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共始春風容易別

雲裳感覺這次自己又要添上幾根白髮了。

她拿了藥膏出來。

「阿霄你怎麼一個人跑來了？阿爹還未回來么？阿哥阿嫂呢，他們還好吧？！」

李元昊坐進椅子裏，「阿爺給我來信了——還要幾個月能回，這次能帶回不少好東西呢，到時候挑些好的來送你，至於阿爹阿娘兩個，哼」，他語氣一轉，帶着幾分冰冷，

「他們正哄著那個小崽子呢，沒空理我！」

雲裳頓了頓，阿霄——不甚喜歡他的兄弟姐妹們也不親近，倒還算是偏愛陳曦陳旭這對錶兄妹。

她把他的臉擦乾淨，只見左邊眼尾下面有三道肉紅色的血痕，約摸有陳曦的手指那麼長了！

她一邊罵到「陳曦這個小壞蛋！這次我肯定饒不了她！」一邊挑了瓷瓶里的藥膏給他抹上，「阿霄放心，這個藥膏啊是旭兒跟他師傅調的——祛瘀消痕最是管用了！」

「真的么，那姑姑你給我多塗點啊，我可是平西王府包括整個銀州有史以來最英俊的男子了——可不能讓小太陽這幾下子毀了！」

這篤定又傲驕的語氣！

「呵——」雲裳笑着重複他的話，「有史以來最英俊的男子？！」

「當然——不過姑姑依然是咱們平西王府的第一美人！」

雲裳眼眸里都是笑。

鏡子裏的光着頭頂扎著馬尾辮帶着耳飾的少年，飛揚的眉下深深的眼窩裏是一雙狹長的內勾外翹的深褐色的眼眸——裏面寒光涌動，高挺的鼻樑，微薄的雙唇，的確很漂亮。

就是帶着那麼一股子的執拗的倔強的凌厲。

他的生性太過強硬，不容他人半分——甚至家人也不行。

阿爹卻是喜歡他這樣子——雪狼一樣的王。

阿霄是在阿爹的鐵腕教育下長大的——過於鐵血沒有仁善。

「阿霄，之前阿爹有跟我提過想讓你跟着旭兒一起念幾年書，你願意么？！」

李元昊正翹著腿擺弄著桌子上的瓷碗，聞言手上頓了頓，靜默了一會兒，他才笑嘻嘻的說道，「好啊，都聽姑姑安排！」

……

陳曦坐在桌子前給雪兒喂切成小塊的肉脯。

「嗒——」，一個小石子從軒窗外飛進來，落在桌子上。

餘光里看見李元昊那張刺眼的臉，她才不吭聲。

那時候她還小，外祖父給她找來了一匹白色的小矮馬，又溫馴又可愛，只是跑的不快——每次跑馬都是最後一名，那日李元昊又來笑話她，她一生氣就發了脾氣，說那匹小馬真沒用！

誰知道第二天她去找小馬時，李元昊竟然指着地上的一堆骨頭對她說，你不是說它沒用么？那不如殺了吃肉——昨晚那烤肉你不是說特別好吃么？！

陳曦，……

她氣的大哭了一天一夜。

幾年過去了，陳曦依舊忘不了，都不想和他見面！結果他又來了！又撞死了自己的小馬！

真是氣人！

最討厭他！

最最討厭他！

她才不理他！

誰知道沒過一會兒，一塊兒拳頭大的石頭竟然從那窗口飛了進來！

砸在了軒窗下的一個花瓶上，發出了好大一聲「咣當！」「嘩啦——」！

院子裏的人都嚇到了！

慌忙衝進來，還好陳曦沒事。

可她一雙眼睛已經紅了起來，她抓起牆上的皮鞭就沖了出去！

「李元昊——」，

李元昊立在花牆下，年輕的臉掩在昏暗的光暈里晦暗不明。

直到陳曦快衝到了她面前，他才慢慢踱了兩步，臉上也慢慢笑了開。

他的牙很白。

很刺眼。

陳曦眉頭一皺，隨着破空聲傳來，院子裏尖叫聲四起。

陳曦小胸脯劇烈的起伏着，握着鞭子的手微微顫抖，和他四目相對。

他明明可以躲開的。

那鞭子是用來馴狼的，上面竟是骨刺！

從他的左面肩膀斜到腹部衣衫盡爛，點點猩紅從那襤褸處涌冒出來。

他眉頭都未曾皺過，依舊笑着，說「小太陽——姑姑讓我來叫你吃晚飯了。」

陳曦瞪大了眼，胸口又劇烈起伏了幾下，沖他吼了，「李元昊，你，你有病啊！」

然後跑了。

李元昊挑了挑眉，看着那個遠去的小身子，又低頭看了眼身上的傷，咧了咧嘴，著跟了上去。

院子的人看着這個漂亮又詭異的表少爺不禁都打了個寒顫！！

……

別人都叫他，阿霄。

只有她不一樣。

他不喜歡別人——甚至他的阿爹阿娘和那些兄弟姐妹，於他來說都是一個有着親人稱呼的外人——他從來未曾上過心。

以前他心裏的親人只有兩個，一個是親自教養他讓他最敬佩的爺爺，一個是會偷偷帶他出去玩買好吃的，總會在他受傷時給他包紮抹葯，會給他唱歌會抱他的姑姑。

後來，發生了些事情，姑姑離家出走了。

待她回來時，她帶着那一家三口。

他心情有些不好。

他眯着眼睛看那兩個小小的身子，小小的暴躁在心口積聚。

那時候小太陽——陳曦才三歲。

她長的白白的，圓溜溜的。

她穿着一身嫩黃的衣服，像只剛出殼的雛鳥。

姑父把她放在地上，她就邁著小短腿噔噔噔噔的往前跑，一邊跑還一邊咯咯咯的笑。

然後，她看見了他。

她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指着他叫，

「笑，笑——」，

他還沒弄清怎麼回事，她就跑過來，抱住了他的腿，仰著頭說，「笑，笑——」

她是讓他笑么？！

有什麼好笑的？！

阿爺，姑姑，姑父們都在看他。

他就對着她呲了下牙。

她眨眨眼，笑的更開懷了，居然把小腦袋在他身子上拱了拱！嘴裏還發出那種嗚嗚嗚的奶貓兒聲。

就在那一瞬間！

他突然覺的，親近，溫暖。

她抬起頭來，還對着他笑，嘴裏還念叨著，「笑，笑，曦兒知道……」

後來，他知道她是在叫他的名字——姑姑跟她講有個阿霄表哥，她看見自己時就知道自己就是阿霄。

她總是叫他「笑」。

他就把她抱到了桌子上，他用漢字寫了他的名字，教她。

她的眼睛黑溜溜的亮，很聰明。

小太陽這一生，最初認識的字是，李元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