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鴻蒙角之禍（二）
一路上，封無功吐的七葷八素，淚水漣漣，幾里地的路程硬是走得痛苦異常。兩人返回到山上的居所，一處破舊的山洞。經歷幾番逃命，倆人都飢腸轆轆，老和尚連連嘆了好幾口氣，說要去『化緣』。封無功拍拍老和尚的肩膀，以表鼓勵：「你面相慈眉善目，頗具欺騙性。此事可行！」他倆心知肚明，這是要去竊食…
老和尚啐了一口吐沫，白了他一眼。便出了山洞。
老和尚走後，封無功則躺在床上歇腳，說是個床，其實也就是塊大石鋪倆破襖，他和老和尚的日子過的甚是心酸。依老和尚所言，這已經是他頂好的配置。想他獨來獨往許多年，在天地隨意覓一處凈土，以天為蓋地為爐，聽風雨，聽山語，聽天地之禪語，何等逍遙自在！
對此，封無功頗為不屑，窮就窮吧，說的這般避世離俗。颳風下雨飢腸轆轆，還不照樣躲進隔壁的道家廟偷吃偷喝。被人發覺了，老神在在的跟人講：貧僧來此化緣，以及此地實為風水寶地，情不自禁要坐禪云云，混不在意身為佛家人的榮辱，說他一張麵皮如城牆般厚重，真是一點都不假。老和尚平時與他吃喝的盡興，也皆是一番胡話，說自己乃是某一隱士宗域的掌域，名頭雖是響亮，但素來寂寞的緊。唯封績一忘年之交，但也不辜負此番入世。
瞧老和尚一副又懶又饞還膽小的窮酸樣兒，至親好友就他一個還有點可信度，至於掌域什麼的，他是絕計不能相信的。
封無功現在惆悵的是，自個兒從前現在都是被視為修真界毒瘤一般的存在。擱以前，來一個干一個，來兩個干一雙。那經常也是所向披靡，讓人聞風喪膽的高手。現因屠妖令的存在，所謂的名門正派都暗戳戳的想弄死他，返魂來人氣跟以前相比也是居高不下。屠妖令已經夠棘手的了，他媽又來個霍朝雲，真是久旱逢甘露，幾滴；他鄉遇故知，仇敵！現如今，脫了毛的鳳凰不如雞，本少現在的斤兩就是待宰的份兒。難不成又要被打的回爐重造了？不行！等老和尚回來得好好商議一番。
……
等了許久，老和尚還未歸。封無功的五臟廟卻早大鬧了好幾場，他餓的眼都綠了！身體一點血都不造，卻還能餓，也是邪乎。封無功左踱步，右踱步，心想：老和尚會不會出了什麼意外？
正當封無功出洞口尋和尚時，老和尚倒是自己回來了，兩手空空不說，還帶回來一個人。
定睛一瞧，還是個女人，配了把似人高的大刀，封無功臉都白了。沒錯，是被嚇的！老和尚怎地把霍朝雲這個大殺器帶回來了？！這真的是要命了，這認準了本少是她仇人了！
封無功急急扯著老和尚衣袖道，：「需吾逃命乎？」
老和尚默默的看了眼在身側的霍朝，道：「不可。再者，封績你說悄悄話能不能注意點場合！」霍朝雲在一旁都聽的一清二楚，還能逃命？扯淡！
霍朝雲並不在意封無功他倆的互動，依舊木著張臉，完全不透露一絲情緒。封無功連連往後退了好幾丈，在自認為的安全距離停了下來。他小心的偷瞄霍朝雲，確實是那面癱木頭，暗忖：面癱果真了不起，被滅了全族，也沒有一絲可憐相兒。察言觀色於她真是一點用不上。
封無功內心越發忐忑……
「我聽和尚說，你未曾到過我的宗域，也未曾屠我宗門百人？」霍朝雲突然發問，聲音清泠泠帶著寒意。
「我封績指天發誓，若做此舉，靈魂不得安寧，肉體不得完整，千秋萬代做個小禿驢！」封無功手掌向外，三指並立朝天，發誓。他深覺誓言狠毒，霍朝雲必能相信。
可霍朝雲環手抱胸，並未如他所想，回道：「我不信你。」
封無功一聽這話，連忙腆著臉，小步『噠噠』的湊到霍朝雲跟前，媚笑道：「女壯士明鑒，本少確實沒幹那喪心病狂之事兒！」老和尚在一旁簡直沒眼看。
「可你十六年前屠了你掌轄的宗域，再做出此舉，也不足為奇。」霍朝雲微垂著眼，隱藏眼底所有的風暴。
「往事不可追，女壯士無需再提。」封無功還是嬉皮笑臉的無賴樣兒。「你若實在不信我，就殺了我，不過再妄送我一條怨魂罷了，你那百數同門一樣不得沉冤昭雪。」
封無功只見霍朝雲把大刀『英雄弭』輕輕的倚在山石上，並不答話。轉身駐足靜立許久，面癱臉竟還扯出笑來，絕對是皮笑肉不笑的典型楷模。封無功對此覺得尤為驚悚，不過卻讓霍朝雲多了點兒人氣兒，不那麼死氣沉沉。他沒有去打擾霍朝雲，畢竟死了一大家子，自己名義上還是個罪魁禍首，老去跟前蹦噠，估計立馬便被拿去祭了刀！可怕……
霍朝雲不理會這身後的一切，她對於宗門之人的慘死並不知道抱以何樣的情感。愛恨嗔痴怨別離，世界種種她皆不懂。阿娘生她時，吸不得神宰，亦一息不全，天生少了一竅。她從來痛快了，不會大笑；難過了，亦不會大哭。對於她，人生何為大喜大悲是一概不知的。阿娘每每都恨鐵不成鋼的戳戳她的腦門，欲說還休卻又無可奈何。幸好她天賦極高，也算為宗門掙得些名望，不至於被人說是個傻子下了宗門的臉面。
然而，在那個夕陽如飲血的黃昏，看到遍地是血卻寂靜到可怕的『鴻蒙角』，她卻不知以何面目去對待這屬於她的慘劇。枯坐在地，內心深處湧出龐大的無力感。不是悲哀到極處，恰恰相反，因為她並不痛，對於凶多吉少的宗門之人甚至是她阿娘的生死不明，她竟覺不出任何情緒的波動。如今再想到此，她輕扯嘴角，咧開不自然的弧度，自嘲：大抵不過是更難堪罷了。
霍朝雲一言不發。封無功看著她蕭索瘦弱的背影，竟覺得透出些悲涼來。她冷不丁的開口，嗓音暗啞，說道：「我雖不信你，但我現在不會殺你」說完頓了頓，又開口道：「我現在要跟著你，不殺你不代表我永遠不要你的命。要麼你找到真兇，要麼最後死的就還是你，我總歸要給自己一個交代。」
這下，封無功覺出霍朝雲的惡毒心腸來，暗罵：這廝也太不講道理，怎的必須找個人殺上一殺，才能心安嗎？求心安也不是這樣求的！等我恢復修為來，天高海闊任我行！看你能把我怎麼著。
「行吧，最後我肯定是要活下來的！至於要跟著我，沒問題，吃喝拉撒睡就算黏一起，我都絕無二話！畢竟美人如此多嬌。」封無功睜著眼睛說瞎話，覺得武力上討不得便宜，只能在口頭上佔佔便宜，方能解氣。
霍朝雲卻看都不看他一眼，拎起大刀『英雄弭』便踏進了山洞。封無功有點慌：霍木頭要徵用他的床了。果然，霍朝雲直直的走向鋪著兩塊破襖的大石塊，合衣躺下，隨意的把刀扔在石床上，金屬碰擊著石面，錚錚作響。他瞧著有點兒心疼，這畢竟也是把絕世名器，太不愛惜了！修真者，多以劍求武境大道，偏偏世間出了個以刀入道的奇葩霍朝雲。這把大刀『英雄弭』乃『廬山不歸路』先祖所辟，長約四尺六寸，重達15斤8兩，色澤漆黑，刀身似秋霜。大刀看似笨重鈍鋒，實則斫堅鋼無變形。簡直削鐵如泥！
可惜…這把大刀唯一的壞處，就是不屬於他。嫉妒！
封無功偷摸摸的拉著老和尚來到離山洞較遠處，說話聲兒極小，生怕被洞內的大殺器給聽著。
「老和尚，你有什麼法子讓我這瓷娃娃的身體造出點血？我現在四面楚歌了都，前有豺狼後有虎豹的，個個都要啖我一口血肉。」封無功一臉的生無可戀。
「老衲也不知，要不去一趟『廬山不歸處』？」老和尚已經躍躍欲試，那裡的廚子不錯，就愛這口腹之慾。
封無功仔細想想，應該沒和林家那黨子結仇吧，總之死馬當成活馬醫……
「行吧。」封無功答
當天夜裡，封無功二人棄了霍朝雲，便鬼鬼祟祟的上路了。封無功覺得一身鬆快，之前見霍朝雲拿個大刀就發怵。
臨走時，封無功還順了隔壁道家廟的錢袋子，給自己置辦了一身「華服」。男兒要想俏必備一身孝。他內襯白衣交領，外著一雪白綢緞長袍，微露鎖骨，衣擺和袖口用銀線綉了白鶴，展翅欲飛，腰間斜斜掛了鑲銀絲腰帶，上系一條雲紋羊脂白玉。面如玉盤，風姿清冷，眼裡含笑如彎彎上弦月，真真是郎艷獨絕。奈何，郎君卻有點脫髮。
封無功自詡風雅韻致，一路上也有了不少風流韻事，過的那真是逍遙快活。同路的老和尚「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遍一遍頌著心經，惱這封績太折騰老人家了。
世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沒過幾天快活日子，封無功就被霍朝雲半路攔截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