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丹心碧血

第九十一章 丹心碧血

不忍心。

只是三個字,但皇后懂了。除了「不忍心」,什麼還能解釋他們冒著欺君大罪隱瞞仁宗病情,替換藥方的原因?

皇后緩緩抬手捂住了臉,聲音低不可聞:「這麼做真的對嗎?」

趙卿言分外堅定的吐出了幾個字:「我不後悔。」

「不後悔?」皇后透過指縫,模糊的看著對面神情堅定的青年,嘴唇蠕動,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她能說什麼?道歉嗎?還是道謝?

無話可說。

「娘娘。」皇后聞聲看向重新跪下的趙卿言,聽見他說:「侄兒有一個不情之請,還希望娘娘可以應允。」

皇后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滿心的凌亂,微微頷首:「講。」

趙卿言道:「侄臣希望,娘娘可以放宋鶴然一條生路。」

「宋鶴然?」皇后被他這突然的一個請求給驚得徹底清醒了,「你的請求就是這個?」

趙卿言點點頭,應道:「是。」

皇后忽然間有幾分嘀笑皆非的感覺:「現在這種情況下,你和我說你要保一個太醫?」

趙卿言伏身:「請娘娘恩准。」

皇后笑了笑:「如果我不準呢?」

「娘娘不會不準的。」趙卿言直起身,墨色的眸子中噙著一絲笑意,「因為您不準,我也會保下他。」

皇后略略挑眉:「誰給你的自信,認為本宮會冒著多一個人知曉事實的風險留他一命?」

趙卿言道:「那娘娘更不會冒著我出手保他引起皇叔懷疑的風險去試著殺他。如果侄兒活著,那一個人活著,和兩個人活著對娘娘來說應該沒有什麼區別吧?」

皇后笑了:「趙卿言啊趙卿言,本宮真的很奇怪,你到底是在想什麼?居然敢因為一個小小的太醫來威脅本宮?」

趙卿言道:「侄臣不敢,侄臣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皇後起身,緩緩踱步到他面前,問道:「『宋鶴然是本王的太醫,不是你們明爭暗鬥陰謀算計的犧牲品。不管你們的主子是誰,都別想禍害本王的人。』這話,是你說的吧?和我說的?」

趙卿言仰頭看向她的眼睛,很自然的點了點頭:「娘娘記性果然好。」

皇后被他氣笑了:「你跪在這裡和我示好,然後如此理直氣壯的要求我不要動你的人?」

趙卿言慢吞吞的解釋道:「我是晚輩,您的長輩。我是王爺,您是皇后。我跪您是應該的,並沒有示好的意思。『要求』此言更是無從談起。娘娘就算借我幾個膽子,我也不敢要求您啊。侄兒的意思是……宋鶴然是我的人,知道藥方問題的人,只有宋鶴然一個人活著。娘娘對這整件事都不知情,又何必一定要他去死呢?」仰著臉展顏一笑:「娘娘您說是吧?」

「你……」皇后隱隱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一股寒氣突然冒了出來,目光閃動。

趙卿言繼續慢悠悠的說著自己的話:「既然娘娘因為藥方的事如此困擾,卿言願意為娘娘分憂。相應的……您可以證明這件事只是我一個人的主意,與齊王府毫無干係嗎?」

皇后嗓子有些發乾,聲音也帶上了幾分顫抖:「你瘋了!」

趙卿言端端正正的磕了一個頭,然後自行站起身,低首道:「若娘娘沒有別的事,侄臣告退了。」

「等等!」皇后看著他的目光複雜而又含著幾分驚意。

趙卿言才智過人,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趙卿言的性情軟弱,遇事百般退讓,只有無處可避的時候才會有所反抗。作為齊王齊王妃唯一的孩子,齊王對他的疼愛和重視自然不言而喻。自己打壓趙卿言還是不敢過於明顯,也是因為顧及他那個位高權重的父親,而不是因為怕趙卿言這麼一個剛剛及冠的小王爺。

但是,趙卿言表現的意思很明白。「我」來當那個欺君的人,「我」向東宮示弱稱臣,來換「齊王府」的安寧。

就算皇后不願意相信這件事趙卿言沒有告訴齊王,但她也不得不相信。

以齊王和齊王妃的性子,就算什麼都不要,也不可能不要他們兒子的性命。他們是絕對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拿自己兒子來換自己的榮華安寧。

趙卿言保住宋鶴然固然是將「欺君」的罪名全給了自己,但同時也等於握住了唯一知道事實真相的人。

如果這件事被仁宗發現,那力保宋鶴然的趙卿言就會輸掉仁宗的信任。輸掉信任的,僅僅是他自己,與齊王府毫無關係。而讓齊王府置身事外,又是皇后不得不做的。因為,宋鶴然在趙卿言手裡。

只要趙卿言沒被發現,那宋鶴然就是牽制住皇后的一粒棋子。趙卿言被發現了,皇后也要提防他是否會魚死網破。如此看來,皇后是被動的,但她還是對趙卿言提出的方法動心了。

原因何在?後宮干政,她又是後宮之主。一旦被仁宗發現,那皇后完了,她的娘家,將軍府上上下下數百號人也會受到牽連。但趙卿言提出的這個方法,失敗的結果卻完全不一樣。

齊王世子和皇后合謀欺君,代表的是齊王府、將軍府兩大勢力干涉政局,那是朝廷的事。

而趙卿言自己一個人欺君,皇后則要置他於死地,這是後宮皇家的事。

關乎皇家臉面,後者可以隨著兩個人的死而不了了之,前者,則勢必要牽動整個朝廷。

趙卿言和皇后的想法有三點不謀而合:關心仁宗、守護親人、安穩朝政。

所以,趙卿言將皇後身上的那份「欺君」的罪名轉移到自己身上。而皇後來保證齊王府不會牽連進來。藉此來達到他們兩個與自己背後的勢力分離開來的結果。說到底,這場交易就是這麼簡單。

趙卿言和皇後面前好像擺著一個棋盤,數不清的棋子中,有想要賭上一切守護的棋子,有令對方覬覦而或是忌憚的棋子,還有無關緊要的棄子。

儲君的好感、仁宗的信任、家中的親人、對方手中的勢力……這都是他們博弈的重中之重。有他們共同需要的,有他們相互忌憚的,所以現在他們可以達到完全的膠著對峙。與其這樣無謂的對抗下去,還不如冰釋前嫌。

正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

趙卿言低頭表示讓步,並且提出對雙方都有利的建議。主動將自己的把柄交給對方,同時又很清楚的表明自己也掌握著對方的軟肋。以退為進,以卑微臣服的姿態來消除自身帶有的威脅,然後以勝券在握的神情來打擊對方的氣焰,最後提出絕對有利的合作條件來打動皇后。

趙縈黏著趙卿言不願意撒手,趙頊又因為趙卿言不惜與父親翻臉,如今趙曙也完全表明了與趙卿言親近的態度。

在這種情況下,皇后還有什麼理由拒絕趙卿言的示好?

沒有理由。

現在的趙卿言,不再遮掩自身的鋒芒,將所有的光彩和崢嶸都顯現出來。他很清楚的表明著,若不相逼,我就還是那個與世無爭,撫琴弄簫的小王爺。若再不斷相逼,他有足夠的能力與對手同歸於盡。

「墨兒?」理清了頭緒,皇后慢慢開口,喚了他一聲。

趙卿言轉身拱手:「侄臣在。」

皇后抿抿唇,緩緩道:「四哥對本宮向來照拂,是本宮忘恩了。」

趙卿言似乎笑了笑,垂目道:「娘娘言重了,也是侄兒言行不妥,才讓娘娘不喜。侄兒與父王一般心思,只願守護我趙氏江山,分君之憂,為臣之事,而絕無僭越之心。丹心碧血,還請娘娘明鑒。」

皇后輕輕嘆了口氣,聲音已無了之前的咄咄逼人:「陛下無子,兄弟子嗣之中也唯有你與柏翼成才。本宮一時心切,反倒做了錯事,平白壞了後輩福分。墨兒,本宮知你心中有恨,也不求你可以原諒我。但是,陛下身後也只有你們兄弟三人,本宮希望……」

「娘娘。」不待她說完,趙卿言又跪了下去,伏身在地,「卿言體弱福薄,本就沒有長壽之相。卿言虧欠父王母妃過多,只願報得綿微恩情。蒙皇叔疼憐,與我親王身份。但卿言無以為報,只能道一聲愧疚而已。還請娘娘垂憐,讓我當這一生逍遙王爺吧。」

皇后怔道:「你這……」

趙卿言道:「但卿言絕不會忘記自身姓氏,也不會空食君祿。皇叔娘娘對卿言如父如母,此恩此情,卿言莫不敢忘。但凡卿言力所能及,絕不推卻,但還請娘娘不要再予以重託,卿言承受不起。」

皇后看著這個過分聰明的侄兒,說不上的疲倦湧上心頭,只是擺擺手:「你去吧,本宮有些乏了,想要歇下了。」

趙卿言叩首:「侄兒告退。」起身退了下去。

侄兒、侄臣、卿言……

皇后看著他離去的身影,良久無言。三種稱呼,三種親疏。自己在他心中,到底是什麼樣子?

……

「結束了,終於結束了。」

趙卿言緩緩走到假山後靠在冰涼的石頭上,從懷裡取出手帕擦拭著額頭上的汗珠。他方才表現的有多麼平靜,現在他心中就有多麼慌。

好在……這一次,賭贏了。

趙卿言蒼白著臉色,唇角卻揚起了一個笑容。終於結束了,全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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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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