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舞蝶折翅

第一百零七章 舞蝶折翅

二哥求你了,回家吧。

莫止咳仰起頭,無聲落淚,牙齒咬破了嘴唇,鮮血順著嘴唇流下,他卻渾然不知。

血淚鬆開手,笑了一下,笑容中滿是悲傷:「不要和三弟說你見到過我,也不要說我和大哥是否活著。我們當哥哥的無能,委屈你們了。」

「沒有,沒有。」莫止咳伸手捂住自己的臉,任由眼淚與喉嚨中的呻吟從指間流出,「二哥你放心吧,我明日就回華山向師父請別,然後回傀儡宮。只要我還活著,我就會拼盡全力守好我們的家,我和三哥等著你們回家。」

每一個字,都這麼輕,輕到不仔細傾聽便會錯過。

每一個字,都如此壓抑,壓抑著,不讓自己的話傷到兄長那本就傷痕纍纍的心。

血淚靜靜的傾聽著,努力的,想要將這再簡單不過的告別,每一個字都死死的牢記,不願錯過,不願忘記。

因為他知道,莫止咳和自己一樣,都曾將自己的心生生碾碎,然後在無人知曉的角落咽回腹中,讓殘破的心偽裝成完整的一顆,來完成自欺。

哀莫大於心死……倘若在心死如灰的時候重拾希望,又生生將這剛剛觸碰到的希望剝離,又是何等滋味?

血淚輕輕應了一聲「嗯」,鬆開放在莫止咳肩上的手,想要割捨掉什麼似的深吸一口氣,起身便要離開。

「二哥!」幾乎未及細思,莫止咳一把抓住血淚的手,指尖與聲音同樣帶著顫抖,眸子中是強行忍耐又不禁流露出的不舍與期待,「你們一定會回來的吧?」

可能是因為不忍,抑或是怕自己一回頭就再狠不下心丟下他,血淚只是背對著他淡淡說了一聲:「會。」重重的甩開他的手,決然離去。

同樣冰涼的指尖分離,卻彷彿失去了溫暖的依靠。

莫止咳的手被甩開,然後停留在半空中,徒勞的想要挽回這來之不易的溫暖,半晌才輕輕放下。

夜色很快就吞噬掉了血淚的背影,但莫止咳還在痴痴的凝視,彷彿要將十二年對兄長的思念一齊看回來。

「怎麼樣?見到莫止咳了嗎?」

一個聲音毫無徵兆的響起,血淚嚇了一跳,聞聲看去,不禁罵道:「你不能提前出點聲音嗎?這是想要把我嚇死嗎?」

一身青色的衣衫,圍著一件大氅,銀白色的面具在月光下顯得分外美麗,將那雙墨黑色的眸子染上了幾分迷離的月色。

青衣公子眯眸笑了笑:「我就一直站在這裡,看不見我可是你的問題。」

血淚撇撇嘴:「那隻能說明我最近越來越瞎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你穿成這副模樣,應該是要親自動手去偷東西吧?怎麼會在這裡?」

青衣公子晃晃摺扇:「我本來是打算去西湖畫舫湊個熱鬧,誰知道那裡多了幾個不速之客呢?」

血淚想了一下,問道:「小王爺?」

青衣公子讚賞的點點頭:「對了,不僅他在,信王世子也在,你說多巧?」

血淚眉毛跳了跳,似乎在忍著笑意:「是很巧,巧的很。所以說,你不去湊熱鬧,就跑到這裡來了?」

青衣公子輕嘆口氣:「長夜漫漫,無聊得緊。反正他住的這家客棧離西湖也不遠,我就來看看。」

血淚古怪的看著他:「這裡除了你就是我,你說話還非要這麼陰陽怪氣的?」

青衣公子晃著頭,慢悠悠的道:「非也非也,公子我說話就是這個腔調,怎麼能說是陰陽怪氣呢?」

血淚擺擺手:「我不和你爭,說正事吧。小咳已經答應回傀儡宮了,你也可以安心了吧?」

青衣公子用摺扇敲敲下巴,又問道:「你覺得他能當好明宮宮主?不會出什麼岔子吧?」

血淚不在意的道:「能出什麼岔子?風雲軒的人盯遍了半個江湖,就算羅長修的舊部還想反抗,還真的能死灰復燃了不成?」

青衣公子應了一句:「那倒也是。」便不再過問這件事:「那就是你的事了,我就不管了。這幾天我要去風雲軒看她們整理的情報,剩下的就交給你了,有什麼事等我回去再說吧。」

血淚點點頭:「我知道了,你忙你的吧。」

青衣公子瞥了眼血淚沒有整理好的衣襟,順口提醒了一句:「天氣已經很涼了,你自己當心著些,不要太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摸了摸身邊那匹通體雪白的白馬的馬鬃,然後翻身上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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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人在畔,歌舞環繞。下面就算是今夜的重頭戲了,請諸位往右手邊看。」手持酒盞正在與人笑談的白臻突然向身旁人告聲罪,揚聲笑語,內力將他的聲音遠遠送出,清晰而不刺耳。

眾賓客聞言停下了交談,看向了白臻,面帶詢問。

白臻抬起右臂,含笑道:「既然是選頭牌,那就要從全江湖的青樓姑娘里選。若說當今江湖上最美的姑娘,那就不得不提到一個地方了。這個地方,就是風雲軒。白某有幸可以邀得幾位姑娘前來,也好藉此良辰美景,一睹美人芳容。話不多說,佳人已至。」深深躬身,然後起身退開。

樂器在他話音一落,欠身退離只是響起。大大小小十數艘畫舫圍成了一圈,四艘巨大的畫舫同時丟出一條鮮紅的綢帶,江心的小船上一名身穿紅色舞裙的女子輕身飛起,伸手接住四條綢帶,飛快的打結,一朵人頭大小的綢花出現在她玉白的掌心。而抓著綢花吊在半空的女子纖腰一扭,輕巧的翻起身來,落在那朵綢花上面,盈盈屈膝一福。

那朵綢花的位置對每一艘畫舫來說都並不是很遠,可以看清女子的裝束打扮和舞姿,卻沒辦法看清她的容貌,因此增加的幾分神秘感令女子更加引人注目。

一雙雪白的赤足在綢花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白皙可愛,在裙擺的飄動下,一小截腳踝上佩戴著一小串鈴鐺,在江風的吹拂下叮噹作響,聲音清脆細碎,只有耳力極好的幾人才能隱約聽見。火紅色舞裙輕薄柔軟,寬大且長的衣袖直垂到綢帶之下,隨風輕擺。而那一頭披散的烏髮長可及膝,只用紅色髮帶束了一個髮髻,髮髻上斜插著三支血紅色的玉簪。

月光尚好,畫舫的燈光將湖水映的明亮,四條鮮紅的綢帶懸在半空。而這名站在空中低首行禮的女子,更是顯得如仙如夢。

方才還喧鬧不止的畫舫瞬間靜的針落有聲。

即使不為女子的美好而痴迷,也為她那手絕妙的輕功而嘆服。一躍十餘尺,莫說是這麼一名柔弱女子,就是放眼江湖,如此輕功怕也不過百餘人。

能來到這些畫舫上的人,不是權貴富商,就是江湖上小有名聲的青年才俊。在他們眼中,美色固然重要,但這上乘的輕功,更令他們讚賞。

女子一福之後,緩緩起身。

連接著四艘畫舫的綢帶猛的一顫,四名白衣女子從畫舫縱身越上綢帶,在半邊綢帶的中間挺下,單膝跪在綢帶之上,低垂臻首。

樂曲轉了一個樂調。

而這轉折的一瞬,原本穩穩立於綢帶上的四名白衣女子同時從綢帶滑落,單手抓著綢帶一悠,在眾賓客的驚呼聲中在空中飛出一丈的距離,身體翻轉,纖巧的玉足在綢帶上再一勾,又一次翻轉出去。

而那名血紅舞裙的女子則在不過立足之地的綢花上旋轉起來,羅衣隨著她的舞姿而飛舞,一雙衣袖如水波流轉,說不出的妖魅動人。

火紅的舞衣,飛快靈動的舞姿,雪白的玉足。

她就如一隻在熊熊烈火中拚命掙扎著揮動著已經被血色火焰焚燒的纖薄翅膀的一隻求生的蝶,無謂,而倔強。

不染凡塵的一襲雪裳,在空中沒有依靠的翻轉,偶爾的觸碰亦是一沾即走,在那抹紅色的周圍交替飛舞,一圈圈的環繞,一圈圈的徘徊,卻不敢觸碰。

輕柔而哀傷的樂曲,和五名女子無聲的舞蹈,將一幕浴火彩蝶在烈火中掙扎的頑強,雪色蝴蝶哀哀注視,卻難以接近的悲愴演繹的如此真實,如此震撼。

完全沉浸於蝶舞的賓客,清晰的聽到了女子腳踝上那串鈴鐺清泠的響聲,代表著彩蝶那脆弱的生命尚在掙扎的聲音。

樂聲中突然加入了蕭聲,又是四名白衣女子飛上了綢帶。而這回的四名女子的白色舞衣卻染著斑斑點點的紅色,如同濺射上去的鮮血一般,將出塵空靈的白色蝶翅帶上了幾分凄迷的幽怨悲傷,恰到好處的扣動著觀賞者的心。

「褪羽為衣絲為戀,殘舞獨歌知心亂。」中央的紅衣女子猛然止住舞步,突然出聲高歌,婉轉哀戚的歌喉使眾人心頭微微一顫,卻又絲毫未覺得突兀。

原本一直在紅裙女子周圍飛轉的雪裳女子也隨著歌聲緩緩停下了動作,跪在綢帶上,仰首看向浴火的蝶王,輕展歌喉:

「一啼一哀一腸斷,一泣一怨一淚乾。

羽盡絲絕曾未悔,淚眼問君歸不歸。

幾時夢裡曾貪醉,金迷紙醉不知愧。」

三句一過,沾染著斑駁血跡的白色衣衫也在夜空中滑出了幾道雪白的弧線,幽怨的歌聲隨著她們的身姿而響起:

「杜鵑啼鳴有時盡,舞蝶裂翅哪得還?」

一聲唱罷,動作稍頓的那襲血衣重新開始了快速激昂的舞蹈,美好的嗓音在夜空中響徹,字字圓潤悠長,氣息沒有被她的舞姿擾亂分毫。

「舞蝶撲火焚身苦,怎有君行不歸苦。」

火中舞蝶的掙扎,盼著情郎歸來的女子,滿懷苦澀卻不忍相怨的痴兒……她的歌喉,她的身姿,她的舞步,她的血衣,用這短短的一句,將三個角色完美的糅雜,完美的表現在眾人面前,完美的將每一份情愫都體現的淋漓盡致。

不是因為那抹紅色太過奪目,不是因為舞者不遺餘力的表演,不是因為八名女子的簇擁襯托。身著舞衣的人兒,本身就有著奪人目光,攝人心神,令人沉醉的魅力。即使沒有看見她的面容,單憑這一曲菱歌,一支輕舞,就足以令人沉迷痴醉。

雪色的蝴蝶還在紛飛,啼血的杜鵑尚在起舞,但眾人的目光已經完全被中央那一名女子吸引,沒有餘暇去欣賞淪為襯托的女子。

可能只過了不久,又恍若過了經年,眾人才被那一聲由六名女子同時唱出的嘆息所驚醒。

「杜鵑留得千秋恨,玉蝶終為萬古灰。」

九名女子同時止住了舞姿,伴隨著樂曲末了的餘韻面向四方,盈盈福身。然後如同來時一般,足尖在紅綢上幾下輕點,用天外仙子一般向四艘畫舫而去。

而那被所有人目光所注視的紅衣女子,則輕邁著腳步,向白臻所在的畫舫而來。

這一次由溫、白兩大富商舉辦的選頭牌,也只有兩位少家主所在的畫舫,才能贏得佳人的移步。

一紅兩白三道身影從綢帶走回畫舫,綢帶收起,預示著佳人會留在這裡不再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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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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