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灰鴿子

男人用的是一種陳述的口吻，沒有半分徵求或詢問少女本人意見的意思，如同宣讀判詞的法官，無需解釋，也不必爭論，只是在平淡的敘述，以求準確的傳達。

聽見『編號1047』，阿瓊的臉剎那間變得慘白一片，血色一直褪到脖頸，身體抖得像篩子一樣。

蘿莉近乎本能的尖叫起來，「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說過了，灰鴿子。」

男人很耐心，他有一種可怕的自信，彷彿可以掌控一切，左手陰陽，右手乾坤。

蘿莉眼睜睜的看著他慢條斯理的在膝蓋上放平一隻工具箱，拇指撥起鎖扣。隨著蓋子打開，伸出一格一格放滿了形狀不同的小刀、剪子、鏟刀、銼刀等等工具的平台，琳琅滿目，旁邊還有注射器和藥瓶。

「老爺不想讓你死在清人館，那會影響別人的情緒，現代飼養學告訴我們，家畜的心情也是很重要的，否則就會影響產量。老爺命令我殺了你，但沒說用什麼方式。剝皮是我的愛好，我的夢想就是造出一台自動剝皮機，《Kenshi》里的那種，最近，這種願望越來越強烈了，只要一閉眼，我就會聽見它的響聲，齒輪和刀片在轉動，我彷彿看見，固定在上面的人，噗的一聲就切斷了，手腳在沾滿滑膩血漿的地板上滾動，哈，這時候，你就會非常非常的想在血泊里放上一隻產自衣索比亞的白色大蝸牛，看著它在血漿里遊動的樣子，再喝上一杯冒著熱氣的茶……」

可怕的氣息從他的身上逸散出來，如果邪惡可以計算純度，他無疑是最純粹的，已經到了道法自然的狀態。

蘿莉聽得毛骨悚然，手腳發軟，兩條腿止不住的哆嗦著，男人的目光轉向她的一瞬間，再也堅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牙齒不爭氣的撞擊著。

「一隻蘿莉？」

蘿莉立刻感受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她被仿若實質的邪氣壓迫著向後退去，直到後背抵住了堅硬的牆壁，再無可退。她艱難的呼吸著，幾乎崩潰，想找一個紙箱鑽進去。

灰鴿子溫和的笑了，聲音充滿了誘惑，「要不要去清人館報備？你餓嗎？那裡有麵包，蠟紙包住的一長條，很軟，很好吃，你撕開一點皮，嘭！小麥的香氣就在你面前炸開了！還有牛奶，帶著一點草漿味的，非常非常新鮮的牛奶，和上一點麵粉，攤成薄餅，再塗上一層蜂蜜。說起蜂蜜，你喜歡吃甜食嗎？奶油喜歡嗎？糖果呢？那裡有甜甜脆脆的硬糖，水果味的，含在嘴裡，用舌頭去攪拌，咯噠咯噠的撞擊你的牙齒，還有篩了一層糖粉的軟糖，拿起來滿滿的咬一口，你都不知道什麼時候牙齒才能合上，它還可以一下子扯出長長的絲，來吧，用它的絲在你舌頭上繞成一個大棉花糖……對了！還有巧克力，榛仁的、松露的、酒心的……」

「啊！！」蘿莉捂住耳朵，用盡全身力氣尖叫起來。

「老爺應該給我一筆宣傳費。」灰鴿子自言自語道。

他開始忙碌了，從工具箱里拿出一個布卷，鋪開了，布卷的兩邊排列著長夾子，上面用白線勾勒出人體的形狀。

灰鴿子一腳踢開胎盤，抱起少女，把她放在布卷上。

他的表情越發的嚴肅認真，戴上橡膠手套，握住一把手術刀，在少女胸口上比劃了一下，動手前冷冷的說：「我會從脖頸開始，劃出一道直線，到臍下停住，再往兩邊分開直到腳背呈一個Y型，然後撕開一角，夾子是固定用的，等剝完了皮，你就會在疼痛中抽搐，像一隻去皮青蛙，經歷漫長的痛苦后死亡。」

生產後少女沒有一絲力氣，就算她有力氣，也沒有反抗的可能，她知道在劫難逃了，身體竟不再顫抖，恢復了平靜，也不流淚，只是側著臉，看著近在咫尺的襁褓，輕聲哼唱起來：

小寶貝，我用彩虹和你約定

風雨過後陽光會微笑

平安的長大，迎接希望的未來

就像紅橙黃綠藍靛紫

……

「放開她！！」

縮在牆角里的蘿莉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瘋狂的沖向男人，幾步就到了面前，雙手用力一推！

突兀的，男人的身軀漾起灰色波紋，還沒看清，她就從中間穿了過去，一頭栽在地上，那裡跪坐的彷彿是一團靈魂，一縷青煙。

蘿莉在驚恐中扭頭，男人的晚禮服連一點灰塵都沒有粘上。

眼前發生的一切已經超出了她的認知範圍，忽然間很想哭，這一刻，她無比清晰的感受到了自己的弱小，弱小得像一個觀眾，一個旁觀者，不管怎樣努力，也無法隔著液晶屏幕阻止悲劇的發生，她很想一拳錘爛反派的臉，但那只是光和電的信號，她什麼也做不了，只能握著遙控器，焦躁不安的摳上面的塑膠按鍵，選擇看或是不看。

突然，有什麼東西變化了。

灰鴿子的手停在空中，表情變得掙扎，思維驀地有些渾濁不清。

「我今天出門是為了幹什麼？」

灰鴿子使勁眨了眨眼睛，面孔上罕見的出現了迷茫和疑惑的表情。

他的感覺也變遲鈍了，瞳孔縮放了幾次，仍看不清視線里飛蟲的軌跡。

「這個女人是……編號1047……她……」

灰鴿子思考自己和少女的聯繫，還有那個嬰兒，但是怎麼也想不出來他們之間究竟有什麼關聯。

目光移到水泥菩薩上，觀察了片刻又移向上方，一個老式的白熾燈隨風晃動。

當超出認知的事情接二連三的發生，蘿莉反而冷靜了，她看到灰鴿子邁著僵硬的步子往外走。

灰鴿子的內心有一個聲音告訴他，這不正常，一定有一件沒有完成的事情，但他更不想逗留。即使是兇猛的鱷魚，也會在離開水面后感到緊張和恐慌，想要回到它的舒適區。

等男人徹底離開，蘿莉軟倒在地，什麼也不想，只有劫後餘生的慶幸。

過了一會兒，她慢慢的翻過身，手腳並用的爬到阿瓊旁邊，她的胸口劃破了，就差一點兒。紅寶石般的血珠順著潔白的皮膚滾動，血液潤濕的皮膚上面，絨毛正一根根的立起來。

「那個瘋子好可怕。」

「是親衛隊的人，」阿瓊慘笑一聲，「我還以為逃出來了，沒想到，他只是在等孩子出生……對不起，差點把你連累了。」

「但是他走了。」葉璃的眼睛閃閃發光，「我認為這件事情已經結束了。」

「我不懂……」

「有人在幫我們，一股力量干預本該按照正常邏輯發生的事情，所以一切顯得不合邏輯。這股力量在級別上比敵人擁有的力量更高……」蘿莉挑選著措辭，試著用自己的知識體系解釋。

「這麼說，我們安全了？」

「或許吧。」

蘿莉的眼皮開始打架了，她蜷縮在乾草里，想著睡一小會兒，可是一閉眼就著了，醒來時已是下午。

猛的一激靈，揉了揉眼睛，發現阿瓊也睡過去了，孩子呢？她四下尋找，看到正在奶孩子的2號，手裡拿著一個不知從哪兒弄來的奶瓶，身體像木馬一樣搖晃。

「你還會這個？」她問。

小機器人不能說話，顯得有些自閉。

葉璃走到牆邊，被褥癟了下去，傻子不見了。

「我得出去找點吃的。」

葉璃往外走，差點和一個進來的人撞個滿懷。

有了昨晚的經歷，她有點風聲鶴唳，警惕的盯著來人。

是個少年，穿著嶄新的織錦長衫，滾花的斜襟和袖口顯得很貴氣，挾著一把長劍。

「你是誰？！」蘿莉大聲問。

少年摘下斗笠，露出一張清秀的面孔，深施一禮，道：「在下法寧。」

這個書卷氣很濃的少年抬起手，寬闊的袖口一下滑到肘部，手裡提著一包東西，有瓶裝水和食物，還有些瓶瓶罐罐的藥品。

「他是好人，早上來過一趟，你睡著了所以不知道，奶瓶就是他送來的，機器人先生也是好人，還好有他們，再沒人幫忙我就要昏過去了。」

身後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阿瓊醒了。

葉璃鬆了一口氣，比起灰鴿子那樣渾身透著詭異和陰暗氣息的人，少年簡直陽光明媚極了。

不過，她不相信這是巧合。

「你怎麼知道這裡有個孕婦？灰鴿子是你嚇跑的嗎？你有什麼目的？」她接連逼問，盯著少年的臉，觀察他的反應。

「不告訴你。」法寧一句話就給堵了回去。

蘿莉氣得撅起嘴，覺得被輕視了。

法寧放下塑料袋，從懷裡抻出一疊紙，展開了，道：「這是附近區域的地圖，標註了集市和公共設施的位置。外城雖然比不上內城，但也不是荒郊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