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二四章 問道於魔

五二四章 問道於魔

與獨孤帝心交談之後,鬼哥沒有再向前走,他原地停了下來,就請獨孤帝心護法,自己開始入定。獨孤帝心縱然心情複雜,也還是答應了。鬼哥信得過他,但那尊鬼神敵意甚濃,他只能稍遠一些在外圍看護。

鬼哥席坐在地,此時神意已是第一次入主鬼穀道圖之中。神農將道圖轉稼於他時,他便已為道圖所接受。但這只是單方面的,鬼哥一直沒有應承。神農包藏禍心不說,道圖中封印的若干人與物皆非同小可,再者執掌如此重器也意味著巨大的責任和風險。可以說這是塊燙手的山芋,先前他還在執有和遺棄間有些搖擺。

然而形勢所迫,一步步讓鬼哥不能再猶豫。作為半個合道者,對道的感知自然與常人不同。自進入大正道圖領域后,他所感受到那股大道壓迫是空前的。大正之道剛直無匹,不是他這種堪堪踏入道途的生瓜可以抗衡。如果不借鬼穀道圖之力,絕不可能靠近。而且他的心中亦有極大的疑問,想要找個明白人問問。

鬼穀道圖之內,猶如一方小界,在鬼哥的神意所及之處,隱雜無數鬼魂歡呼之聲,整個鬼穀道圖似乎都在重新煥發新生。他的神意與道圖交融,神宮亦就此為鬼道敞開了大門。鬼谷牌上流落萬千黑色道紋,開始向他的元神滲透,此時他才算是名符其實的鬼穀道主。但鬼哥沒有停留,徑直來到核心之處那尊定世衍天碑前。

這尊三棱石碑浮懸於陣圖之上,其下是一團幽幽藍光,藍光之內一道血紅殺氣似游魚般穿梭來去,在最中央的一小塊空處,是鎮壓其中的無生魔祖。

鬼哥來到近前,隔著藍光向無生魔祖深深一揖,道:「晚生後輩,拜見無生魔祖。」

「敢親來見我,你膽量不小。就不怕我乘機發難?」無生魔祖將眼睛睜開一條縫隙。

「怕。」鬼哥再一揖道:「若是不怕,不會等到此時才來。」

「這倒像實話。」無生魔祖微一點頭:「不知足下此來何意?」

鬼哥正色道:「特來請魔主指點迷津。」

「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已經與你說了不少了。利弊權衡是你的事,何必再來問我。那位掌陣聖人固不可勝,你要走想來他也不會強留。」

鬼哥搖搖頭道:「修行一千年來,我遇敵行事看似勇猛剛強,其實內心卻一直在逃,只想逃得越遠越好。但冥冥中似有定數,像一條勒頸之索,越逃就縛得越緊。我逃了一個大圈子,然後又回到了此地。現在我有些明白了,有些事逃是逃不掉的。」

「有意思。」無生魔主略帶笑意道:「那麼足下想問些什麼?」

鬼哥道:「我想問問前輩,既然九秘道圖內藏九條大道,那麼這九條大道是歸人馭還是屬天道呢?」

無生魔主的雙眼一下子全部睜開了,但他一時沒有回答,反而是以一種極其怪異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鬼哥。

良久之後,無生魔主方才嘆道:「我原以為你只是有點小聰明,和那些人一般到底也還只是個蠢貨。但你繼主鬼穀道圖短短時日便想到了這一步,足以說明你之智慧高絕非比尋常。道友,魏無生當面謝罪。」

「不敢,請魏道友指教。」鬼哥連忙還禮。

「道友所指,正是當世諸門道統所爭之根結啊。你也得魔門法行極深,當知我魔門雖有些行事手段偏激,卻仍不脫人道之藩籬。而九秘大道,正是人道大興之本源。但這九道,可不是原本就掌握在我人道之手,而是無數先賢……從天道手中奪來的。」

「九道……奪之於天道!」

「不錯!我人道雖依天道而興,但天道利世而非利人。人道欲長存於世,便必須有自己的道不可。諸輩先聖耗盡智慧鮮血,終於奪立這九條大道,掌於歷代人主太上之手。憑此九道為根基,往還興替,人道方能夠長盛而不竭。」

鬼哥望天不語,他冒險來見無生魔主,就是為了尋找一個答案。身為鬼穀道圖之主主,他能清晰的感應到鬼道與大正之道的碰撞。這種碰撞本是兩種大道相敵,可冥冥另有一股力量,在將它們向一起推去。這是大道輪轉而產生的巨大傾勢,大正之道即將衰絕,便要由鬼道來頂替,這種大勢根本不是區區某個人能夠避開的。時常在他耳中響起的那種鼓音,便是這股大勢的響動。

鬼哥從東辛跑到北始,時隔千年後再行回返,仍在這場大道興替的漩渦中心。此時此刻站在此地,他才剛剛看懂這片世間正在發生什麼。

從大正道圖的承運之人到鬼穀道圖新主,鬼哥始終是這場大道興替的關鍵人物。前有大正之道威壓顯化神明攔路,後有大勢道鼓催命。此時此刻他不禁要想,如何能順利的完成這場興替。但他沒有找到想要的答案。無生魔主雖然眼界極大又見識高深,卻仍然有局限性。

一千年來,鬼哥的境界修行並不很快,功法幾乎一直很粗糙,即使在他比較擅長的方面,研習也算不得精到。但由靈神至仙道,卻突飛猛進已然有半隻腳踏入了道門,他甚至親眼見識過劫力。這種能縱觀整個修家道途的眼界,真真是世所罕有,此刻甚至已然凌駕於無生魔主之上。

前聖能奪九道於天,說起來著實了不起。然後呢?

人與九道仍在天地之間,人道也仍受天道轄制,也許只是稍稍變得強大了一些而已。大正之道如此宏偉,稱得上至陽至剛,強者可乘此道破空而去,弱者卻只能死於道旁。現今大正之道衰落,未必只是因為有外魔來奪,或許是因為無人能行啊。自己當年畏避而走,恐怕真的不適合大正之道。可如果真以鬼道來代替大正之道,這世間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太上人主這個稱謂高大偉岸,可他為什麼坐視不理?他不知道這個世界即將劫滅么?

此念一生,他腦海突然一陣劇痛,像是有什麼玄異之力要就此擠碎他的頭。此時道圖上那些平鋪的道紋亦像乍了刺的刺蝟一樣,盡數瞬間向上漫布,猶如天海一般的荊棘之形,這才讓鬼哥緩緩平復下來。

無生魔主呵呵笑道:「暗自非議太上,了不起。」

「你怎麼知道?」鬼哥艱難的問道。

「領教過,自然知道。」無生魔主又道:「憑你這點修為,就是暗自腹誹玄華,也難免要小受挫,何況乎太上?別想那麼太多了,鼠目雖只寸光,亦享得寸光的好處。連這一寸都沒看明白,心負萬里又有什麼用處?」

「前輩說的是。」鬼哥點點頭道:「如何能放前輩出去?」

「放我?」無生魔主吃了一驚,而後沉聲道:「你做出決定了。」

鬼哥點頭道:「是。」

「這是我的劫數,卻未必不是我的造化。你有這個心,咱們就算互不相欠了。莫說你辦不到,即使可以,老夫也不想出去,我就在這裡,倒要看看兩道輪轉究竟是何光景。」

鬼哥點了點頭,再一深揖,神意迴轉。再睜開眼時,天與地已然完全不同。

當此時,黎庭方向一陣陣魔氣熏天,顯然魔門已然又聚集了不少力量,在開始大舉入侵黎山大正界域。作為黎山一脈的中堅力量,獨孤帝心面現猶疑之色。但鬼哥起得身來,輕輕摸了摸黑棺,卻是毫不猶豫再次向玄陵方向進發。

獨孤帝心幾欲喝阻攔截,卻沒能發聲移動。恍惚中他忽然覺得,鬼哥身上突然產生了一種變化,就好像一下子從他眼前的這個世界中脫離了出去。望著那個遠去的背影,他心中升起一陣無力感。

黎山群峰之間,葉唯喻且戰且退。方圓五百里內伏屍處處,已經倒下了十餘位各派頂尖的元神高手,但她卻仍在包圍圈之內。

她一連與洪圖連拼三記神通,擊得他氣息一落千丈,而後紅袖起處一片柔紗已將其捲住。但就在此時,兩口飛劍厲嘯閃爍而至,她的仙力亦有所不繼,被這兩口劍在手上留下兩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同一時間,數道烏光暴起,將柔紗鼓震得七扭八裂,洪圖亦趁此機會逃了出去。她深嘆了一口氣,身形又隱入了一團飛舞的花瓣之中。

洪圖飛身退回到雁空橫與羅直意中間,身上已是多處負傷,一身赤龍袍破破爛爛。但他卻是面不改色,不過片刻功夫,一身氣血又已開始復甦。

洪圖道:「她的神通已經開始衰弱了。」

雁空橫恨恨道:「不會是故意示弱的奸計吧。」

洪圖道:「激戰了十個時辰,她應該沒有餘力耍圈套了。所以下一次你們無需再保我,爭取讓她重創。羅兄弟,全靠你了。」

羅直意默然點頭。

洪圖借肉身的強悍近身纏鬥,雁空橫眼力刁鑽劍寶犀利,最讓人頭疼的是羅直意,有他拾遺補闕統覽局面,給葉唯喻造成了巨大的麻煩。導致她每殺傷一個敵手,都要付出很大的代價,不僅仙元數以倍計的消耗,甚至有的時候還要負傷。

這幾乎一整天交戰下來,即使是她也已經兵力不繼。近百位高手的包圍和不斷襲擾的同時,自斬氣運后還要漸漸面臨道圖的壓制。這一番沒能殺死洪圖,葉唯喻已知自己泥足深陷,恐怕很難殺出去了。勉強化去傷口中雁空橫的劍意,她的境界一下子跌落入元神。

真正的麻煩立刻就到來了。這一整天都沒有出手的楚還舟帶領玉陽七劍立即逼了上來,急風驟雨般的劍芒一時將葉唯喻淹沒。雖說她這片花間法域真幻相間,旁人一時很難找到她真身。但楚還舟找的時機極其精準,葉唯喻正處於調息回力之際,修為又大幅跌落,這一片劍芒對葉唯喻施化的紅花法域進行無差別的斬擊,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如此密集的劍芒畢竟不可能全數避過,法域內神力碰撞的轟鳴響起,就說明許多劍芒落在了實處。也許葉唯喻仍有本領不傷分毫,可再一次真元大耗卻是無法避免的。持續的神力碰撞仍在繼續,葉唯喻的氣息也一衰再衰,一眾外圍修士也都看得分明,有些人更是心下竊喜。

但就在此時,花間法域驀然間氣機一轉。那凌亂飄舞的花瓣突然化做數不清的血紅之眼,直視者無不覺元神悚動,頭暈目眩並疼痛欲裂,耳際似乎聽到一種無處不在的詭異笑聲。極遠之處的一個元神修士驚嚎一聲,狂噴著鮮血栽下雲頭,重重墜地摔得筋折骨斷慘不忍睹,而其人折斷的手腳卻仍在抽抓不止,此狀令眾皆駭然。

此時一盞耀眼的華燈被楚還舟祭上半空,散發出耀眼的金華,燈上浮現一尊巨大的九頭金獅化影,併發出極其雄渾狂野的吼叫。詭異的笑聲戛然而止,華光之下隱於紅花間的葉唯喻口角溢血,已是無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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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與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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