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獨帆乘滿風

第05章 獨帆乘滿風

樓靈珠向連夫人行了一禮,低聲道:「連夫人。」

連夫人愛憐地拉着樓靈珠的手在自己身邊坐下,樓靈珠、連憶婉自小如同親姐妹一樣親熱,彼此間幾乎無話不說,自己也因為一個特殊的緣故,對樓靈珠也象自己女兒一樣特別疼愛。

她知道此時樓靈珠一定觸景生情而心中難受,可她也知道這種傷痛是旁人無法用任何語言安撫的。

******

連憶婉問道:「靈珠姐,今晚誰出戰啊?」

樓靈珠低聲道:「我哥。」

連憶婉笑道:「我哥說滿風哥這些日子劍法武功精進,對方也不過是個少年,我相信一定沒有問題的。」

樓靈珠沒有說什麼,她望着眼前這片草地,更是心亂如麻。

在這裏,她的父親殺了她最愛的人,而今晚,她的父親也可能重複著死亡的悲劇,死亡的人也許再也沒有任何知覺,但活下來的人卻得承受這無盡的痛。

她彷彿喃喃自語地道:「我真希望今晚這戰由我來戰。」

******

聽了她們的對話,雲飛心中也升起一絲惆悵,他自己雖然有血海深仇,但最起碼還知道仇人是誰,但象樓靈珠那樣,殺害自己最愛的情人的人卻是自己心愛的父親,這種仇恨欲報卻不能,只怕比自己還痛苦得多。他看向樓台月,樓台月顯然走了神,他愣愣地望向中央草坪,目光中早已沒有了平日裏那種銳利的鋒芒,而是一些無奈、悔恨,甚至一些恐懼。

樓滿風就在他身旁,他平時是個十分鎮靜的人,但此時卻顯得有些不自然,一雙手微微有些顫抖,他和薛輕風說着些話,顯然在分散自己的緊張。薛輕風則不時四下張望着,似乎也在尋找那個神秘的少年。

******

忽然間,天上升起一串紅色的煙花,卻是從湖中央升起的。就在煙花升起散盡之處,一排彩燈亮起,那是一隻中型的畫舫,此時正分開一湖秋水朝樓外樓處緩緩駛來。

人群已紛紛議論開來,樓外樓中更是一片喧嘩。

樓台月、薛輕風互相看了眼,並沒有顯露出太異樣的神情。

樓靈珠忍不住站起來,這裏居高臨下,自然比下面的人看得更遠,她看着畫舫越來越近,心裏也越來越緊張。

******

雲飛看到畫舫升起了一面白帆,藉助微弱的***他可以看到那白帆是一幅水墨山水,畫中遠景是一座山峰,近景松柏飄渺,而畫中的山峰下有一個碑石,碑石上有四個血紅色的字――埋劍山莊。

樓台月、薛輕風也看到了這幅畫,他們的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再近些時,更多的人也看到這幅畫,人群頓時發出陣陣騷動。

連憶婉跳了起來,她顯得有些興奮,用力搖著連夫人的肩膀,大聲道:「是埋劍山莊,娘,真的有埋劍山莊的呀,你還老說江湖傳聞不可輕信。」

******

連夫人微微一笑,沒有言語。

埋劍山莊是二十多年前江湖傳說中的一個非常隱秘之處,無人知道它在什麼地方,只是傳說中任何人只要能尋找到埋劍山莊,同時將自己以前用的劍埋葬,就可以進入其中,練就一身脫胎換骨的劍法和武功。

傳說中的埋劍山莊有十三個人,十三口劍,這十三口劍中任意一口劍再度出世都將給江湖帶來一片血雨腥風。

只是,這些年來,江湖一直不能證實埋劍山莊存在的事實。

十六年前,武當高手天玄子、華山高手徐天華結伴去尋找埋劍山莊,雙雙死於雲南。當時江湖正道同盟剛重創四川唐門,聲勢正盛,少林、武當、崑崙、峨嵋和華山五立即派數十位高手齊聚雲南調查此事,結果發生了一場激戰,最終只有五個人能生還,就是天機子、薛輕風、樓台月、蘇仲星、賀蘭峰。

事後關於傳說中的埋劍山莊這五人閉口不談,江湖正道同盟也嚴禁弟子打聽關於那次事件的真相,只是說遭遇了一股莫名的勢力狙擊,彼此兩敗俱傷,但卻不肯定是日月教。不過誰都知道經過那次激戰,江湖正道同盟也傷了元氣,很多江湖名宿從此不聞音訊,江湖中人猜測這些名字已隨着那一戰而消失。

******

畫舫船頭出現了一個少年,少年的衣衫雪白,腰束絲綢銀絲帶,全身上上下下看上去十分整齊,華麗但不奢侈,他的頭髮用白色綢帶扎在身後,他的眉頭間有一道傷疤,更增添了幾分少年人的英氣,他的眼睛雪亮如夜空的星辰,英俊的容貌正是少女夢中所想的美少年。少年身邊是一個同樣相貌俊美的青衣少年書童,少年書童雙手捧著一口古劍。

畫舫已到岸邊,船工搭起橋板,少年和書童從容走上岸。二人徑直穿過亭子徑直走向綠草坪,看得出他是前來赴約的。

******

少年來到樓台月面前,向樓台月抱拳微微一笑,顯得自信而又謙虛,道:「有勞樓大俠久候了。」

眾人發出一聲驚呼,這翩翩美少年果然是那個神秘的復仇少年。

樓台月還了一禮,他神色凝重地打量了面前的少年幾眼,點了點頭道:「我也只是早到了一會。」

薛輕風目光中更加驚奇,但似乎稍稍放下了心。他原本擔心來者就是昨天下午在樓家外園遭遇的雲飛,他知道雲飛武功深不可測,如果是雲飛,那麼這裏在場的人根本無一人是他對手。

******

樓台月問:「閣下就是江東獨帆吧?」

少年道:「正是。」

樓台月望着江東獨帆,長嘆一口氣道:「你終於還是來了。」

江東獨帆淡然道:「是的。」

樓台月的目光落在了畫舫的白帆上,那幅水墨畫中的景色顯然樓台月曾經看到過,也曾經給他帶來無比悲傷和驚恐的記憶。

薛輕風一旁道:「你真的是埋劍山莊的後人?」

******

江東獨帆看了薛輕風一眼,沒有出聲。

過了會,四周也慢慢地靜了下來。

一陣風吹過,秋風,特別的冷。

忽然,江東獨帆一揚手,身邊書童已將劍遞了過來。

江東獨帆接過劍,樓台月、薛輕風望着江東獨帆手中未出鞘的劍,臉上神情一陣驚恐。

******

雲飛也在留意那柄劍。

那是一把很古老的劍鞘,但明眼的人一眼就看得出來,劍鞘劍柄並不相配。江東獨帆拔出了劍,寒光一閃,雖然是把好劍,但卻絕對不是把寶劍,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青鋒劍。

江東獨帆一字一句地道:「你們應該知道,這裏面的劍早已經斷了。」

樓台月、薛輕風當然知道,他們親眼目睹那把古劍是如何斷的,而那把古劍未斷前發出的威力讓他們至今想起都心驚膽戰。

******

江東獨帆淡淡地道:「十六年前的恩怨,今晚就來了結吧。」

樓台月沉吟半晌,點頭道:「好。」

他說「好」字的時候,目光變得更加黯淡,神情有些麻木,全然不象是平時那個鋒芒逼人的華山怒鷹。

江東獨帆已把劍鞘遞還給書童,他道:「你們誰來出戰。」

******

樓滿風已站了出來,他是成名已久的少年劍客,無論是劍法內力的修為以及對敵過招和經驗在江湖少年一代中都是一流的,但此刻他只感到身上如負泰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握住腰畔長劍的劍柄,神色也有些冷漠,卻更有一絲緊張,他很少會這樣緊張,但這次不同,因為他父親的生死取決於他這一戰。

江東獨帆看着樓滿風點點頭。

樓台月一旁輕聲道:「還望江東公子手下留情。」

******

雲飛心中也輕嘆了口氣,他知道樓滿風的心有些亂。

隔壁連夫人那裏忽然傳來了一聲哀傷的嘆息,一個中年美婦出現在陽台,她全身白衣似雪,衣襟上銹了一隻紅色的鳳凰,她就是樓台月的妻子白雪衣。白雪衣年有四十,面貌端莊,顯得英氣勃勃,只是她此時面色也象她女兒一樣蒼白,眼圈紅紅的,讓人猜想她之前一定暗中流過淚。

她撫摸著女兒樓靈珠的長發,嘴角有些顫抖,欲言又止。

******

******

連夫人連忙起身,道:「姐姐來了。」

白雪衣低聲道:「台月不讓我在下面觀戰,我聽說小女來了這,便過來打擾了。」

連夫人道:「姐姐客氣了,坐吧。」

白雪衣苦笑了聲,搖了搖頭,她扶欄桿而立,低聲道:「妹妹請坐。」

連夫人也走到欄邊,道:「姐姐不必擔心,我想滿風能贏的。」

白雪衣望了場中樓滿風一眼,又是苦笑一聲。

******

忽然,白雪衣道:「聽靈珠說,妹妹也會些武功。」

連夫人笑道:「這些年來,嫁夫隨夫,陪着玉兒婉兒也學了點粗淺招式,這點武功說起來着實讓姐姐見笑。」

白雪衣悵然道:「如果此生可以選,我寧願台月學文,而我則象姐姐一樣在家操勞,不受這江湖恩怨無止境的侵擾。」

連夫人沉默半晌,也苦笑了聲,低聲道:「人在江湖,又有誰能逃得開江湖事。」

白雪衣一愣,但此時場中江東獨帆、樓滿風已經交手了。

******

四周靜得出奇。

樓滿風拔出了劍,他雖然師從武當,但出手極其凌厲,江湖中一直都說他的劍法很有其父樓台月的風範,此時他一出手就是華山劍派的「橫峰十七式」,果然劍劍犀利無比。

但江東獨帆竟然身子不動,就已隨意擋開了樓滿風的橫峰十七式,他的出手劍式十分奇怪,沒有人看得出他的武功招數。

雲飛心中一動,他可以從這江東獨帆的劍法中看出江東獨帆和埋江山莊一定有關係,因為他施展的正是埋江山莊最基礎的無動劍法。這路劍法施展出來看上去十分瀟灑,但其實只守不攻,以手上劍感應對方力量,引而不發,故任憑對方劍法如何千變萬化,每一式只求能守。

******

樓滿風的劍速越來越快,一道道雪亮的銀色光芒在他手中閃耀,他手中所用長劍是他父親成名時所用的寶劍驚虹,這是百年來江湖十七把寶劍中僅存的十把寶劍之一,這口寶劍曾飲過無數江湖英雄的鮮血,此時劍光閃動,層層的殺氣已將江東獨帆籠在其中。

樓滿風的武功身兼武當、華山、樓家數派之長,此時劍式一變已是峨嵋派劍法中的七星劍法,凌利的劍式一變,變得絢麗奪目,殺機卻更盛。

峨嵋派雖然都是女弟子,但峨嵋派的武功卻是江湖中最狠的武功,與少林派的博、武當派的柔、崑崙派的剛,華山劍派的險並立江湖。

******

白雪衣嘆了口氣,低聲喃喃道:「這孩子,太心急了。」

以她的武功見識自然看得出江東獨帆是在消耗樓滿風的內力,象這樣打下去樓滿風雖然年輕力壯,但也勢必無法持久,尤其他捨棄本門武當劍法,而一昧用華山和峨嵋的狠招,久戰之下必有錯失,如果對方一旦反擊,那麼樓滿風很可能遭受致命的重創。

樓滿風七星劍法出手后,其勢連環不絕絢麗異常,此時樓滿風臉上竟然露出一絲冷酷的笑意,他對自己這路劍法有信心,他知道這路劍法一旦展開的威力,所以催力將劍法的劍勢發揮到十成。

******

但就在這瞬間,江東獨帆忽然攻出了一劍,攻向了樓滿風右肩,感覺上這只是非常平淡的一劍,但顯然是攻向樓滿風劍法中的一處破綻。

此時樓滿風力量用老,遭遇對方反擊,竟然被對方一劍逼得連退三步,身形已亂慌忙中回劍自救。

錚的一聲金屬撞擊的輕響,江東獨帆的長劍前兩寸處已被削斷,樓滿風的右肩衣衫也被劃開一道口子。

樓台月、白雪衣、薛輕風等高手自然看得出來,如果不是因為樓滿風手中寶劍的緣故,這一劍就能讓樓滿風右臂受傷。

******

白雪衣之前神色一陣緊張,此時又輕輕吐了口氣。

但就在這瞬間,樓滿風身子已經躍起,劍光閃耀中,眾人只見樓滿風長劍直指江東獨帆的胸膛,其勢凌厲無比,但顯然更有后招。

果然,江東獨帆面色一變,原本微笑的神情變得有些詫異。

樓台月、白雪衣幾乎同時輕呼出聲來――「驚雲十八式。」

他們二人幾乎同時看向薛輕風,薛輕風年紀輕輕卻享譽江湖,仰仗的就是驚雲十八式的劍法和八步趕蟬式的輕功。

******

******

驚雲十八式每一招都是直取對方胸膛,每式又有三種變化,對方任何反擊和招架都會落入驚雲十八式的變化中,后招連綿不絕,殺意驚人。

此時樓滿風危急中忽然使出驚雲十八式,樓台月和白雪衣知道一定是之前薛輕風已將這套劍法教給了樓滿風。

江東獨帆也看出了這套劍法的來歷,他後退兩步,手中長劍虛指一邊,似乎並不急於招架和反擊。

******

樓滿風第二式又到。

江東獨帆再退兩步。

樓滿風第二式又到。

江東獨帆還是再退兩步。

眨眼間,江東獨帆已經使出了十八劍,江東獨帆已經退了三十六步,幾乎退到了草坪左邊的邊緣。

但就在這瞬間,江東獨帆再度出手。

******

薛輕風輕呼了一聲――不好!

他最清楚,驚雲十八式本身的銜接幾乎沒有破綻,就算是有也應該不是江東獨帆可以看得出來的。但樓滿風才剛學這套劍法不久,此時匆忙中以驚雲十八式的最後一式銜接到第一式,就有可能會出現破綻。

事實上對於任何一個用劍高手來說,是不可能如此依賴一套劍法的。如果樓滿風用沉穩的武當劍法過渡一下,那麼自然不會有太大危機,但樓滿風剛才攻了那麼多招,卻被江東獨帆不動聲色從容化解,此時他對自己的那些劍法已失去信心,故此一昧依賴驚雲十八式。

******

此時江東獨帆手中長劍已劃出一道寒光擊向樓滿風的胸膛,雖然他們彼此都是對攻,但江東獨帆似乎一直在等這一個機會,所以出手沒有絲毫猶豫,而樓滿風由收勢變起勢,動作已經比對方慢了半拍。

樓滿風額頭冒出冷汗,原本想攻的一招變為防禦,他橫劍想靠寶劍的鋒利來擊斷江東獨帆的長劍,但手中劍勢已亂。

江東獨帆似乎也早料到樓滿風的這一個變化,他那一刺看似傾盡全力,卻竟然只是虛招,當樓滿風橫斷劍勢去盡,他手中長劍已指向樓滿風的咽喉。

******

又是一聲金屬撞擊的輕響,江東獨帆、樓滿風快疾的身影忽然停住,人們看到江東獨帆的長劍已被樓滿風的長劍削斷了二尺多長的一截,手中幾乎只剩下了一個劍柄。

四下發出了一聲驚叫,此時再看場中的兩人,卻象兩個木偶一樣站立原地,彷佛勝負就在這瞬間已被決定。

樓滿風的面色象死灰一樣,神情中夾雜着憤怒、後悔和絕望。

江東獨帆的劍雖然斷了,但他的神情還是依舊從容不迫。

******

不少人看出來,樓滿風已經敗了。

在剛才瞬間當江東獨帆的劍指向樓滿風咽喉時,樓滿風原本已避無可避,江東獨帆的這一劍本已可以取樓滿風的性命,但江東獨帆並沒有發力,樓滿風再度自救的劍勢也到,但這次遲得更多,削斷了江東獨帆手中長劍。

――糟糕!

東方艷陽那邊有人低聲驚呼。

雲飛嘆了口氣,卻聽到白雪衣嘆了口氣,草坪那邊更是一片死寂。

******

雲飛看得出來,其實江東獨帆和樓滿風的劍法武功也僅在伯仲之間,但江東獨帆的武功顯然唬住了樓滿風。否則樓滿風有寶劍之利,又佔有天時地利人和,雙方如果陷入一場后發制人的持久戰,江東獨帆未必會贏得如此輕鬆。

雲飛有些緊張,但絕不是因為這場比武。

他不知道這事情會怎樣發展下去。他不想樓台月死於這個江東獨帆之手,但又不知道自己是否該阻止這齣戲。

樓台月慢慢地點了點頭,道:「好劍法!」

江東獨帆微微一笑,隨手將斷劍擲於地上,道:「承讓。」

樓台月神色間並無畏懼之色,他嘆了口氣,沉聲道:「可惜你的武功只怕暫時還無法和江湖中真正一流的高手過招,要是以你現在的武功和蘇仲星動手,他五十招內就可以取你的性命,至於天機子前輩的劍法更不是你可以匹敵的。」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天下江湖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修真仙俠 天下江湖
上一章下一章

第05章 獨帆乘滿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