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唯有杜康

第一百一十七章 唯有杜康

小二將幾盤熱菜和一壇酒擺在桌子上,然後走開。

白臻去了泥封,給趙柏翼和自己倒滿酒,端起碗:「怎麼?先干一碗?」

趙柏翼嗅了嗅酒香,不多說,仰頭一口氣幹了。

白臻挑挑眉,也不含糊,跟著一飲而盡。酒液順著喉嚨流下,灼燒刺痛的感覺分外難受。白臻只強撐了一瞬,便忍不住俯下身捂嘴咳嗽起來。劇烈的嗆咳令他臉頰迅速泛起了嫣紅,眼淚也被辛辣的酒液刺激得流了出來。

趙柏翼見他這副模樣倒也不怎麼擔心,反而開懷大笑起來:「你到現在還不會喝酒啊?喝不了你幹什麼提議?」

白臻咳了半天才停住,帶上了霧氣的眼睛看向趙柏翼,失卻了平靜:「雲逸,陪我喝一會兒吧。你酒量好,要是我醉了就把我送到樓上,我難受。」說不清是因為咳嗽而流淚,還是因為心裡的難過無法緩解而藉此抒發幾分,這樣的他顯得好悲傷。

趙柏翼見狀一怔,臉色凝重了幾分:「你怎麼了?」

白臻算不上回答的搖了搖頭,又伸手去拿酒罈。

趙柏翼連忙一把抓住他的手,聲音微沉:「你到底怎麼了?不能喝酒你就少喝點啊。」

白臻抿了抿唇,用力掙開他的手,拎起酒罈給自己的碗滿上,卻也沒有立即喝。他將酒罈重重的放回桌子,或者說順著酒罈下墜的力量將酒罈砸回桌面,手也沒有再抬起來,就軟塌塌的放在桌子上。他用另一隻手撐著頭,手指插進頭髮里煩躁的抓了抓,無力搖頭:「雲逸,別問了,別問了,我不能說。就讓我醉這一次吧,真的好難受,醉了,就好了。」

趙柏翼伸手扶好了酒罈,聽見他說話才看回他:「不能換一種方式發泄嗎?」

白臻神情掩在了手臂投下的陰影中,帶著苦笑的聲音微微發顫,甚至有了幾分哭腔:「我不想清醒的看著這樣無能的自己,我只想痛痛快快的醉一場。等醒過來……只要讓我醉這一次就行,成嗎?」

趙柏翼默默看著他,許久之後無聲的嘆息,然後輕聲回答:「嗯,喝吧,我送你回去。」

白臻嘴角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然後幾不可聞的道謝:「多謝。」

趙柏翼沒有試圖去勸說,而是一次次倒滿兩碗酒,陪著他默默喝盡,再一次倒滿。

此時除了一味麻醉自己外無能為力的白臻,只要一覺醒來,就還會是那個比任何人都堅強、都毫無破綻的白大公子。

趙柏翼願意信,所以願意看著他摻著不知何時流出、不知因何流出的淚水,酩酊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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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大師兄。」華山派的眾弟子見到莫止咳,全都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笑著打招呼。

莫止咳卻沒有像平時一樣笑著和他們說話,而是滿面凝重,詢問了師父是否在山上,便快步而去。

簡單安靜的庭院中,一位長須老者正在飼弄花草,一派寧和的景色。

但這樣的情致隨著莫止咳的闖入便被打破了。老者有些不滿的回頭,看見來人是莫止咳,臉色緩和了幾分,卻還是責怪了一聲:「教給你平心靜氣,作甚麼如此浮躁?」

莫止咳沒有多言,對著老者跪下,端端正正的磕了三個響頭,然後站起身來:「師父,我是來辭行的。」

「辭行?」任一葉一怔,顯然沒有明白他的意思,「這是何意?」

莫止咳簡短的道:「我兄長來過了,讓我回傀儡宮。」

任一葉一皺眉:「哪個?」

莫止咳道:「我二哥。」末了又補了一句:「也是我大哥的意思。」

聽見第一句任一葉還想說什麼,但聽見後面那句卻是沉默了,片刻之後問道:「已經到了非回去不可的時候了嗎?」

莫止咳點點頭:「雖然二哥說不強求,我可以繼續留在華山,但我做不到。」

任一葉輕嘆口氣:「這倒也是,我也沒辦法把你強留在這裡了,畢竟傀儡宮才算是你的家吧?」

莫止咳直視著師父的眼睛,聲音雖輕,但很堅定:「我想回家。」

任一葉無奈的嘆口氣,指了指旁邊的石桌:「坐下說說吧,我還有些想要問的,不急的話就先陪我聊聊。」走過去先坐了下來。

莫止咳只好點點頭,依言坐下,眼睛盯著地面,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

任一葉目光複雜的看著莫止咳,問道:「他們也要回傀儡宮嗎?」

莫止咳搖搖頭:「應該不是,二哥說他們還有事情要做,讓我和三哥守好傀儡宮。」

任一葉似乎有很多話想要說,卻什麼話也沒說,沉默的站起身,往屋子中走去,很久之後才走出來。

莫止咳還在石凳上坐著,聽見師父的腳步聲下意識抬起頭看了一眼任一葉,又低下了頭,默不作聲。

任一葉將懷中一尺長的木盒放在桌子上,然後退到莫止咳面前:「這個是你們父親寄放在我這裡,托我保管的東西。」

聽見「父親」這個本該熟悉,又異常陌生的字眼,莫止咳猛的抬頭,看向那個盒子。

普通的深褐色木盒,沒有任何的出奇之處。上面還留著些許的灰塵,大抵是積年的陳放使它積灰,任一葉簡單的擦拭並沒有將它清理乾淨。木盒就靜靜的擺在桌子上,冷酷的遮擋了裡面所有的內容。莫止咳試著抬了抬手,似乎想要看看裡面放著什麼,指尖卻在輕輕的顫動之後無力落回,再無動作。

他沒有勇氣去打開木盒,沒有勇氣去看那個在記憶中慢慢模糊的至親,給孩子們最後留下的東西。他不敢。

「止咳。」任一葉終於開口,聲音有幾分沙啞。

莫止咳茫然抬頭,尋找著聲音的方向,似乎無法辨認這個異常熟悉的聲音是出自誰口。許久許久,他的眼神慢慢焦距,恢復了鎮靜,嘴唇輕動,喚了一聲「師父」。聲音顫抖,其中又帶上了幾分不確定的懷疑。

叫了十幾年的師父,早已忘記了他的另一重身份——或者說,他刻意的去忘記,面前的這個人是與自己血脈相連的親人,一個應該叫他一聲「二爺爺」的人。

任一葉又怎麼會不明白他現在的想法?但他不能點明,只能將目光挪開,不去面對莫止咳尚帶迷茫的眼眸:「我沒有打開過這個盒子,也不知道裡面放了什麼。但按照你父親的交代,這個盒子應該交到你大哥手中。止咳,聽著。這個盒子你要親手交到你大哥手中,並且對你三哥隱瞞,明白嗎?」

莫止咳不解:「為什麼?」

任一葉搖頭:「我不知道,但你父親交代的就是把它在必要的時候交給你大哥。如果你大哥不在了,則交給你們兄弟中沒有留在傀儡宮中的那一個手上。如果都在傀儡宮,就拆開盒子,裡面有給我留的一封信,上面寫著這個盒子可以託付的人。」

莫止咳過了半晌,慢慢問道:「意思就是,只要我把這個盒子安全的送到大哥手中,不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就可以了,對吧?」

任一葉點點頭,又強調了一句:「包括你在內,這個盒子在你大哥拿到之前,誰都不能看。」

莫止咳默默點頭:「我知道了,師父放心就是。」

任一葉眉目間也多了幾分老人的疲倦:「這些年我所能教給你的都已經教完了,想說的話,也沒有什麼特別值得說的了。你走吧,記住,踏出華山,你就不再是我華山的弟子。遊子終要歸家,回了家,替我向你父親問聲好,道聲歉。」

莫止咳只是不斷的點頭,低垂的眸子隱藏著無力。

任一葉仰首望天,喃喃道:「這天,怕是要變了啊。」

深秋的天,早早的便已經失去了光亮。

夜已經很深,趙柏翼躺在床上卻是格外的清醒。

白臻從骨子裡,很像他的父親。而白堯棠那種人,莫說十年,就是一輩子,他也不會有所改變。他的背脊和性情永遠都會是那一個樣子。

到底什麼原因,才能讓他醉成那副模樣?

無奈的笑笑,趙柏翼翻了個身,深吸一口氣將雜念排除出去,然後閉上眼強迫自己睡覺。

睡意漸盛,趙柏翼在心中默念了一聲:「睡吧,等到天亮就都過去了。」便要徹底陷入沉睡之中。

「走水了!」嘈雜的聲音毫無徵兆的出現,隱約摻雜著幾個熟悉的聲音,卻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你幹什麼?」這個是冉浩煵的聲音,不帶感情,卻刻意壓低的聲音。

「快告訴大人……走水了。」亂七八糟的聲音中勉強能辨認出韓焉鄭重的聲音。

「都閉嘴!」大概是趙卿言已經被驚醒,冉浩煵也不刻意壓低聲音,斥了一聲,待凌亂的交談聲稍靜了幾分才發問,「哪裡走水了?」

壓下幾分的嘈雜又高了起來,然後才聽見韓焉大聲的回答:「木馬侯府。」

木馬侯府……木馬侯府!

趙柏翼一時間睡意全消,一個跟頭翻起來,蹬上鞋就跑了出去。

不僅是齊王府的侍衛,就連客棧的小二和住店的人也擠在了這擁擠的門口。冉浩煵站在房間門口,將所有試圖進入房間的人牢牢擋住,趙卿言則沒有出現。

「浩煵!」趙柏翼只聽見趙卿言喊了一句冉浩煵,餘下的話則被交談聲蓋住了。

冉浩煵卻是聽清了,深吸一口氣,灌注了內力的聲音在整家客棧傳開,穩穩的壓住了所有的聲音:「齊王府侍衛、大內侍衛聽令,驅逐無關人員,迅速整理衣裝,帶上武器,立刻趕往木馬侯府。凡是阻礙者,一律按妨礙公事論處!」又緊跟了一句:「韓焉領隊,速去木馬侯府,楚震燁沈依凡留下,幫忙阻止這群人,我去服侍少爺更衣。」

趙柏翼只覺得一陣眩暈,不敢去想自己的堂弟現在是什麼樣子。

衣裝整齊,一直靠在門邊聽情況的江無顏等冉浩煵說完,立刻開口:「那我先去看看情況。」

冉浩煵微微躬身:「麻煩了。」

江無顏笑笑,舉起手抓住頭頂的門框一用力,直接從擠得全無空餘之地的圍觀者頭頂飛身掠過,足尖在牆壁上幾下輕點,便落在了十尺之外,毫不停頓的再次縱身而去。

趙柏翼隱約看見江無顏在客棧門口與遲一步過去的韓焉爭吵了幾句什麼,韓焉搖了搖頭。然後人群涌動,待再看去時,兩人均已不見。

趙柏翼無心去想這無關的瑣事,只是扶著門框穩住自己的身體,苦笑著在心中和自己說了一句:「等天亮,就都過去了……這天,還會亮嗎?還能等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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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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