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新生的、純粹的、美好的

沒有任何人會對他們伸出援手，他們只能在看不到未來的宇宙盡頭步向沉寂。

明明他們也會笑，也會哭，同樣想要活下去，同樣擁有堅定的信念，卻硬要斷言他們沒有生命嗎？人類憑什麼這麼說？

「對不起，對不起……」兩行熱淚自閭丘凜的眸底如泉湧出，滴落進機械零件里，電流火花一閃而過，如世上最微弱卻不遜美麗的煙火。

「但我必須這麼做，因為我是要守護蓋思聖星的總督，因為我也是你們懼怕的人類！」

閭丘凜握緊手中的虹劍，用力一揮，再揮，不知揮動了多少次，機械人的軀殼和內部機械零件已經被破壞得支離破碎，徹底無法復原。

這個被人類創造出的物體，在被人類創造出的武器之下，在尚未平息的仇恨中，迎來它永遠的終結。

撲通一聲，閭丘凜雙膝跪地，宛如孩童一般放聲大哭，憐憫這些機械人註定無處安放的悲劇宿命，厭恨自己遵循的人類本能。

她原以為只有地球人類才是自私自利，但原來不管是在哪個星球，人們都喜歡恃強凌弱，都熱衷於根據自己的慾望，任意主宰其他物種的命運，予以利用或摧毀。

可不管多麼厭惡這樣的方式，她最終還是要接受這個與生俱來的、保護同類和自己的使命。

淚眼模糊中，瞥見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在自己的身後逐步靠近，閭丘凜立馬提劍轉身，虹刃直指來人，卻是一個扎著蝴蝶結雙馬尾的小女孩。

視線越過她的肩膀，可以看到，孩子們都安然無恙地走了出來。

女孩小楓顯然被襲來的殺氣嚇了一跳，卻仍是強裝鎮定地向著她的目標前進。

她的目標，並非閭丘凜，而是躺在地上的芮安妮。

小楓跪在芮安妮的身邊，伸出稚嫩的小手，輕輕地，幫死不瞑目的她合上了眼睛。

看見小女孩這麼做，其他小朋友也彷彿獲得了勇氣，紛紛效仿她，前往每個死去的機械人身邊，幫他們都合上了眼睛，甚至有的，還將自己披着的暖被蓋在了機械人的身上。

此時此刻，在這些幼小孩童眼中，他們都是同等寶貴的、值得尊重的生命。

在場的所有成年人，都驚異地望着孩童們，心中泛起層層難平漣漪。

他們能強烈感覺得到，一種新生的、純粹的、美好的東西，正在這個充斥死亡和毀滅的空間一點點地繁衍開來。

宛若完成了偉大的儀式一般，小楓站起身，怯怯地，握住了閭丘凜另一隻冰涼的手，手與手之間充盈出一股暖意，直抵彼此柔韌心底。

在她們身後的窗外，是浩瀚無垠的宇宙，由無數個星球、無數條生命組成的——

宇宙。

…………………………

在突擊艦隊的護航中，世平號觀光飛船重新啟程，駛回蓋思聖星的首都星港。

一邊進行粗略的包紮療傷，一邊與璃邸那邊聯絡通話，不多久后，少女總督就忙碌地四處走動，幫忙照顧和撫慰受驚旅客。

「拜託，你就不能歇息一會嗎？」堂光尹憂心忡忡地看着她，卻拿她沒辦法。

「閑下來反而更痛，我受傷又不是一回兩回了，早就習慣了。」閭丘凜故意碰他臉上的淤青，疼得他趕緊捂住臉躲開，「倒是你，這麼帥的一張臉得好好療傷，不能留疤喲。」

少女隨口而出的一句話，少年卻聽得慌了心神，幸好臉被遮擋了半邊，掩飾住了稍縱即逝的赧然。

「話說……」堂光尹想起一事，準備開口問她。

這時，一個怯怯的童音在身邊響起，小楓走到閭丘凜面前：「總督閣下，我可以請教您一個問題嗎？」

閭丘凜展露出的笑顏溫柔且爽朗：「當然可以呀。」

「如果，如果當時您必須按下其中一個按鈕，您究竟會選擇哪一邊呢，是高官貴族，還是普通平民？」小女孩單純的面容中，流動着一股與年齡不相匹配的成熟。

閭丘凜頓了頓，半蹲下身與女孩視線平行：「我們必須承認，無論如何，這個世界始終會存在階級差異，總會有不公平的事情發生，但我的選擇並不重要，關鍵是，你自己怎麼想。」

小楓一遍遍地推敲思量她的話，好像想通了些什麼：「我明白了，謝謝您，總督閣下！」

「額，可以的話，能不能不要稱呼我為您了？事實上，我才剛滿十八歲，比你也就大一點點而已耶。」閭丘凜特意開個玩笑，調節氣氛。

現場的人都情不自禁地被她逗樂了。

小楓活蹦亂跳地回到了小夥伴們身邊，一派其樂融融，可見在孩子們眼裏，貴族和平民的界線並沒有那麼明顯。

閭丘凜遠遠地望着這群小朋友，若有所思。

下了飛船后，記者團早已聞訊趕來，架起長槍大炮嚴陣以待，想要給成功解救人質、並成功深入人心的少女總督及其部下採訪拍照。

堂光尹站在閭丘凜身旁，邊對鏡頭露出恰如其分的微笑，邊湊近她說悄悄話，問出了那個在飛船上一直很想找機會問她的問題。

「嘿，你那時候是不是知道我會來救你，所以你才叫那個女孩按鈕，然後藉機說一大段俘獲民心的話呀？」

閭丘凜扭過頭，沖他俏皮地眨了眨左眼：「嗯~你猜呢？」

堂光尹怔住，細細琢磨她的神情，薄潤的嘴唇不覺挽起了一個漸漸加深的弧度。

回想起那時解救她的所有細節，她那段慢語速的話分明是在拖延時間，好等他炸石救人，又偏在直播中強調她對其他總督繼位者大方坦然的態度，強而有力地收服了一大波民心……

與最初那個差點就被提圖維擊潰的脆弱少女相比，如今的閭丘凜，似乎更加懂得一個政治家該有什麼樣的手腕了。

坦白說，對於她的變化，他的心情難免有些悵然若失，不過，他也知道，這並沒有什麼不好，因為他比誰都清楚，她是在經歷了什麼之後而涅槃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