後徐徐展開一幅夫諸望月的綉錦,山澤靈秀,星宿輝明,他頷著首,沒有一絲一毫地煩躁,像是早就知曉了如今所發生的一切。

我看着他,一個念頭被栽培,瘋狂地生長。

「是你……」

「我回去想了想,覺得阿鯉的法子也還不錯。」他在二樓,扶著圍欄向下望着我,眯著的眼睛如寒月彎刀,眼角眉梢似有遮眼雲霧,讓我看不清他的喜怒。

「你……想讓靈渚門再出世。」

一口濁氣壓在胸口,壓的我喘不過氣來。

蘇木從來沒用向我展示過他的野心,我知道他善謀,也羨慕他善謀,我以他為師為友,希望能成為想他一般聰明自在的人,可這一次,他將野心赤裸裸地擺在我的眼前時,我卻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壓抑。

「靈渚門上下一千一百名弟子,加上來往有無靈力的仙職共一千五百一十一人,其中藥師三十人,木工巧匠十人,簿司二十人,各殿門房三十人,七名信者,還有書司一人……阿鯉,而我,是靈渚門的下一任掌門。」

常聽地北伯抱怨蘇木又來管他的人,查賬目出入不說還查弟子調動,像極了一個多管閑事的老媽子,引得我和七澤私底下偷偷溜到蘇木房裏,一邊觀賞摞成天梯般的帳目,一邊問這麼多東西他一個人怎麼管的過來?蘇木回答的時候,連半分猶豫都沒有,道:「這是我的門派。」

明明是一隻健忘的狐狸,卻把數量記得如此清楚。

「在其位,謀其事……是嗎?」我輕輕一問。

「靈渚門寂寂近百年,雖名義上為避世,實則羞於當年鼎劍大會上的意外,此番行徑在別人眼裏實屬懦夫,如今讓靈渚門能在這天域中立足,這一千一百名弟子能不被人恥笑,我身為一門之首,如此重任,捨我其誰?」

蘇木這番話的重量,不是我能輕易想像的。

我盯着他,看着看着,忽得苦笑起來。

「我本以為你教了我這麼久,我就算不是青出於藍,也能忘其項背,可現在我算是知道了,什麼叫望塵莫及。是我一心只顧著七澤,眼界狹隘了。」

「七澤那裏我已經有了交代,有我在,阿鯉你無需擔心,你所許諾的事,我終會幫你達成。」蘇木頷首,握著扶欄的手緊了些:「只是,稍微麻煩些罷了,你不要怪我。」

「這倒無妨,是你自己要拴上這條線,我倒是求之不得,我出不了東閣,到時候七澤得由你擔待了。」

一旦靈渚門介入鼎劍大會,無論七澤出了什麼岔子,靈渚門必然會被牽連,蘇木這一步棋,是在險中去求一絲生機,勝則獲利千倍,敗則名聲狼藉。而我差點忘了,蘇木謀的事,沒有一件是不成的。

蘇木聽我如此說,愣了神,而後彎起一抹輕笑,無奈搖了搖頭,「你懂便好。」

多時夜半昏月,由一日細微的晨光破出浮雲翳日光,和風容與,而半江瑟瑟始發新葉,節節生綠,想必過不了多久,就能看到瀾影棧橋下荷颭風的美景。

後來我忙裏偷閒與七澤閑聊時聽說,當初從蘇木那裏流傳出去關於「靈渚門有另外半顆御雷石」的完整說法是這樣的。

「靈渚門三長老夜觀星象,見參宿七星輝耀,宿七落於北,與七殺星交輝,而紫微星黯淡與五星逆行,卦為大凶,料定有大禍出世,而自己必將殞命於此,唯有避世方可保全性命,故其閉關前將親傳弟子叫到眼前,將封存已久的半顆御雷石交予他,並命他去尋另外半顆,二石合一,才能救蒼生與水火。」

「誰編的的說法?」我蹙眉嫌棄道。

「不是誰編的,人家玄皞門四長老這麼說的,」七澤倚在我身上,往半空裏拋花生米,「原話是天晷西指,參宿輝耀,北有七殺,西出文曲。說白了就是禍患北起,貴人在西,玄皞天域往西是靈渚天域,再往西就是大荒海,他們要找文曲星,難道還是條魚不成?」

從玄皞仙牢裏出來的那天,石墩子老頭守在外面,告訴我和穆爻,天晷開始轉動了。仙域將亂,萬物將覆,一場浩劫,在劫難逃,怪不得,玄皞天域會這麼快向靈渚門遞來請帖。

玄皞天域的北面是神木妖域,天晷動,十年前幽火之劫的妖主找回了自己的妖力,禍患北起,說不定是指我。

可如今浩浩天域,玄皞獨佔鰲頭,文曲卻西現,而非正中之宿,其所指卻不是穆爻。

想到此處,我若有似無地瞥了七澤一眼。

難不成,真的是這小子?

我看七澤的時候,七澤也正巧轉過來看我,我們兩相對望了片刻,他忽然擺出一個傻乎乎的笑容,惹得我也「噗」一聲笑出來了。

「怎麼了?」

「沒什麼。」

「沒什麼還笑這麼傻?」

「因為看到阿姐也傻。」

「滾……」

兩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為了能在鼎劍大會上展露頭腳,七澤已經練功到了一種近乎走火入魔直接封邪神的地步,尤其是近幾日春暖日高,一連幾日他來向我問安的時候,都能看出他比昨天黑了不少,如同一塊雪白的樺木在烈火中煎熬,日漸變成黑炭。

我雖還不能很好地控制妖力,可比起剛回東閣那一陣時不時昏睡與妖力泛濫來講,已經好上了許多,我能壓着妖力做一些端茶倒水甩書打七澤等平常的小事,也能放出妖力來嚇唬嚇唬字靈和小蛇童,而且再沒有發生過樹穿東閣這種絕世慘案。

蘇木倒是希望我越少用妖力越好,東閣雖有小伯的陣法隔絕妖力,讓外界感受不到我的存在,可紙終究包不住火,若我再大張旗鼓地折騰下去,自討苦吃是遲早的事。

「好在玄皞門的請帖一到,父親和各位長老的心思全都撲在鼎劍大會上,誰都沒有對東閣起疑。你的身子也剛剛有些轉好,藉此良機,也正好收一收你費妖力大手大腳的習慣。」

改掉十多年的舊習慣確非易事,起初我還有些猶豫,但聽到蘇木說不服「出來打一架」的時候,我瞬間慫了。

我見過蘇木捉杏林湖的燭蛇,蛇的下場不是用「慘」字就能詮釋的。

於是乎,蘇木在指導完七澤修鍊后,也會順道來檢查我的功課。

一入四月,冬日的料峭便絕塵而去,暖歸的燕子落在窗子上,,喳喳片刻又竄去別處,留下窗台上一對凌亂的爪痕。

蘇木大爺總是挑這種暖到使人犯困的日子來查我的課業。

我屏息凝神將妖力收起來,連大氣都不敢出,看着蘇木圍着我轉了一圈又一圈,最後將眯着眼睛的臉湊到我眼前,眉目相距幾乎不到咫尺。

「您看……行嗎?」

我感受到他呼出的暖洋洋的空氣,貼着我的臉頰散去,他頭髮從肩上滑落的聲音亦聽得真切。他拖長了那一聲「嗯……」愈發使我膽戰心驚。

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

驚恐之情。

「倒也……」

我還不知道他想說什麼,只覺得耳邊一個石破天驚般的響指,嚇得我猛地一個驚顫。好不容易壓制下的妖力瞬間炸了出來,帶起一陣「拔山倒樹」,紙張漫天。

蘇木一收手,彎了眼,表情沒有半分變化。

「不合格。」

「看就看唄你還帶嚇的?」我暴怒,「我容易嗎我?」

「誰知道你這麼不禁嚇,我都還沒上手。」他說着伸了半截手指來蹭我的臉,我怒氣沖沖地將他的手拍掉,轉過頭去繼續生悶氣。「生氣了?」

「生氣了!」

「消消氣,我跟你說正事。」

「什麼正事?」

「能讓你走出東閣親眼去看玄皞鼎劍大會的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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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桑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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