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孤兒

小雨陽的車廂緊挨着一處已經廢棄的引水槽。這些引水槽由上下兩部分相嵌而成，下半圈與地基連為一體，上半圈則由含有VCH-7的塑膜材料製成，堅韌而富有彈性。VCH-7是天然的水質檢測因子，通過引水槽的水質稍微有點異樣，都會在塑膜材料上體現出來。

曾經這樣的引水槽四通八達，構成了整個13區的動脈，人們站在引水槽旁邊，彷彿就能看到13區的血液在流淌，似乎就能聽見13區年輕而有力的心臟在跳動。

引水槽橫切直徑四米，足夠容納人們從中間開闢出來的通道穿行而過。置身其中，如果仔細觀察、感受的話，能發現水隱隱流動的痕迹。

如今所有的引水槽幾乎都已經廢棄，蔓延著銹跡的內槽裸露在外。

小雨陽的家就擱在離引水槽不到五米遠的地方。小雨陽雙手握在車廂側身的圓形羅盤上，先是逆時針旋轉45度，接着順時針旋轉90度，往下摁住后再逆時針旋轉30度，咔嗒一聲，羅盤往右彈了出來，露出一個直徑接近一米的艙門。

小雨陽沒辦法購買市面上那種昂貴的防盜裝置，只好自己想辦法做了一個簡易的防盜門。原理其實很簡單，和旅行箱上的密碼鎖差不多。

熟稔地摸到車廂內壁的按鈕，等裏頭亮了起來之後，小雨陽和阿蘭鑽了進去。

白晝戛然而止，夜幕到來，比賭桌上翻牌的動作還要乾脆。

大多數人選擇了躲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哪怕這些地方其實也沒那麼安全。

也有人選擇把黑夜作為自己的主場，比如仍然在垃圾填裝坑「奮鬥」的拉爾。

但是在13區外圍，每個人都有可能成為獵物，而危險本身才是那個狩獵者。

這就是公平。

小雨陽一直認為自己是幸運的，有阿姐從小照顧自己，還有這樣一個安身的地方。

雖然阿姐不愛說話，但是這就是阿姐呀！

車廂內有簡易的照明裝置，儘管不夠明亮，但它可以映照出每一件物品的輪廓，能讓人看清車廂上的塗鴉和掛着的日曆，它帶給小雨陽熟悉的感覺，這種感覺似乎叫做，家。

打開書包，小雨陽從裏面拿出吃了一半的壓縮餅乾，這是他今天的午餐，也是今天的晚餐。

掰下一小撮放進嘴裏細細咀嚼了一陣，小雨陽把剩下的半塊壓縮餅乾全部塞到嘴裏，有些吃痛地仰頭咽下。

阿蘭看着小雨陽，眉頭微皺，嘴唇微啟，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樣。

等到壓縮餅乾終於下肚，小雨陽做了個深呼吸，緩過勁來，笑着對阿蘭說道：「阿姐，我沒事。」

沒辦法，學校每天只配給有限的食物，而壓縮餅乾是最受歡迎的，因為它適合保存，並且容易消除飢餓感。消除飢餓最好的方法，就是跳過牙齒讓胃來直接消化，這樣胃就能夠得到更多有效蠕動的機會。

小雨陽本來連那一小撮都捨不得放在嘴裏慢慢咀嚼，但他實在忍不住想嘗一嘗壓縮餅乾那種化開在嘴裏的淡淡鹹味兒。

很多人都是在學習如何對抗飢餓的過程中慢慢成長起來的。

阿蘭對此沒有表現出責怪的意思，她只是不能理解。對她來說，有沒足夠的能源才算是最大的飢餓。

托拉斯機械公司在生產最後一批家用型機械人偶時，採用了當時最前沿的能源機械結合技術和自主研發的皮膚自適應系統，使機械人偶在外觀上與人類的相似度達到驚人的99.9%，並且可以保證10年以上的使用時間而不需要更換核心能源供給裝置。

這樣的成果一度讓托拉斯公司猶豫是否真的要徹底放棄家用型機械人偶市場。但是很顯然，戰鬥人偶的利潤空間明顯要寬廣得多。把皮膚自適應系統這種技術應用在破損率極高的戰鬥人偶身上，簡直是一種雞肋。戰鬥人偶需要的是那些耐磨耐損的實用皮膚，這使它們更像異形，而非人類。家用型機械人偶則需要更接近人類審美和人性化的設計，它們要為處理日常生活中的大部分事情提供幫助，所以它們的程序代碼並不比戰鬥人偶簡化多少。

但是托拉斯最終還是拋棄了它的最後一批孩子，把自己的懷抱讓給了沉甸甸的圖幣。

阿蘭，編號T-017，正是托拉斯公司生產的最後一批家用型機械人偶中的一員，在它們出生的同時，托拉斯也宣佈不會對這批機械人偶提供任何售後服務。

阿蘭和雨陽一樣，都是13區的孤兒。

在小雨陽的心目中，這個在別人眼裏的機械人偶，卻是陪伴着自己長大的最親密的人。

小雨陽收拾了一下屋子，有些不舍地對阿蘭說：「阿姐，我得去弗蘭肯斯坦爺爺那裏了。遲到的話怪爺爺又要生氣了。」

阿蘭走到小雨陽面前，幫他理順烏黑的捲髮，點了點頭。

「去吧，我等你，回來。」

「嗯！」

像往常一樣，小雨陽伸出食指。阿蘭遲疑了一會兒，也伸出自己的食指，兩人指肚相碰。

小雨陽笑了，隨後打開車廂底部的井蓋，順着一條廢棄的下水道離開。

儘管下水道裏頭一片漆黑，不過小雨陽卻熟悉得很，矮身七拐八拐地走了將近十來分鐘，前面忽然開闊了起來，也開始有微弱的紫色。

這是弗蘭肯斯坦佈置在住處下面下水道的照明裝置。直接將一種可發光的特殊材料塗抹在下水管道的內壁上，每次可以保證三天的使用時間。這種材料與空氣接觸后一開始會發出柔和的藍色微光，隨後慢慢變成明亮的紫色，到第三天才會慢慢黯淡下去。

小雨陽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噴霧瓶子，邊走邊往頭頂和兩邊噴，裏面裝的是弗蘭肯斯坦調配的液態發光材料。

弗蘭肯斯坦嫌自己老是下到下水道太麻煩，於是調製了一些交給小雨陽。

走到一處有直梯的地方，小雨陽收起了噴霧瓶子，順着直梯往上爬。

爬了大概有四米高的距離，小雨陽伸手往上探了探，摸到了井蓋。先是連續敲了兩下，過了一會兒又重重地敲了一下，最後連敲三下。

不一會兒，上面有了動靜，井蓋挪開了一個口子，上面的人似乎在觀察。

隨後井蓋大開，剛有光線照下來，又被上頭探出來的一張臉給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