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5

窗外的大雨淅淅瀝瀝地下着，許久都未停。

尹生聽着連綿的雨聲，心裏也在淅淅瀝瀝碾磨著如煙往事。

羅衣去世一周多，廚房裏現在比冰窖還要冷清，沒有人生火做飯，沒有人洗菜刷碗，家裏毫無生氣，沒有一點家的樣子，缺少羅衣的照顧，連陽台上的薔薇花都顯得無精打采。

他工作回來已是十分疲累，對這些瑣碎家務更是無暇顧及，偶爾回來的早些，倒是會拖拖地整理一下床鋪，僅是因為還牢牢記着羅衣說的話：作為一個懂得體貼老婆的男人，至少要做些簡單的家務吧。

客廳的茶几和書柜上，早已積滿一層灰燼，潮濕的天氣令室內的傢具和木製擺設都生出一股霉味來。

尹生斜躺在床上，他早已嗅到這充斥了滿屋的怪異氣息，可他無動於衷，只是自嘲地問自己，怎麼短短的幾天，屋裏就開始發霉了呢？

他從沒像此刻這樣頹廢過，毫無形象地躺在床上，像一個醉鬼，半眯着眼睛，只想一直乾熬到犯困。

一小時之前，許寧乘坐的航班剛剛起飛，他開車從機場回來，也剛好錯過。

今天下班下的很早，尹生早早就去了機場等候，可他沒有進去，而是把車停在很遠的位置。

來時路上，尹生心裏滿是惋惜，但此刻整個人沉浸在車廂的冷氣中，忽然就沒有了下車的念頭，他靠在車背上，隨手打開音響，音樂聲狂躁又聒耳，越聽就越是心意難安，尹生踹了下車頭，音樂聲頓了一下，還是繼續地聒噪，他猛然關掉音響，閉眼睡了起來。

他本想見許寧一面，可他又想起，既已斷絕後路，又何必再互相糾纏。尹生說服自己，定了八點半的鬧鐘，等他被鬧鐘吵醒的時候，發現車窗玻璃上正淋著蚯蚓一樣彎彎曲曲的白色雨線，車外轟烈的暴雨聲將他緊緊地包圍住。

四周一片漆黑，眼前偶爾閃過幾道刺眼的車前燈柱，尹生打開雨刷，發動車子，決定立刻回家。

八點半，飛機起飛了，他浪費那麼多時間，只為了等待錯過她的這一刻。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麼，難道是為了證明他想做一個狠心的男人嗎？

回到小區后，尹生髮現自己沒有帶傘，他一路狂奔著從車庫跑到樓下，雷聲在頭頂轟鳴，天空不時劃過幾道鋒利的閃電，閃電發出耀眼的白光，一次次地將黑夜點亮。

周身淋得濕透，回到家裏尹生就感冒了，連打了好幾個噴嚏，腦袋也疼的不行，走起路來兩腿輕飄飄的，毫無力氣。

他手忙腳亂地從藥箱裏翻出一盒葯，藥箱裏的應時葯都是羅衣事先儲備好的，那時候，她生怕尹生突然生病卻找不到葯吃。

藥效開始發作，尹生嘴裏喉嚨里全是苦味，他躺在床上，眯了一會後，昏睡起來。

床是冷的，整個人如同墜入冰窟，尹生晤了好久好久，身子才暖起來。

好不容易才睡着，不知怎地，半夜他突然驚醒。

尹生醒來的時候，外面還在下着雨，下了那麼久的大雨，一點都不見停，彷彿要淹沒全世界。

腦袋變得清醒了，他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睜着眼睛，聽着窗外無垠的雨聲。

尹生習慣了宋州夏季的暴雨，可是，他很久都沒有這麼安靜這麼孤獨這麼耐心地傾聽如此漫長的雨聲了。

雨下地如此濕冷，悲哀，令人心煩。

雨珠打在玻璃上，流過無數蜿蜒的痕迹，他發覺自己的靈魂莫名其妙地開始浮空，身體空洞的像一副衣架，連心跳都變得儼然無聲。

黑夜令他無法控制地想起了羅衣，他剛剛逝去的深愛的妻子，自她離開之後，尹生一直有一種不明的無力感，那種不可與命運抗爭的無力，令他真真切切地明白到人類是多麼的渺小。

尹生感到很頭疼，他皺起劍眉，肩膀開始發抖，不能再想了，他不能再想這些事情，他已經面臨痛苦的深淵，那些沉重的枷鎖，令他無法喘氣，尹生只想安靜一晚上，這幾天來，他實在太累了。

送許寧出國不是他的本意，是父親的要求。

可尹生有什麼辦法，他即將參加世界青年科學家的評選，這將代表整個國家的榮譽，小緋聞可以及時止損，可今後再出現什麼差錯，他的一生都將止步於此，墮入深淵。

他實在沒有選擇。

......

許寧望着機艙外面，這片她深愛的土地漸漸模糊，直到被包裹着閃電的雲層完全遮擋住。

飛機起飛的那一刻，她有種希望飛機能立刻掉頭的衝動，直到這一刻她竟然還是不甘心。她怎麼可能會甘心？

沒有人能夠理解，許寧心裏是抱着怎樣熱切的希望和遺憾，或許是因為挽留的還不夠，或許只要她一直陪在尹生身邊，有一天他終將會被自己感動。

可這些念頭一閃而過，她終將要屈從於現實。

踏上大英這片陌生的土地，令她全身上下油然而生一種強烈的悲壯之情。

遠離國內的紛擾，許寧終於松下一口氣，她不用再每天提心弔膽的生活，生怕被人認出自己就是那個曾經頂着罵名的緋聞女主角。

剛來的第一學期，許寧還沒正式上課，她需要完成一學期的語言預修課，成績達標后才能正式成為學校的研究生。

在那段日子裏，許寧過的非常糟糕，因為水土不服，她總是拉肚子，有一段時間，臉上長滿痘痘，用什麼葯都消不掉。油炸食品吃得太多，她幾乎胖了十斤左右，後來為了減肥，許寧開始戒掉高油脂食物，體重不僅降了下來，臉上的痘痘也自動消失了。

剛開始，她每天晚上都難以入眠，有時一躺在床上，腦海中浮現的全是尹生的面容，尹生的好與不好，都是她記憶中最寶貴的部分。

因為語言不通，許寧難以和同學交流，她一直都是一個人，一個人自習，一個人吃飯，甚至也一個人去逛街，有一段時間，許寧每天以淚洗面，她懷疑自己得了抑鬱症。

學校的心理醫生問她有什麼心結，許寧不願說出來，她的心扉始終是對外界關上的，最後沒有辦法，她只能學着自己去消化。

上課之餘，許寧常常會去學校附近的景點去散心，倫敦是一座美麗的城市，那種歷史悠久的氣息深深撼動着她的心靈。英國的天空蔚藍如海，清冽沁人的空氣，總是可以讓她繁重的心情神奇般得以放鬆。

校園裏輕快的生活節奏與活力四射的氛圍，使她慢慢學會如何去享受生活，享受青春的時光。

她開始加入社團，每周五晚上會和外國朋友們一起打球或跑步，在這段獨處的時光中，許寧學會了跑步，她非常享受大汗淋漓之後的痛快感。

運動會產生興奮和快樂的感覺，正是在這日復一日的運動中，她逐漸擺脫了輕度抑鬱的困擾，獨力修復著受傷的心靈。

她越來越學會去享受獨處的生活，不再懼怕年齡的增加，也不再整日擔心尹生的狀況，她甚至開始學會放手。

一年後，許寧的英文水平突飛猛進，這得益於她一年來的勤學苦練。為了文化交流，她申請在國際外語協會擔任中文志願者老師，因為溫柔陽光的性格，許寧吸引了一大批對漢語感興趣的外國學生，許多上過課的同學因為受到她的啟發和感染而決定去中國留學，繼續深造漢語。

她在倫敦理工大學漸漸找回了自我，許寧想，她一定要努力地好起來，不管曾經有多麼不堪，假如再次遇見尹生，她希望那是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