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4

「寧寧，你真的打算出國嗎？怎麼不提前和我們商量一下？」

爸媽已經知道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們希望女兒能想開點，畢竟今後的路還很長，人生的起起落落看開就好，沒有必要用這種方式去逃避現實。

事情總歸會變好的，不是嗎？

許寧看起來十分平靜，這一周來她想了許多事情，性格也變得更加堅韌。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這樣答應了，她現在的心很亂很亂，一點頭緒都沒有，整個人糊裏糊塗的。

或許離開一段時間，也只有離開一段時間，她才會看清內心的真實想法，會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

面對爸媽的詢問，她沒有告知實情，只是安慰地說：「兩年後我就會回來了，你們不用擔心，在家要照顧好自己。」

她還能說什麼呢？

沒有多餘的措辭，既然去意已決，說什麼都是多餘的。

爸媽只是嘆氣，他們和女兒想的不一樣。

他們年紀大了，半隻腳已經踏進棺材，每天最擔心的不再是夢想和掙錢，而是許寧的幸福，健康和平安。

在他們心裏，是希望兒女能多多抽出時間來陪伴自己。

許寧不是和尹生賭氣，這一次，她是真的理智了。

兩年時間，說長也長，說短也短，用兩年時間去忘記一個人，對她來說是一種考驗，就像大霧朦朧的遠方，看着已令人心生敬畏，那迷茫而沒有盡頭的前路，便是人生罷。

她想起曾經看過許多感人至深的電影，電影里的男女主角甚至一輩子都做不到，一輩子都無法忘記那個深愛的人。

想到這裏，許寧不由得發顫，她當然明白能忘記是最好。

如果，可以。

如果可以忘記，她就會看清現實，出國留學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尹生，直到這一刻，她心中着想的還是尹生的事業，尹生的幸福。

只要還有見面的機會，她就會控制不住自己不去見尹生，那尹生呢？他會不會也一樣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或許長輩總是看地更加透徹，空間的距離，的確讓人心生阻礙。

臨走那天，她買了一束雪白的新鮮大菊，菊花的苦澀幽香令她想起羅衣的面容，在那裏，在那片土地的深處，羅衣冰冷的身體，永遠的睡去了。

那天，她還沒有好好地看看她，她只知道羅衣正躺在充滿冷氣的玻璃棺材裏，側廳里回蕩著羅母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哭聲蓋過沉重的哀樂，來回撞擊著天花板，聲聲敲打着她的靈魂。

如今，她站在這片荒涼的墓地上，青蓮山披滿綠衣，草地上豎起一幢幢莊嚴的石碑，每一塊石碑前面都擺放着鮮花和貢品。

這是一處哀傷之地。

一眼望去，儘是人世繁華的射影。

許寧獨自行走在狹窄的石板道上，大風從山頂吹來，呼啦啦地穿過小道兩旁的水杉和松林，撲在她汗津津的臉上。

這幾天都是多雲天氣，下午時常颳起大風，風聲響起，她連自己的腳步聲也聽不見，純白色的裙擺被大風吹起，仿若烈日下的一縷幽魂。

許寧看到一片墳墓旁的空地上，盛開着一片妖艷的曼殊沙華，羸弱的根莖托起碩大的花朵，在大風中劇烈搖擺，掀起一陣陣凄哀的波浪。花瓣痙攣著伸向天空，搖搖欲墜，彷彿一隻只渴望逃離生死輪迴的手掌，鮮紅似火。

她在林立的墳墓中，找到了羅衣。

羅衣墓碑前的祭品還是新鮮的，就連燒成灰的紙錢都沒有完全融化進泥土。

許寧蹲下來，她將那束菊花放在地上，石碑上的照片，紀念著羅衣永遠的二十歲。

她摸著那張照片，從額頭一直摸到下巴，直到觸摸到光滑的碑面，涼意侵入指尖，許寧收回了手。

泥土中紙灰的氣味和青草的味道混雜在一起，混進她的鼻息。

她喃喃道：「羅衣，我來看你了。」

許寧抱住雙膝，坐在乾燥的地面上，她輕聲問道：「那邊的世界是怎樣的？和人間一樣美麗嗎？這幾天，你過得還好嗎？」

「你會不會很孤單？」

許寧分不清是她的聲音太過飄忽，還是風聲太過飄忽，她一說話，風就帶走了所有溫熱的氣息。

山風裹挾著植物的香氣，有時濃郁有時清淺，卻都是清苦的味道。

墓碑前冒出一團淺綠色的新草牙，草牙在空氣中擺動着身體，彷彿在對羅衣的照片招手。

許寧點燃一沓紙錢，草紙燃燒的沖鼻氣味讓她猝不及防地嗆了好幾回。

她鼻子酸溜溜的，眼裏被熏出一層淚。

許寧一邊咳嗽一邊說：「這幾天發生了好多事，還好，現在已經解決了，我和尹生都過得不錯，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擔心他。」

「還有一件事，戒指被我弄丟了。」

「我是不小心的。」許寧話語里含着愧疚。

「謝謝你的心意，可是，我不能和尹生在一起。」說到這裏，許寧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無論如何都止不住，她繼續往火堆里添上些紙錢，火焰在淚水中卯著勁地往上竄，肆意烘烤着她冰涼的肌膚。

「今天來看你，是想告訴你，我就要走了，去英國讀書，尹生的爸爸對我說，我還很年輕，不應該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我跟尹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她自言自語地說道：「我們的確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不是嗎？如果不是因為我，尹生到現在都會過着平靜的生活，更不會遭受什麼流言蜚語。」

「我覺得好對不起他，羅衣，你能理解我嗎？」

許寧把最後幾張紙錢放進火堆里，火焰一口吞噬了紙錢，燒成一片灰燼，她扶着地面站起來，拍拍身後的塵土，朝羅衣的墓碑深深鞠了一躬。

再見了。

風聲越來越大，小道兩旁的松柏和水杉在大風中劇烈地搖擺，樹林上方的空氣中發出陣陣撕裂的巨響。

她回到來時的那條小道上，撐著太陽傘，邁著匆匆的腳步往下山的出口走去。

許寧走了一段路，又越過一個小緩坡，視線盡頭處，出現一個白色的側影，隔着二十多米，她隱約看出那是一位男孩，男孩筆直地站在原地，彷彿在路邊等人。

她靠得越近，腳步就越發緩慢，那張挺拔的側臉與尹生如出一轍。

許寧心中喃喃地喚著：「尹生。」

「尹生，是你嗎？」

她加快腳步，心跳和脈搏的跳動此起彼伏，直到那張俊美的側臉變得無比清晰，許寧感覺自己快要無法呼吸了，那真的是尹生嗎？

就在不到五米的距離時，路口走上來一個女孩，女孩從身後拍住那人的肩膀，兩人甜蜜地拉扯著朝自己的方向走來。

男孩攬著女孩的肩膀，許寧看到，他長著一雙狹長的丹鳳眼，單眼皮，嘴唇豐滿堅毅，男孩不是尹生，原來又是幻覺，原來她又認錯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