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歸凌雲

第八章 歸凌雲

歸家是世家,是貴族。

不過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這也未必是實情。所謂世家,大概是指那些代代相傳以至朝廷更替而低位不變的家族吧。但這並不適用歸家的狀況,因為歸家在朝中嶄露頭角的時候,昭就已經建立了。也就是說,歸家的壽命還沒有超過一個朝代。

因此底蘊有所欠缺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歸家被那些老世家當做暴發戶的年歲也不是沒有,好在這個家族歷經的風浪越來越多,也出了幾個英雄人物,這才擺脫了「暴發戶」的頭銜。

昭國的選官制度很亂,不像北燕。燕國開國時期便在這方面做了不少功夫,最後形成了上上下下以科舉為首的制度。昭國雖然也仿照此做了一定的改革,但朝中舉薦的形式在選官中佔了很大一部分比例。

但是就算在北燕,世家也仍然會很好地存在。畢竟三六九等的人,大多在出生時就被劃分個差不多。生而為下等人的人,他們可能一輩子都沒有碰過書冊。「書中自有黃金屋」,這話說的不錯,聽起來彷彿異常地公平。只要肯讀書,只要能吃苦,就能成為人上之人。但是書本身就不公平。若家庭沒有背景,搞到一本書都難得很。而且若是一個家裡完全沒有背景,恐怕成員連想要讀書都不會吧。

所以說到底,完全憑讀書翻身什麼的,大都是只存在一個概念呢。到最後,還是那些傳承著的家族在掌控著國家。固然它們此起彼伏,有的家族被淘汰,有的家族被加入,但是完全從白丁開始的大家族,幾乎從來就沒有出現。

如上,歸家也不例外。歸家原來是經商的,積累了一定的財富之後,想要改變家族的社會地位,便花了大氣力去培養後代。即使這樣,最後還是靠鑽了一點小空子,將家主的兩個兒子送去從政了。

也許是天命眷顧歸家,這兩個兒子的烏紗帽戴的都還不錯。也從此開始,歸家的重心慢慢地從商界移到了政界。

不過月滿則虧,沒有任何一個家族敢說自己久盛不衰。即使那些老牌世家也總有一段堪堪果腹、只能靠積蓄勉強維持的經歷。自然歸家也不例外。

歸凌雲出生的時候,正值歸家因為一次政治)鬥爭而元氣大傷。當時的歸家上上下下一片惶惶,不僅朝中的歸姓幾乎全部免職,而且坊間傳聞說歸家馬上就要被抄了。也因此,嬰兒時期的歸凌雲並沒有享受到所謂的安逸天倫。

歸凌雲記事的時候,這次風波已經基本過去,但是影響依然持續著。萎靡的歸家在梁京飽受著白眼與冷落,根本抬不起頭。偌大的歸家,如今卻只能靠經商的支系維持,老爺子自然相當地氣憤,朝思夜想怎麼才能讓歸家翻身。想了半陣子,他看上了歸凌雲。

歸凌雲小時候非常聰明,雖不能稱為「神童」,但也是高人一頭。歸家確實需要這樣一個人去振興。歸老爺子如此想到。

也因此,歸凌雲自小便受到了歸家最大的資源支持,享受著最好的教育。再長大一點,他的父親便帶著他到權貴們府上混臉熟,歸凌雲也很懂事,沒有給歸家丟臉。

就在歸家上下對這個孩子的期望一天天變大時,就在他們感覺歸家振興指日可待時,十七歲的歸凌雲失蹤了。

他失蹤得毫無徵兆,不聲不響,至少對於歸家的人是這樣。就好像在他們的視野中忽然就少了一個人,一個非常重要的人。老爺子聽說這件事之後急火攻心,之後便卧床不起,身子日漸虛弱下去。

歸家當然運用了一切手段去找他,但是種種措施宛若石沉大海。找了半年多,歸老爺子過世了,而歸凌雲依然杳無音信。他的父親將老爺子的訃告發到四面八方,希望歸凌雲能看到,然後回家參加葬禮。然而計劃落空了。

對於歸凌雲來說,祖父並不算是一個很重要的親人,畢竟「貴家人情多淡薄」,而且在歸凌雲印象中,祖父並沒有為他做什麼,他的一切目的都是為了歸家。他之所以不遺餘力地培養自己,無非就是為了歸府的復興而已。選擇他也不過是因為他的天賦罷了。

然而,歸凌雲以儒士自居。既然是儒士,當然務必要做到忠孝。歸凌雲雖然不確定自己的離去算不算大不孝,但他祖父的葬禮還是要去的。歸凌雲不想以賢孫的身份參加。為此,他想到了他的一個小朋友,唐蘇。

他認識唐蘇的時候是十六歲,那時唐蘇十一歲,而他也沒有離開歸府。在梁京郊外遊盪的時候,他遇見了一個「小道士」。歸凌雲就這樣認識了一個身著一身道袍,手裡拿著桃木劍和拂塵在山頂指手畫腳的唐蘇。

出身唐家的唐蘇當然不是道士,只是穿著玩玩而已。為了自己這個「愛好」,唐蘇買了不少道袍。歸凌雲看到訃告回到梁京時,先偷去了趟唐府見了唐蘇,借了一套道士的打扮,然後他混進了歸家出殯的隊伍。

或許是觀看的角度發生了變化,曾經也參與過很多葬禮,覺得葬禮是個悲傷而嚴肅的意識,而如今再一次站到靈柩前,而且是自己祖父的靈柩前,歸凌雲滿腦子只覺得像個滑稽的鬧劇。

祖父入土為安了,歸凌雲也再次離開了梁京。

他再一次回到梁京,是二十一歲。頂了一個冒用的身份,參加了科舉。歸凌雲並非天賦異稟,卻也因為從小教育優良,得了個不錯的成績。也因為運氣,他很快接了一個死在任上的官員的班,踏入了朝廷的漩渦。

不過此時的歸凌雲,已經被歸家的人認了出來。雖然他並沒有回歸家族,但歸家也是發動力量,明裡暗裡推了他了幾把。

後來歸家的對家發現了這一事實,上摺子稟告天子,並表示這是欺君之罪。聖上本想找個機會處理此事,結果因醉酒猝死在後宮之中。稀里糊塗的,李宗煦便即了位。李宗煦對於歸凌雲的「欺君」不但不惱,反而覺得歸凌雲的經歷體現出了他的膽魄和胸襟,因此對歸凌雲非常看重。

後來慢慢的,滿朝上下開始用本名稱呼歸凌雲。他也逐漸捨棄了他用過的假名字。這時的他雖然依然住在他自己的宅邸,偶爾也回歸府一趟了。

歸凌雲和李宗煦的關係一直不錯,這應該就是他晉陞那麼快的原因了。從入朝為官,到一人之下,他用的時間幾乎是歷代臣子最短的。所幸的是,歸凌雲並沒有辜負天子的期待。

歸凌雲或許不是個青史留名的名臣,他或許確實沒能幹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但是若要用兩個字來形容他的工作,「無恙」就很合適。不管什麼事,只要交給他便「無恙」了,無論大事小情,他都能處理得很妥當,從這個角度說,他也算一個能臣了吧。

而且就李宗煦自己的看法,這丞相併不是幹不成大事,更多只是他自己不想去做而已。

萬康十四年二月初一,歸凌雲醒來的時候覺得世界有點安靜,楞了片刻,他想起了城外的燕國軍隊。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后,他決定去找天子聊聊天。並不打算叛敵的他這次可能是最後一次見到他的天子了。想到此,他笑了笑,沒有穿官服,而是穿上了他離開梁京那幾年很愛穿的一身白衣。

行至殿前,他被太監攔了下來,說馬澄江和天子正在商討軍情。歸凌雲勞煩他進去通報,自己便站在外面思考該說些什麼。想了半天,卻發現自己其實沒什麼好說的。兩個都是快死的人又有什麼可說的呢。

想到此,他突然感覺出自己到這裡的無意義了。

「還不如回趟歸府有意義呢。」歸凌雲喃喃道。

正在此時,馬澄江跨著大步從裡面走了出來,一見歸凌雲,馬上走到他面前。「天子叫你進去呢,他好像有點鬱郁,我笨,你幫我安慰著點。」

歸凌雲朝他點了點頭,走近了大殿。在他的身後,是急急忙忙奔走著的馬將軍。如果說歸凌雲和李宗煦還有活下來的可能的話,那都要仰仗這個人了。

一進大殿,還未等歸凌雲拜見,便聽見一句天子的自言自語。

「……青史么?那……可是勝者的家譜呢。」

……

走出殿門,仰望天空。天氣倒是晴的很,與沐浴在恐慌中的梁京不同。遠方似乎有軍隊的聲音,但是聽不真切,歸凌雲懷疑這些聲音更可能是自己想象的產物。

本來打算再去歸府一趟的歸凌雲忽然就沒了興緻,轉而向城門走去。

城門處,一眾士官正在奔來走去地準備著什麼。歸凌雲一介文人,當然是看不懂的。因此他也從來沒有上去指手畫腳的想法。但著並不妨礙他享受這份喧鬧。在內心迷茫的時候,這種喧鬧的音響往往能最大程度上驅散觀者的哀愁。

這些喧鬧的來源並非不知道等待著他們的很可能是死亡,但是卻不去在意。用一股子爽朗麻痹著自己。這氣勢能讓他們大敵當前的時候,還能談天說地,笑得放聲。

這些人不知道該說是活的簡單呢,還是愚蠢呢。歸凌雲在一邊看著,心裡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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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昭雙將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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