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鴻蒙角之禍（一）

珠峰立於雲天深處，近白日卻終年積雪，峰腰以上雲蒸霧涌，縹緲氤氳。而雪峰冷峻，直刺雲端——『鴻蒙角』宗域便隱於這雲端之處。

『鴻蒙角』宗域乃東方之野，地處極寒之地，宗人少有入世。由於掌域霍元和閉關自守加上地勢陡峭無人煙，堂堂五宗域之一的『鴻蒙角』，凡人號召力僅為同是五宗域『水鏡榭』的十分之一。

人氣一度十分低靡。

直到霍元和老蚌生珠得一女，即是霍朝雲。霍朝雲靈智其照如神，年紀輕輕便刷新了宗域新秀榜排名，位列第二，一時風頭無人能出其右。刷新了排名，肯定是踩著無數人的名字往上爬，自然有人不服遞貼挑戰。小姑娘耍著一把烏沉沉的大刀，名曰『英雄弭』，意思簡單粗暴：來者皆干趴。

然後，封無功便被干趴下了。

十六年前，封無功年輕氣盛，雖說榜上是萬年老二，但是自認為獨領風騷。至於榜上第一荀靈均，在他看來正經無趣，與他八字不和，相看兩兩生厭，基本上忽略不計。

之後，半路殺出個霍朝雲，他也不甚在意。

可是慢慢封無功覺著不對味兒了。雀樓的頭牌李沉魚姿容花明雪艷，獨愛與他打情罵俏。近日總獨倚勾欄，暗自落淚，嘆「身為下賤，不能與惠班共比肩」，自然無意與他眉目傳情，這是他第一次懷疑自己。平日里，凡人世家大族的紈絝都唯他馬首是瞻，新秀榜更新后，大小紈絝紛紛第一時間前來勸慰他「遇事且呵呵，不要動干戈」。封無功大為感動，邀眾紈絝小酌幾杯。俗話說「酒後吐真言」，紈絝們陷於封無功魔掌已久，自然一吐為快，無非是一些譏諷之言。這是封無功第二次懷疑自己。

深深的危機感籠在心頭，他一拍大腿，當下決定，要去單挑霍朝雲！然而並沒有什麼驚心動魄天昏地暗的大型武鬥場面。霍朝雲幾招就將他撂翻在地並苦心勸告於他：「你這人如此不經打，私自武鬥必有人將你置於死地，你應當潛心修行，不必進行無謂的爭端。」封無功覺得輸贏乃常態，可這霍朝雲委實囂張，他過幾日再戰，挫挫她的銳氣。可是接下來的幾天，封無功直嘆，「這是根木頭」。

可能霍朝雲最近真的風頭太盛，三番五次有人上門叫戰，但『英雄弭』名副其實，來者皆干趴。干趴之後，霍朝雲又開始苦心勸告，你這人如此不經打云云……其中不乏有實力強勁的邪修，想捉她做個爐鼎。如若不能捉走，也不能輕易得罪宗域將其滅殺。可霍朝雲張口就來不經打怎麼地，否定的不是人品，而是實力。人家自然是不服，又是一番惡鬥。封無功向來主張『以眼還眼，以牙還牙』，霍朝雲卻是個菩薩心腸，別人以死相搏，她卻從未現殺招，即便是個人間渣滓。

……

十六年斗轉星移，時光匆匆而逝，大刀『英雄弭』竟要祭人命，還是他的命，這可真真稀奇。雖說當年他人人得而誅之，但『鴻蒙角』霍惠班也沒來摻和一腳，依舊窩居在她那冰雪之地。如今卻要他的命，他百思不得其解。算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當要之際，是要發信號通知老和尚把他被揍的七零八落的殘肢撿拾回去，重新煉製。雖說不耐打，但畢竟就這一坯土，實在是不能挑挑揀揀。

等了半晌，老和尚才駕著驢車呼哧呼哧的趕到。瞧那驢額有散生白毛，眼皮鬆弛下垂有皺紋，一看就是頭老驢。跟著老和尚不知跑了多久，可憐老驢「歐啊，歐啊……」叫的歇斯底里，直叫的封無功腦殼疼。「禁言！」，老驢還保持著歐啊歐啊的口型動作，似發現自己叫不出聲來，急躁的一直尥蹶子。被老和尚抬上驢車的封無功則耳根清凈，甚為滿意。

老和尚見毛驢一直尥蹶子不肯趕路，遂對他呵斥：「封績，趕緊把這小毛驢禁言解了去！」

封無功回道「你個老禿驢，只管自己跑路，不管我的死活，沒給你再燙一行戒疤就『南無，南無』吧。你現在就讓我消停會兒，我這一天躲過兩波追殺，我現在還驚魂未定～」

老和尚瞪眼道「小赤佬，你叫哪個兒老禿驢，給哪個兒燙戒疤？打算是終生做個殘廢？」

封無功蔫掉，立馬解了老驢的禁言，答：「饒命……」

「不過你說你躲了兩波追殺，荀百里老衲是瞧見了，另一個說的可是『鴻蒙角』霍朝雲？」說完，老和尚拉了拉韁繩，繼續趕路。

封無功疑惑道：「正是！老和尚，莫非你知道些緣由？」

老和尚便細細跟他道來，知道前因後果后，封無功氣的七竅都生了煙。

原來，前幾日，蓬萊角被人一夜之間滅了宗域。詭異的是，只留下滿地的血污，屍體卻不見了蹤影，而且現場連一縷魂魄都未曾留下。魑魅魍魎源於歸墟，其始於陽，終於陰，不甘化怨，是為鬼。陽物可役鬼，將人遁入歸墟。放眼修真界，就只有曾經的大妖封績修此邪法——以自身精氣為引，開歸墟之境，萬鬼齊出，驅魑魅魍魎攜敵入歸墟，食之。巧不巧的是，大妖封績近日重現於世，作案時間卡的剛剛好，這罪名自然就落在了他頭上。封無功想：還別說，這種自殘式打法還就他會，但是屍體和魂魄都沒了蹤跡，也不一定是入歸墟了，也有可能是被煉化了。憑什麼就賴著他呀。想當年，那件事花了他大半精血，他的血多金貴哪再捨得用！再說，他現在一個瓷娃娃，哪來的血？！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雖然別的血也能將就用，但滅個宗域難度頗大。

世人慶幸的是，霍惠班因在外修行避此劫數，『鴻蒙角』也算是後繼有人。封無功絕望的是，偏偏是霍朝雲這個大殺器倖存下來，他不死也得被扒層皮，不，掉層漆！

一路上，老和尚叮叮噹噹，封無功七零八落的肢體總算是歸了位。封無功卻欲哭無淚，返魂以來這過的是什麼糟心日子。莫名其妙的當了小禿驢不提也罷，自己珍愛的皮子也未拿回來，現在還稀里糊塗的背了人命債。追債的，目前還干不贏……天難道還要再亡他？豈有此理！到底是哪個挨千刀的鱉孫兒乾的！

還不待封無功對自己新生長吁短嘆完，新一波的追殺又來了。四五個修士御劍攔截，立於半空。老驢『歐啊，歐啊』的止住了蹄，封無功見當前形勢，無奈猜測：可能是一群俠義之士、正人君子相約來清除他這顆修真界毒瘤罷。他不急不緩跳下車去，提起老驢的耳朵，俯身低語：「對不起了兄弟，借你點兒血」說完，割開驢耳，指尖染血隔空畫符，鬼火灼灼：「現！」一聲低喝，虛空之中，烏雲遮日，舉手向空如抹漆一般，歸墟之境再臨人世。雕刻著古樸花紋的黑色大門彷彿亘古存在於這世間，眾人瞧上一眼，便如墜深淵。

隨著「吱啦」一聲腐朽沉重的開門聲響起，有幾個幻影虛虛的探出頭來……

「封績，你招來的這幾個蝦兵蟹將能頂事兒嗎？」老和尚瞅了瞅幾個小鬼頭，又瞧了瞧御劍的修士，很沒有底氣。

封無功瞥了老和尚一眼，道：「牲口的血，我能用它開個門就不錯了，還招來幾個小的就已經謝天謝地了，要是你的血我還可以再招幾個惡的。」

「別別別，老衲不宜見血……」老和尚連連推辭。

封無功一聲令下：「攔住他們！」

幾道鬼影迅速掠出，風波拔地而起，四周帶起了一層沙霧。

只看那些個修士，神情自若，身形絲毫未亂穩如松木。鬼影指爪張揚，直襲向修士的面門，欲將其神魂掏出。修士見鬼爪來勢洶洶，迅速揮劍迎敵，霎時間遞出無數劍光。鬼影每中一劍，便黯淡一分，鬼嚎聲震耳欲聾。封無功皺了皺眉，鬼影恐怕抵擋不了太久，他吩咐老和尚迅速駕車離開。奈何老驢因被封無功割耳放血，此時正生氣尥蹶子罷工，尾巴拍的驢臀啪啪作響，叫聲極其難聽刺耳。

老和尚見狀，甩鞭狠狠地打在驢臀上。痛的老驢撒蹄飛奔，在前面的拐彎處放肆大顛起來，晃的封無功的胃翻江倒海。他想，這絕對是頭記仇的老驢！

一眾修士，忙著應付鬼影，無暇顧及封無功他們兩個。只得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