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妍

喬妍

喬妍坐在頂層的水塔旁邊。

海城的夏夜還是很涼,略帶了腥鹹的海風穿透襯衫,喬妍貼在脖子上濕漉漉的頭髮被吹起來些,發梢甩了些水珠。

喬妍在等,等頭髮吹乾或者等到那條消息。

旁邊地上隨手放的書包,裡面沒有白天上課的課本,而是零七碎八的東西。

喬妍家的公寓蓋在半山腰,大半個海城一覽無餘。高高低低的公寓,喬妍永遠走不明白的高架橋。

喬妍在過去的十七年,看了十七年的城市變遷。

其實她還挺喜歡這個城市的,如果就這麼看著的話。

她想當一個攝影師,她喜歡拍黑夜裡的燈光。手機拍不出來,只有單反才能拍出來的那種黑是黑光是光、連暈染都是乾乾淨淨的感覺。

她的相機被摔壞之前,一大半都是燈光,她最喜歡在陰天的晚上出去拍照,她不喜歡月光。

儘管物理老師早就講過月亮的反射光,可她還是覺得,月光給那麼多人希望,可稍微有點遮擋,就一點兒也看不到了。

從包里拿出了日記本,喬妍翻到最後一頁,她想寫遺書。

寫給誰?

給剛剛罵完「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玩意?」的喬欣蕊?

還是早就另有家庭連她住院都不來看的林河?

或者...給他?

她決定沒有人稱。

「謝謝。」兩個字,一個句號。

想了想,又寫了句「再見。」

剛寫完眼淚就滾下來了。

喬妍決定這次就流個痛快吧。

日記本翻到前面,喬妍撕下來寫過字的,連帶著他給的紙條一起,撕得粉碎,堆在地上,水壺裡的水倒在上面,泡軟了,抓成了糊。

喬妍有點心疼,她的人生經歷,都再也沒人知道了。

她的喜怒哀樂,她的秘密,都隨著日記的毀滅而消失,再無載體。

借著手機的光,喬妍確認沒人有辦法再看出來她寫過什麼。

突然想起來小時候會撕掉報紙泡成糊糊,糊在什麼地方做模,美術課教的。

她傻了吧唧的糊在了喬欣蕊的檯燈上,電路進了水,為此被喬欣蕊打了一頓。

喬妍往下拉了拉襯衫的袖子,遮住手肘上紅腫的痕迹。

這不是喬欣蕊打的,是她的好朋友動的手。

她和安琪,初中就是好朋友了啊。

放學一起往外走,去逛文具店,在十字路口告別說「明天見」。

她們曾經特意請老師調了座位做同桌。

是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呢?

安琪發現她也喜歡他的時候?

十幾歲的小女孩,五年的友情,為了一個不確定的男孩子分崩離析。

喬妍寫了紙條,說她不是故意喜歡著他還要聽安琪絮絮叨叨地說心事的,也不是故意瞞著安琪和他去自習的。

紙條剛放在安琪桌子上,鋼尺就打了下來,打在手肘上,疼到麻木。

喬妍飛快地拿回紙條,周圍同學看著她慢慢發紅的手肘,她披上了秋季校服。

一片白色的校服襯衫中,紅色的秋季校服格外顯眼。

下午三點出操,差點熱到中暑。

暈暈地被叫到老師辦公室,老師桌子上的雜誌讓她瞬間清醒。她夾在儲物箱的一堆卷子里的攝影雜誌。

安琪,除了她,沒人知道了。

「沒用的廢紙。」

「攝影算什麼愛好。」

「實際一點才對得起父母和老師的期盼。」

「我平時說的你都沒聽到?」

「這雜誌不便宜吧,你就這麼糟蹋你父母的血汗錢?」

喬妍強撐著聽訓,關好門走出來,靠著牆滑下來。

她好累啊。

自習課打了鈴,她飛快處理好自己,洗了洗臉,重新紮了馬尾,擼起另一邊的袖子。

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誰也不理,飛快寫完了作業,理好了壓在墊板下。

保持著寫字的姿勢一直發獃。

時間過快一點吧,我好想回家。

「啪嗒」一聲脆響,玻璃紙包的水果糖落在桌子上,喬妍嚇了一跳。

熟悉的包裝紙,喬妍目光看看左右,安琪的筆頓住,手微微發抖。

愛吃水果糖的男孩子啊,喬妍攥住,往後靠一靠,后桌的蘇堯的呼吸就在耳邊。

「你怎麼啦?」教室里有翻書的聲音並不太靜,蘇堯壓低的聲音也不顯突兀。

因為你啊。

喬妍搖搖頭。

蘇堯還想說什麼,看了看明顯在偷聽的安琪,示意喬妍傳紙條。

「我看見安琪帶班主任開了你的箱子,課間操的時候。」

「拿了我兩本雜誌。」

「我去,這也太黑了吧。女人真可怕。」

喬妍勾勾嘴角,笑了。

安琪翻動筆袋的聲音。

喬妍心情緩了緩,之前壓抑的很多事情,鬆動了些。

「作業借我對對答案。」

「跟你空白的對?」

「就算我不寫我也是年級前五十,借鑒你的就是怕老班找我麻煩。」

這是她喜歡的男孩子,清清爽爽、又驕陽似火,像海城的初夏,是陽光明媚的清涼。

水果糖酸酸甜甜,像和他的交集。

而剩下的,就是苦澀又污流涌動。

回家的路燈昏昏暗暗,喬妍握著兜里的裁紙刀加快腳步,卻還是在樓梯拐角碰到了不想碰到的人。

老實巴交的男人靠在樓道口,手裡的煙忽明忽滅,喬妍遠遠看到就抬頭看了看家的窗口。

五樓的那一間,永遠是黑洞洞的,上一次亮著燈等她回家是她剛自己往家走的時候,哀求著喬欣蕊給她留一盞臨街的廚房燈。

喬妍顫抖著在拐角撥了喬欣蕊的電話。

「媽,下來接我一下唄,我沒帶鑰匙。」

喬欣蕊的一局鬥地主剛開局,點了加倍,被電話打斷有些生氣卻又無可奈何,套了衣服開始往下走。

喬妍看著樓道燈亮到了一樓,挪到樓梯口。

「小妍回來啦?」中年男人的堆笑讓喬妍反胃地不行,還好喬欣蕊及時出現。

「喲,老張回來啦?」

「嗯剛回來,」中年男人表情僵了一下,沒事人似的回頭招呼,「打麻將去了。」

「今天贏多少啊?」

「小二百嘿嘿。」

......

喬妍跟在兩個人後面,爬到五樓,看著張坤繼續往上,才回了家。

「跟你說了多少次,見人要有禮貌。」

喬妍不說話。

「張叔幫了咱多少啊,你看咱家這水管、電閘,不都靠你張叔幫忙?」

喬妍看著喬欣蕊的樣子,想說什麼,嘴唇翕動了兩下,沒說出口。

要讓她怎麼說出口,那個悶熱的午後,瘋狂想抓住摟抱她的男人以及頂出的下體的暗示?

青春期少女的自尊讓她只能選擇把這件事埋在心底。

媽媽,你想讓我去尊重的長輩,是個禽獸啊。

桌子上有簡單的飯菜,喬妍洗了手坐下來。

「你爸給你打錢了嗎?」生活費。

「還沒看,學校門口的ATM壞了。」

「我看是還沒打吧。」喬欣蕊敲敲筷子,「你就不會打電話問問?你知不知道我一個人養你,供你吃供你穿有多辛苦?」

喬妍低頭扒飯,好不容易透了點亮的心情低了下去。

「你怎麼跟你那個死鬼爸一樣?一問就這個死德行?」

「你給他留錢給他的那個狐狸精還有小崽子花?」

「你那個爸心裡哪有你的位置?你以為你幫他省錢呢?」

「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玩意?」

「喪門星!你有本事是個男孩兒啊!」

「女孩栓不住你爸還喝我的血。」

喬妍感覺心臟像被人死死攥住,緊縮著發疼,眼睛又酸又脹,瞪大了不讓眼淚掉出來。

我還給你原本的生活好不好?

給你一個沒有累贅的生活好不好?

你還不到四十,還可以去過另一種人生。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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