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泰山迷行

第二十一章 泰山迷行

孔丘有意停留了一兒后,才來到師父的門前,他已經平靜下來了。在剛才見到彭玉兒的那一刻起,他已經原諒了卯。

他知道卯對彭玉兒的感情,比起自己來,卯更加外露,不遮遮掩掩。失去玉兒,讓卯一時失去了理智。卯本來就性格衝動,從小不在乎禮教,剛才的行為雖然惡劣,但並非不可理解。為此,他決定平復一下心情,等毫無波動后再去見師父。

身後腳步聲響,孔丘回過頭,彭玉兒已經打扮整齊跑出來了。她來到孔丘身邊,嫣然一笑,臉還有些紅,不過已經不那麼羞澀了。彭玉兒是很大氣的女孩兒,不會沒完沒了的害羞,只是幸福感還充盈在她的臉上。

孔丘笑着點點頭:「師父也該起床了,我們去請安吧。今天師父和卯要啟程,我們應該中午給他們餞行。」

彭玉兒點點頭,一邊跟他向前走一邊說:「我做兩個拿手菜,知道你不願意進廚房,我全包了。」

兩人走到師父門口,孔丘一愣,然後敲門,沒人應。彭玉兒心急,用力一推門。門開了,屋子裏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彭鏗帶着卯在大路上策馬平治。卯的馬是彭鏗讓卯跟陽虎買的,陽虎雖然不喜歡卯,但他不太敢拒絕彭鏗,只得又賣了一匹給他們。

他們身着普通人的衣服,沒有貴族的服飾,也沒有隨從,騎馬在大道上跑,是很罕見的,路邊的百姓紛紛側目。兩個甲兵曾想攔住他們盤問一下,但沒到跟前就覺得全身發軟,心慌意亂,不由自主的讓開了路,傻傻的看着這兩人騎着馬衝過去了。

卯心裏忐忑,他總覺得今天早上發生的事師父可能有所察覺。否則怎麼會自己剛到門前,師父就走出來,拉着自己從後門離開了。雖然自己沒有任何感覺,但師父的獵魂術深不可測,是否潛入自己神堂中宮探查過了也未可知。

師父如此着急,甚至不等孔丘和彭玉兒來送行,是不是知道了自己要對孔丘動手,擔心見了面不知道如何處理是好?可若真是如此,為何師父隻字不提呢?

卯胡思亂想,不時偷偷看着師父。彭鏗面色平靜,但隱隱有憂色。他擔心的事,卯不知道,孔丘也不知道,玉兒更不知道,沒人知道。但這次是他的一場賭博,賭的是自己八百年來的心愿,只是不管輸贏如何,自己都是同樣的結局。

二人跑了一天,距離泰山只剩下幾十里路,天色已晚,彭鏗看見路邊有個小店,停下馬對卯說:「吃點東西再走吧,這一天都沒吃什麼。」卯見師父終於說話了,且沒有責怪的意思,鬆了口氣,趕緊拉着師父的馬到店門口拴好,剛一轉身,卻愣了。

一頭青色的老牛也拴在店門前,正在悠然的吃着扔在地上的青草。卯後退一步,看向師父,果然看見彭鏗也在看着這頭牛。一瞬間的猶豫后,彭鏗舉步向店內走去,卯緊跟在後面。

店裏有幾個帶着刀劍的武士,正在討論騎射之術,從話里聽,他們是要去都城曲阜投奔季氏的。季氏年老體衰,人們都說他的幾個兒子裏,季孫氏最有可能繼承他的公侯之位。而季孫氏也確實在招兵買馬,擴充實力。

彭鏗的目光從這幾個武士身上一掠而過,徑直看向坐在櫃枱右手邊桌子上的人。那人頭戴斗笠,遮住了臉,正在低頭吃着蒸餅和菜。似乎是感到了彭鏗的目光,那人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然後慢慢抬起頭來。

他頭抬的很慢,似乎有些害怕和彭鏗的目光相遇,但最後還是碰上了。那人臉色有些蒼白的看着彭鏗,當他看到彭鏗身邊的卯時,似乎卸下了重擔一樣,長出了一口氣。他放下筷子,微笑着說:「座位不多了,不嫌棄的話,一起坐吧。」

彭鏗也不客氣,坐在他對面,卯跟着坐下了。卯心裏清楚,這就是那個兩次夜入彭宅的黑衣人,也是陽虎家神秘失蹤的牛倌。但他究竟是什麼人呢?

店主送上了彭鏗和卯的飯菜,那人拿起自己的葫蘆,給彭鏗和卯各倒了一杯酒。彭鏗搖搖頭:「我不喝酒。」那人嘆口氣說:「那太可惜了,這可是錢家村村口彭家酒店的酒,我跑了很遠才買到的。」

彭鏗猛然抬頭,目光逼視着那人,那人連忙擺手:「別,別動手,我不是你的對手。我沒有別的意思,純粹是想再見面時請你喝一杯。」

彭鏗低沉的說:「你知道的不少。到底是什麼人?」

那人嘆了口氣:「你應該知道我是什麼人吧。」

彭鏗說:「我想知道你的名字。如果你不說,我也能問出來。」

那人笑了笑,低下頭不再說話。

彭鏗慢慢垂下目光,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卯不明所以,看師父和那人都喝了,也跟端起了酒杯。

彭鏗進入那人的神堂中宮,看着眼前的松鶴雲天,以及站在自己面前男子,淡淡的說:「你沒有設防,就不怕我殺了你?」

那人點點頭:「當今世上,不管是地獵還是天獵,我相信沒有能強過你的。不過你不必對我動手。我的名字從此也不需要保密了,只是,我想你也不願意讓你徒弟聽見太多吧。「

彭鏗冷冷的說:「你為什麼這麼想?」

那人忽然後退一步,雙手抱拳,行了一個深深的古周禮,然後站起身來,誠懇的說:「看見你身邊帶着的是卯而不是孔丘,我就知道你的心思了。我替天下人謝謝你。」

彭鏗神色平淡,身上的白光卻閃爍不定:「你留下那樣一幅畫面,就指望我會相信?何況,你明知我是地獵首領,卻敢對我展示這樣的預測。我如果把他帶給神君,你們又能如何?」

那人看着彭鏗,目光里有惋惜,有尊敬:「彭祖,在我之前,也有天獵者對付過你,不過無一成功的,其中兩人還死在你的手下。但對你了解的越多,我們就越發現,你並非只是地獵者首領那麼簡單。你和陰陽使不一樣,你對神君並非毫無隱瞞。「

彭鏗面無表情的看着他:「如果你今天不能說服我,你會是我親手殺的第三個天獵者。我對神君有所隱瞞是一回事,殺天獵者是另一回事。」

那人毫不畏懼:「如果你今天帶來的是孔丘,我早就死在這裏了。就是你不殺我,我也會拚死阻止你。哪怕是必死,我也要爭取時間,讓孔丘有機會逃走。只要他不落入神君手裏,他總有機會明白一切。」

彭鏗慘笑一聲:「他明白一切又如何?連我都難逃宿命,你還真指望他能逆天而行?」

那人搖搖頭:「如果你真是這麼想的,為什麼帶來的是卯?」

彭鏗歪頭看着他:「你既然知道彭家酒店,就該知道我這麼做是為了玉兒。」

那人也不爭辯,微微一笑:「也許你只是為了玉兒,但不管怎樣,你保住了孔丘。這才是最重要的。」

彭鏗淡淡的說:「你雖年輕,也有百年之壽了。我聽說過,一個帶着青牛的人,在很多國家出現過,他宣揚斂魂練氣,參星禮斗。神君曾派人找過,只是一直找不到。他似乎從不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我又有重任在身,神君沒有讓我去做這件事。想不到你竟敢跑到離泰山這麼近的地方來。如果神君知道你的具體位置,頃刻間就能讓你魂飛魄散。」

那人點點頭:「我不是你的對手,娘娘也打不過神君。但天獵者不會放棄,這是我努力的一種方式。而孔丘,如果我的推算沒錯,他會用另一種方式對抗神君。」

彭鏗茫然的看着這人的內世界:「你的方式都還能看懂,孔丘?另一種方式?什麼方式?」

那人語氣堅定的說:「我的方法,我稱之為道;他的方法,只能他自己定義。能對抗神君的,不是哪一個人,甚至哪一個神,而要靠教化人心。道是其中一種,他的會是另外一種。」

彭鏗眼前閃過孔丘平日的言行舉止,一幕幕快如閃電,他忽然明白了,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那人看着彭鏗:「你想到了什麼?」

彭鏗點點頭:」你走吧,我不殺你。「

那人神色肅穆的向彭鏗行禮,然後彭鏗旋轉身形,離開對方的神堂。在他背後,那人大聲喊道:「彭祖,我姓李,叫李耳。」

卯放下酒杯時,那人已經站起來,向門外走去。卯下意識的看向師父,師父卻不動聲色,慢慢的喝着那人臨走時倒滿的最後一杯酒。卯也不敢妄動。

門外傳來一聲老牛的哞的一聲,漸漸遠去了。

一個佩劍的武士來到彭鏗師徒桌前,搭話道:「剛才聽你們對話,口音像是都城的?」

彭鏗點點頭:「我們是從都城來的。」

武士笑着說:「既如此,你們該知道那裏的事。聽說季孫氏招募近衛,選中的給一兩黃金;選不中的當甲兵,也給一兩白銀,可是真的?」

彭鏗嘆口氣:「你們不是魯國人吧,為什麼要跑到魯國來當兵打仗?」

武士不在乎的說:「哪國人有什麼重要的,我是宋國人,可在宋國過得窮困不堪。雖有個祖上傳下來的士族之名,卻連酒都喝不起。魯國給的錢多,以後我就是魯國人了。」

彭鏗想了想:「如果魯國和宋國打仗,你能拿刀槍去殺宋國人嗎?」

武士也想了想:「親人朋友肯定是不能的。普通的士兵嗎,他們又對我沒什麼好,我為什麼不能殺?宋國也好,魯國也好,不都是後來才變成的國家嗎,開始時還不都是一個老祖宗的。盤古開天,女媧造人,如果這些是真的,大家都是泥捏的,有什麼區別。」說完大概覺得好笑,哈哈大笑起來。

彭鏗看着窗外,泰山雖然還有段距離,但巨大的輪廓在漸漸黑下去的天色里,顯得連天接地一般,像天地間蹲著的一頭沉睡的巨獸。

彭鏗帶着卯連夜趕路,在漆黑的夜裏飛奔。夜空中,不時有黑影飛過,有時是一兩個,有時十多個。卯不知道為什麼要連夜趕路,也不知道夜空中的是什麼,他忍不住好奇:「師父,什麼東西飛那麼快?」

彭鏗淡淡的說:「黑鳥。」

卯驚訝的說:「黑鳥?烏鴉類的鳥黃昏歸巢,晚上怎麼會在天上飛呢?」

彭鏗嘆口氣:「它們這麼急的飛出去,說明這附近有人死了。」

卯不明白:「人死了,黑鳥去幹什麼?」

彭鏗說:「黑鳥有收魂的能力。它們能感受到人死前逸散出來的魂魄。如果它們趕得急,就能吸收到那些遊魂。然後它們就能活更久的時間,也會變得更聰明。」

卯打了個冷戰:「如果它們沒趕上,這些遊魂會怎麼樣?」

彭鏗說:「遊魂會慢慢失去意識,然後最終會被吸引到兩個地方去,其中一個,就是泰山。遊魂里所蘊含的能量,會被吸收,依然存在,只是已經不再算是魂魄了。「

卯想了一會兒:「我們去泰山,就是去拜見您說的神君嗎?」

彭鏗點點頭:「你是獵魂師,獵魂師分兩類,天獵者和地獵者。你屬於地獵者,神君就是所有地獵者的神。你要真正成為獵魂師,就要通過神君的認可。」

卯看着越來越近的泰山,輕聲問:「師父,那個帶着青牛的人,是不是天獵者?」

彭鏗看了他一眼,知道這個徒弟機敏過人,也不隱瞞:「是,他是天獵者。」

卯聲音更輕了:」地獵者碰上天獵者,應該怎麼做?「

彭鏗說:「應該戰鬥。不過如果沒有絕對的把握,一般兩個獵魂師之間是不會輕易較量的。太危險了。」

卯盡量平和的說:「那人肯定不是師父的對手,可師父並沒有動手。」

彭鏗點點頭:「沒錯。因為天獵者是殺不完的,就像地獵者也殺不完一樣。獵魂師之間的戰爭已經進行千萬年,還將要進行千萬年,殺死某一個人並不重要。今天最重要的事就是帶你朝拜神君,其他的都可以放在以後進行。」

想了想,彭鏗又補充道:「那人的修為很高,雖然不如我,但殺你卻綽綽有餘,萬一被我逼急了,拼個魚死網破,你若死了,我這麼多年的心血就白費了。」

卯知道那人若要殺自己,確是難以抵擋,縮縮脖子,不說話了。

彭鏗心事重重的看了卯一眼,忽然說:「到了,下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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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的地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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