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陰陽兩隔

第一百一十二章 陰陽兩隔

如此直接的話,即便是江無顏已經有所預料也不由一驚。

韓焉道:「早在二十年前我師尊便帶著我們離開餘音閣,自成一方勢力。而十年前的那場浩劫以我們的雞犬不留而告終,留在餘音閣的那些人反而逃得一劫。只要我不開口,直到我死,也不會有任何人能從我身上查到餘音閣身上。我孑然一身,無所顧慮,這麼一條賤命也沒有什麼值得可惜的。我借你的手來報仇,你也可以讓我當你的替罪羔羊,這樣不好嗎?」

江無顏咬牙:「雲墨是無辜的。」

韓焉微微一笑:「我也說了,我捨得我這條命,最後也不過以死謝之。至於你怎麼想,我並不打算過問。我只是提醒你,一旦事發,整個迷蝶鎮都會為你陪葬。而作為齊王世子,你認為小王爺會站在哪一邊?」

江無顏動容,雖然還有些掙扎,卻沒有再出言反對。

韓焉也不急,就這麼等著他,唇角帶著笑意,似乎一點不擔心他會拒絕。

半晌之後,江無顏深吸口氣,緩緩點頭:「好,我答應你。但我需要以後所有會對雲墨造成傷害的動作,都要提前告訴我。」

韓焉做了個「任憑吩咐」的手勢,笑吟吟的道:「合作愉快。」

江無顏眼神冷冷的:「但願我沒有做出一個錯誤的選擇,也希望你不是一個愚蠢的合作者。」

韓焉道:「不會的。」

江無顏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卻什麼也沒說,一甩袖,快步離開了。

就在沒有驚動任何人的一場交易結束后的不久,懷著心事睡不安穩的冉浩煵也醒了過來。

「少爺?」冉浩煵從床上翻身而下,走到趙卿言床邊試探著喚了一聲,見他猶在熟睡,抿抿唇,從懷中取出一個紙包將裡面的粉末倒進香爐,然後無聲的從窗戶翻出。

在冉浩煵離開的片刻之後,趙卿言輕輕動了一下,睜開了雙眼,看向那扇冉浩煵離開的窗戶。他緩緩坐起身,拿起旁邊的衣服披在自己身上,赤足走到香爐邊,捧起香爐將香灰往旁邊的桌子上倒了一些,等香灰溫度散去,才伸指捻起一些放在鼻子前嗅了嗅,揚唇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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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浩煵輕身越過城樓,沒有驚動任何一位守衛,直奔城外荒山。

初秋的時節,樹葉卻已經完全凋零,枯草遍地。

冉浩煵的靴子將沒過腳腕的枯草從中間踩斷,聽著枯草斷裂的聲音,冉浩煵沒理由的心口一痛,空落落的卻不知道遺忘了什麼。

沒有時間多加耽誤,冉浩煵只能強行壓下心中的不適,快步趕路。

這個無名的荒山上唯一有的,就是一個插著一塊木牌的簡陋墳包,裡面埋著冉浩煵在這個世上最重要的幾個人之一。

而今天,是那個人忌日。

冉浩煵攥起拳,指尖碰到掌心滲出的汗,心中的刺痛反而緩解了不少,腳下的速度加快了幾分。

熟悉的繞過一棵棵樹,找到了那個隱蔽的墳包,墳包前卻已經有了一個人。冉浩煵瞳孔一縮,腳步放輕,手臂輕抖,藏於袖中的軟劍滑入掌心,速度放慢了幾分,慢慢靠近。

地上扔著半塊腐朽的木牌,滿是枯草的墳包上則多出了一塊沒有任何字跡的嶄新木牌。墳前站著一個白衣青年,白色的髮帶在夜晚有些涼意的微風中輕輕飄動,身形卻是半分不動。而吸引冉浩煵目光的,則是他腰間的一把其貌不揚的長劍。

冉浩煵在他七步之外停下腳步,有些不確定的出聲:「少宮主?」

白衣青年猛的回身,俊秀的臉上帶著幾分詫異和訝然,目光在冉浩煵臉上停留了半晌,又落在被衣袖遮掩了一半的雪色軟劍上面:「你是……浩煵?」

冉浩煵手指一挑收回軟劍,拂擺單膝跪下:「冉浩煵拜見少宮主,少宮主萬安。」

冉星塵目光有些複雜:「你還叫我少宮主嗎?」

冉浩煵垂目道:「浩煵謹遵少宮主吩咐,若少宮主不介意,請准許浩煵繼續使用這個稱呼。」

冉星塵輕嘆一聲,看了看冉浩煵身後,問道:「他沒和你一起來嗎?」

冉浩煵道:「我是趁少爺睡著自己過來的。」見冉星塵示意自己起來,這才站起身來,目光落在墳包上再也無法移開。

冉星塵有些嘆息的看著他,輕聲道:「你先和二叔說說話吧,一會兒再敘舊也不遲。」

冉浩煵默默點頭,艱難的移動腳步走到木牌前脫力般的跪倒,試探著伸手去觸碰那塊普通的木牌,卻也只是用指尖輕輕的碰了幾下,唯恐弄傷那沒有感覺的木頭一般。他怔怔的跪著,許久之後才從喉嚨中輕輕吐出一聲嘶啞的呼喚:「師父。」停了片刻,似乎怕地下長眠的人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加大了聲音又說了一遍:「師父,浩煵來看您了。」

回復他的,只是夜晚寒風刮動落葉的沙沙聲。

冉浩煵有些難以支撐自己的彎腰用手按在地面穩住自己的身體,手指卻不由的一寸寸收緊,摳入地面。此時的土壤並不鬆軟,但冉浩煵卻一點都感覺不到指尖的寒意和輕微的刺痛,只是咬住下唇,眼神隱忍,努力的剋制著自己,不要哭泣。

冉星塵默默的看著他,不知回憶起了什麼,本來還算平靜的臉上也現出了幾分思念的苦痛。

十年未見,即使遇見也只是在遠處的匆匆一瞥,但對冉浩煵的挂念卻從未消減。

在冉星塵的記憶中,冉浩煵一直都是沉默內斂的,他吃苦懂事,而且聰明堅強。即使父親一直以親生兒子般的態度去對待他,但他始終和他的師父一樣以下人的身份自居。

三十年前,父親在這裡遇見了落魄不堪的少年,不忍他忍飢挨餓,帶他回到了輕風宮。因為這一次援手,冉聽瞳以十幾年的嘔心瀝血,用脆弱的身體為輕風宮扛下了一次次劫難,默默的站在父親的身後付出著一切,直到代替父親為了輕風宮而死去。

二十年前,冉聽瞳在這裡看見了尚在襁褓的嬰孩,帶他回輕風宮,收為弟子。作為冉聽瞳的弟子,輕風宮上下,無不將他當成第二個少爺來看待。但直到他隨趙卿言離開輕風宮,直到時隔數載的再次相遇,他還是同樣的謙卑,同樣的以下屬的身份自處。

冉浩煵有些失控的悲傷沒有持續太久,情緒很快就回歸了平靜,低聲對墳包說著什麼,唇角帶著几絲微笑。可能因為他太久的綳著臉,笑容顯得有些不自然,但他眼神中飽含思念和依賴的溫情卻真摯的不摻雜任何的雜質。

冉星塵無聲的退後兩步,沒有去聽冉浩煵在說什麼,算是給冉浩煵的一種尊重,也是為了讓自己不必為此再次傷懷。

「師父,我真的不明白,直到現在我都不明白。為什麼你們,不讓我們報仇?為什麼要讓我們被這樣的愧疚折磨,包拯一日不死,我就一日不得心安啊。」冉浩煵喃喃低語,說完這一句,也沒有再開口,默默的跪了一會兒,然後站了起來。

冉星塵見他轉身看向自己,猶豫了一下,問道:「你在齊王府過得如何?」

冉浩煵似乎沒明白他的意思,過了半晌才回答:「很好。」

冉星塵遲疑了片刻,還是將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連來看看二叔你都要瞞著他,他這麼做不合適。」抿抿唇,又加了一句:「如果為難,你隨時可以回來。」

冉浩煵道:「這次過來下聘,太多人都在注意這少爺的一舉一動。少爺今天在畫舫上暴露了身份,不方便陪我一起過來,不然被發現了又要變得麻煩。」抿了抿唇:「少爺的情緒和身體都有些不好,我應該陪在他身邊才對。但我想在今天來看看師父,就在少爺的香爐里放了迷香,然後偷跑過來了。」

「迷香?」冉星塵訝然,「你膽子不小啊。」似乎擔心冉浩煵因為自己的話而心生愧疚,他連忙問起了另外的事:「是不是因為西湖血案的事?」

冉浩煵微怔,然後點點頭:「雖然少爺一直在忍耐不發作,但我能看出來他還是在害怕,情緒也有些失控。」

冉星塵不知想到了什麼,唇角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正色看向了冉浩煵:「浩煵,你有沒有覺得這次的事像是有人有意為之?」

冉浩煵怔道:「什麼?」

冉星塵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問道:「江叔是不是也在你們身邊?」

冉浩煵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光芒,似乎想到了什麼,卻還有有些迷惑。

冉星塵見他也隱約意識到了問題,也就直言相告:「朱顏改出現的時間大約就是在月末,而二叔的忌日和朱顏改出現的時間只相隔了不到一個月。木馬侯府選擇的下聘日子,又在這兩件事時間中間。再加上西湖血案對小王爺的影響……你不覺得太巧了嗎?」

冉浩煵臉色慢慢變白,卻沒有說話。

冉星塵知道他不好開口,索性替他把想說的話說了出來:「半個江湖都知道江叔和小王爺的關係,而江叔離開迷蝶鎮,留在齊王府這件事知道的人應該都不少。二叔的事,有心人多少能查出一些的。換句話說,你、江叔、小王爺三個人會待在一起是很正常的事情,這次選頭牌的時間剛好可以同時觸碰到你們的傷疤。不是嗎?」

冉浩煵點頭:「的確太巧了。」

冉星塵沉聲道:「別忘了那封信。」

「信?」冉浩煵本想要詢問細節,但看見已經微微泛白的天色,眼中不禁閃過一絲焦灼。

冉星塵明白他急著回去,便道:「你先回去吧,想來那封信很快就會送過去了。」該說的已經說完,剩下的也不用他多加過問,冉星塵自然不會多事。

但他若是知道不久之後的劫難,是絕不會為了節省這幾個呼吸的時間而任由冉浩煵離去的。

冉浩煵遲疑了一下,微微躬身:「少宮主,那我就先回去了。」

冉星塵微微頷首:「去吧。」

冉浩煵退了幾步,然後轉身輕身離開,白色的衣袍在夜色中一晃便隱入樹林消失不見。

冉星塵看著他離開,又將目光投回木牌之上,輕輕一嘆:「浩煵他至少還可以來這裡看一眼您,而我,卻連父親的屍身都見不到。二叔走了,浩煵走了,父親也不在了……」唇角笑容苦澀,眼神卻平靜而堅定:「但我會守好輕風宮的,二叔沒有完成的願望,我會替您完成。」

天邊的牙白色越來越重,冉星塵對著土墳深深躬身,然後轉身離去,背影,蕭索卻筆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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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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