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問候
萬夫人聽著這些奉承話，很是受用，頻頻點頭，笑道：「這也是託了上天的保佑，才能有如今的福氣。我宋家家風純正，教育嚴格，我老爺才能脫穎而出，飛黃騰達，在京為官，深受皇恩，如今，明光他們也長大了，待得來年春闈赴試，能夠僥倖中個進士，各自都有了各自的前程，我也就放心了，剩下兩個女兒——和光、清光兩姐妹，生的都是花容月貌，聰明伶俐，他日選配官人才郎，夫榮妻貴做誥命，到那時，我閉了眼也沒有一丁點遺憾了。」
眾夫人見萬夫人越說越開懷，無不順著話兒往下說，給了萬夫人足夠的神氣。
其中一位夫人含笑道：「我們之中，還是夫人福氣大，子成龍，女成鳳，哪裡像我們日日發愁？」
這明明是弟弟生光的滿月宴，如今倒成了萬夫人與幾個密友的相聚宴飲。
和光在眾夫人中間，抬頭也不是，低頭也不是，很是尷尬，偏頭瞅到清光來到，忙過去拉著清光的手，笑道：「你上哪裡去了？我找了你許久呢。」
清光含笑道：「剛才到了小溪橋，不知怎地，就睡著了，還做了一場大夢，那個夢很長很長，差些醒不過來了……幸好，我還是醒過來了，又見到了姐姐你——」
看著和光的小臉，清光半是心酸，半是愧疚，上輩子，她很是虧欠這個姐姐。
和光是萬夫人所生的幼女，品德端正心性善良，以誠待人，不分貴賤，對於清光這個妹妹更是照顧。可清光並沒有領姐姐和光的情，前世將姐姐和光推到了深井中，想要替代姐姐嫁給中了頭名進士，前途無量的周靈修，和光命大，沒有淹死，事後知道了是清光所為，卻也沒有計較，和往常一樣照顧清光，體貼入微。
和光的善良並沒有換來妹妹清光的好心對待——父親宋伯明去世以後，朝中局勢大變，父親的聲名遭到攻擊，宋家慢慢敗落，周靈修沒有出手拯救妻子一家，反而成為了打擊宋家的主力，最後親自帶人抄了宋家的財產，逼死了宋家不少家口，和光也被周靈修趕出家門，沿街乞討到了妹妹清光家門，清光如驚弓之鳥，生怕受到更多的牽連，狠心趕走了姐姐和光……
此時，清光身處燕喜堂，見到每個人都喜氣洋洋，萬夫人等人在說著宋家的豪富，子女的前途，又看到姐姐和光溫柔的臉龐，頓覺腳下如履懸崖峭壁，心驚膽戰。
他們哪裡會知道以後的事啊。
清光握著姐姐的手，看向周圍，面色凄然。
「姐姐，現在是什麼時候？」清光很想再次確認，確認自己是否真的重生了，這並不是一場夢。
和光笑道：「你現在還迷糊著呢？現在是天業十六年十月初九，今日是小弟的滿月酒，到處都熱熱鬧鬧，你卻悶悶不樂似的好幾天，今日還『失蹤』了那麼久，你啊你，究竟是怎麼了？」又貼著清光的耳朵，悄悄說道：「這一個月來你一直不高興，今日里來了眾嘉賓，可不能再苦著臉了，你苦著臉，姨娘看了也會傷心的。」
清光乖乖點頭。
確認了日子，清光心裡有了底，上輩子她雖然混賬，記性卻很好，現在也能記得一些以前的事。
天業十六年發生了很多事，可以說是很多人的轉折點。
清光記得，今年朝廷易儲，嘉妃的兒子李佑成為了儲君，朝野震動，還有一位公主遠嫁波河國，燕國、波河兩國停戰，邊境終於清靜。
爹爹宋伯明也在今年加封金紫光祿大夫，風光無限。
可從十六年往後，到了順天年間，所有的事情跟不可控制一樣，自上而下出現了崩塌，朝廷爭鬥不休，父親遭受牽連，提前告老還鄉，沒幾年，太子力保，重新啟用了爹爹，爹爹返回京城，卻再也沒有回來——順天十年，太子李佑暴斃，查出為人毒殺，牽連者眾，朝中各派互相攻擊，爹爹如臨深淵，每日憂懼。
爹爹勤勉，為人正直，就是愛好飲酒，深夜批閱公文，總要飲酒，恰逢朝中事與家事都不省心，飲酒更多，日夜憂慮焦躁，身體日漸沉重，不久離世，隨後政敵攻擊不斷，哥哥們也受到牽連，各自逃命，宋家敗落……
清光低眸暗想：「若是能夠一直安穩，就好了。」
和光見妹妹低頭不語，連連在妹妹眼前搖晃手，妹妹清光還是不言語，有些慌張，以為妹妹在小溪橋邊遭了鬼，嚇掉了魂，忙拉來了大姐春光和二姐林光。
春光先是輕聲呼喚清光的名字，沒有起作用，林光則一聲不吭，悄悄站在清光身邊，在清光耳邊重重的拍了一巴掌，唬得清光跳了起來，林光笑道：「這個方法最管用了。」
萬夫人等人也被這個巴掌聲吸引了，微微笑著望向四姐妹。
那些圍繞在萬夫人周圍的夫人們含笑望著四姐妹，連連發出讚歎聲。
萬夫人心滿意足的聽著奉承話，渾身輕快。
清光在這一片歡聲笑語中顯得格格不入，一直老實待在姐姐和光身邊，神思恍惚。
是夜，清光坐在母親佳玉身邊，不肯離開，照往常，清光已經上床入睡了，可今晚，佳玉瞅著女兒一點困意也沒有，雙眼緊緊盯著自己，眼裡還流露出驚恐與恍惚，以為女兒是受了什麼委屈，說了許多開解的話。
「若是與人有了矛盾，人前不好說，不好發作，便來告訴娘，娘告訴你排解的辦法，生活在這高宅大院里，遍地都是人，哪能沒有矛盾，哪能沒有置氣的時候，可這氣不能一直有，我們都是這裡的人，一家人就是一家人，氣再大也不是氣……」佳玉溫柔道。
清光趴在母親的懷裡，雙眼婆娑，忍住不哭，道：「娘，我沒有跟誰生氣，也沒有跟誰有矛盾——我只是想在娘這裡多待會——娘，我好累，你抱抱我，好不好？」
佳玉笑著摟住女兒，讓女兒上床，躺在自己的懷裡，笑道：「說話像個小大人似的。」
「娘，我是真的累，也是真的好想好想你——真想一直在娘身邊——」清光真切說道，自認沒有半句虛言，在母親懷裡，她真覺得心如止水，一切都變得順眼了。
清光望著母親佳玉的臉龐，還是哭出了聲，「娘，對不起——」
縮在母親懷裡的清光哭成了淚人。
在門外嗑瓜子的桂魄聽到屋內有哭聲，忙扔下瓜子跑了進來，見一臉虛弱的秦姨娘抱著哭得撕心裂肺的清光，越發覺得三小姐和光說的對——四小姐很有可能是在小溪橋邊遭了鬼，掉了魂，才會精神恍惚，半夜不睡覺，擱在先前，四小姐睡得比誰熟呢。
桂魄拉著清光，對秦姨娘道：「姨娘，明日真的要請神婆來給四小姐看看了——四小姐像變了個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