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露宿

第九章 露宿

路便是這麼行著,臨淵在前,傾心在後,月被雨洗過後便是更加明亮,照在路上,照在樹上,照在兩人身上。他們便是這樣在樹蔭月明下參差而行。

傾心看著前面臨淵的背,那把劍依然包在布里,背在身上,仿若背了一軸丹青,如果真是一軸丹青,那又會是什麼丹青?傾心突然便想找個地方畫一幅畫。

她想起了年幼時在子山家中學山水,教山水的老先生是個北方人,聽說還遊盪過契丹,去過邊塞,是個遊歷頗深的人,不喜言語,常常只有簡單的幾句話,剩下便是要你跟著學,自己去體會他話中,畫中的好好壞壞,最後便是去看你的畫,是好是壞都言語的清楚。傾心那時並不喜愛長時間坐著一個地方,拿著筆在紙上畫來畫去,未曾有太多的想,只是不願,提不起興趣。但父母那時候跟謝家走的頗近,母親與子山的母親自小便識,母親從山中回到杭州后便是願意多有來往。但子山的母親幾年前去了之後,兩家人父輩之間的來往便是少了許多,只剩下子山一個人兩邊地拜。

傾心之所以後來很少動筆去畫的緣由是因為那日她畫了一幅竹,先生便是讚揚,她未覺得有太多的感受,那讚揚仿若是跟那竹子一般,因是自幼見識了太多太多,只是把腦中的它們自然的畫出便是,對她而言只是平常。子靈跟先生都在誇傾心的好,子靈誇畫的美,先生誇畫的氣,只有子山一個人在自己的畫桌前站了起來,呆了許久,便又坐了下去。

傾心知道子山一直是個要強執拗的人,只有在她面前他才會偶爾放下自己的傲氣,來妥協她的傲。

子山不再上先生的課,傾心便也不再來了,只有子靈一個人又上了半載,直到先生的教期結束。

先生離了謝家便上蘇家來找傾心問她為何不再習畫?是父親接待的先生,兩人在正堂聊了些許,先生便走了,留下來了自己私藏的畫帖,讓父親轉交給傾心。傾心雖把那些畫帖閑來無事的時候都看了個遍,偶爾也臨摹下,但終究未曾把這些都告訴過子山。

傾心的畫境便未曾再高,只留在了此處,等子山自己追來。

她不願意讓子山知道有人曾在他不知覺的時候不小心憐憫了他。傾心怕子山一羞便逃了,逃得遠遠的不再見她。她突然想起了玲瓏評價樊川的話,她怕自己退一步,那男子便退十步。於是玲瓏便是步步在前,讓樊川不敢去逃。

她對子山又何嘗不是,雖然不若玲瓏那麼明顯,但仍舊耐著性子等他來問她是否願意跟他好。他未曾張過嘴,她便是不可能先把好給應了出來。

傾心便在路上想著子山他又在何處,遠航是否平安,人是否安睡?

路走到了盡頭,立在眼前的便是山中的破舊客棧。

臨淵在那裡扣著客棧的柴扉,便聽到店中早有人吆喝著,來啦。

店中的夥計打開了門,便見到一男在前,問是否有上房?夥計再歪了歪頭,朝男子後面去看那女子,是大家女子的裝扮,但是身上的襦裙髒了泥水,裙擺早已污濁不堪。夥計還在想這兩人是商是旅,是盜還是娼,便早有一小塊銀錠落在了掌心裡,心裡頓時覺得這錢都足以回想娶妻了,便不論他們是究竟是誰,開了門請了進來,若是出了什麼亂子?若是真出了亂子自己走了便是,本來掌柜的對自己又不好,何必又留戀此處!

臨淵跟傾心進了門,環顧了下客棧的院子,馬棚里便見了兩匹烈馬,便問店中旅客可多?可有非平時來往的人住店?可是有聽過什麼馬鳴快蹄?可有乾淨的上房?可能熱水洗身?可有熱食可吃?

夥計心裡仍舊美著那錠碎銀回答得便是直接,今天夜裡下了雨,又趕上春茶出貨,來往的腳夫極多,平時不常見的只有一男一女,手裡拿著劍,看樣子像主僕,那女子對男子恭恭敬敬的,日暮時來的店中,估計早已躺下了,兩人各自要了一間上房,馬蹄倒是有便是院里的那兩匹馬,上房有,但是只有一間,剩下的都是跟其他腳夫一起睡的大間了,大爺您跟這位大家小姐怎麼住?熱水熱食嘛,有倒是有,不過夥計們都已經躺下了,可能...有那麼一點起不來身子。

夥計便攤開了手,等著錢財自己生在掌中。

臨淵看著傾心,等她來答。傾心見他轉頭過來瞧她便知道其中的意思了,對他點了點頭。

臨淵便又放了一塊碎銀在夥計手中言語道,只要剩下的這間上房,還麻煩你帶些熱水熱食來吃。

夥計把那塊碎銀包在手心裡一個勁高興地哈腰道,好說好說,上房一間,大爺以及大爺家的小姐請!

傾心聽了便要糾正夥計的言語,或許在夥計眼裡她是跟這個男子有著說不清的關係,但話終究是說出了口,她糾正時便是已不方便去糾正,被一個外人來回牽扯便是更加難以解釋。

臨淵便是用手按在夥計的肩膀上便說,這是我家府上的大姑娘,注意說話。

夥計那張臉便痛地扭曲了起來,回過身來對著傾心彎著腰說,貴人家的大姑娘,我錯了,我不應該亂說話,你便原諒了小人。

臨淵這才鬆了手,讓夥計依舊帶路進了大堂。

大堂的桌椅早已收拾了大半,還剩下零零散散幾人在那裡飲酒,說著上天入地的閑話。傾心便順著夥計的指引一路上了二樓,進了上房。

房間的家居簡簡單單地列在眼前,簡單的木凳桌椅,四四方方的立在屋子中間,再往裡走便是一席床安安靜靜地等人來睡。站在床邊再是反身去看四周,便是那屏風隔著的浴桶躲在角落裡。屋子便是這樣的乾淨,躲不了他人,他人便也是躲不了她。

臨淵還在那裡跟夥計囑咐些其他的事宜,傾心站在屋子裡等他,未曾先坐,怕失了禮,讓天地知曉了便羞愧了自己。

臨淵交代完了便是關了門進了屋中,手裡拿著夥計剛給的茶壺,他仿若早已知曉屋中的樣子,只是看了一眼站著的傾心,便卸下了背後的劍放在桌下的凳子上,怕傾心見了害怕,點著頭讓她與他一同坐在桌前,那壺中的茶水便冒著熱氣懸在各自的杯中。臨淵先是飲了一杯,茶水熱而不燙,苦而澀口。他飲完一杯,便是對傾心點了點頭,她才拿起自己的杯去飲,茶水入了口便是苦澀熱燙一同攪亂在口中,嗆得要咳,但自己穩了口氣,終究沒咳出來,那口茶水便入了身子,暖了五臟四肢。

傾心不便先開口,便等著臨淵來言更多的事。今夜如何,明日又如何。

臨淵見她仍舊有話要問,便是張了口,蘇姑娘委屈你暫居一夜,店中未有女子的衣物,明日清晨去附近的城換一身的衣物,再讓人捎著口信去蘇家的錢莊言語今夜的事,報自身的平安。

傾心問他可否見過自己馬車後面綴著的報信的僕人?

臨淵便言,見了,雨大,帶著的鴿子未曾飛出便被人截獲,蘇家目前應是未曾能收到你遇險的事。今夜你未曾到本該去的客棧休憩,接應的人應該是知道出了亂子,或許會順著路來尋,但應是亦會被刺客埋伏,我們不能呆在原地等人來尋,亦是不能去原本預定的客棧去休憩。路早已被人堵住,只能找其他的路,其他的客棧來躲。客棧里蘇家的人守不住,怕多了殺生,我亦未有信心可以保你,保我。只能等去城中找人來保你,或者你另有其他的打算。

傾心知他的言語,若是自己怕亦然是會做出這等判斷。

傾心換了話題,問他可知道來人是誰?

他便是回著她的話,不甚清楚,殺人謀生的買賣,不為名,只為利,多是不會帶著自己曾經的過往,怕連累了師門,怕連累了家中親人,多是一身的乾淨,連死都有可能那張面都是一張毀去的臉。你搜不出他們身上會有什麼,只是知曉,有某個人是要貼著你的身,要來取你的命。但看這次夜襲,頗為有章法與紀律,若不是江湖上幾家大的做殺人買賣的裡子,便是那名門正派披著他人的衣,去謀自己的事情。

傾心再問他玲瓏的事情。

臨淵便把茶飲了乾淨,托起手讓傾心也去飲,傾心便順了他的意,茶水仍舊苦澀滾燙的入了喉頭,熱著全身。

臨淵便給她,給自己再倒一杯熱茶。手握著茶杯,讓那些熱氣都暖著自己的身子,吐了口寒氣才接著說,我上車前,已用石子幫玲瓏打傷了兩人,網早已有了出路,但是未曾再去細看,怕有他人先劫了你,便是再也追不上這匹馬車,便是再也追不上你。若是玲瓏逃脫了,估計是去了你們約定的客棧。你們的路線早已被他人露了出去,我並不知曉前面還有幾批人,還有幾處暗殺,你的那些約定的客棧里是不是還有暗通的人。

傾心聽了他的話,便是在腦中想著這些亂,她以前也並非未曾遇過險,但終究未曾亂的這樣徹底,仿若有一雙眼把她的路,她周圍的人,甚至是她們蘇家的一切都看得這樣清楚。

她覺得口渴,便把剛滿的那杯熱茶飲了乾淨,臨淵又是給他續滿了杯,怕她無茶可飲,空了心,不知該如何隱藏她慌亂的心。

傾心張嘴還想來問,那門便響了起來,夥計抬著熱水上了樓,在那裡叫著門。

臨淵開了門,接過熱水,倒入屏風后的浴桶里,讓傾心去洗。他仍舊自顧自地退出了房,閉了門,站在門外的廊下看著樓下的大堂,看著那些飲酒吆喝的人。

傾心未曾想要去洗身,但所有的事都已被安排的妥帖了,她似乎又不得不去洗,便是站在屋中猶豫了些許,終究是被那腳底冰冷的涼激得不得不去洗。便是了插了房門,把自己滿腳的泥濘,滿裙的骯髒都褪了下來,鑽進了他人為她滿水的桶中。

傾心便是去想,想今日的種種,她想今早臨走前父母的囑咐,父親依舊是只是看著她很少言語,母親便是拉著她的手,她依舊能感受到母親玉鐲的溫厚在她的手背上一次又一次地貼著的溫潤。她想今日在車前架馬的新丁,他如何笑著臉說他家中的樂事,說他家中的苦事。她想起玲瓏在車中說自己跟樊川的趣事,玲瓏笑得開心,便是把那隻釵,那隻樊川送給她的釵,笑得亂在了空中,胡亂地響。

她最終想的依舊是子山,想他的言,想他的笑,想他那塊自小配在身上的玉。她仿若看到了子山的臨走前向她深深地那一拜,待子山抬頭時卻見到了那張面換成了臨淵。

她才突然驚醒,這個人,這個只見過兩面的人,似乎太順利地滑進了她的生命里,他在她最危險的時刻用著她最親近的人的名,站在了她的身前。

這個人究竟是誰?

她便把自己的眼往門那裡去瞧,她怕那扇門突然打開,他帶著佛寺時偶爾露出得不恭的笑立在她面前,而她只能毫無防備,暴露無遺地把自己展給他看。

傾心便是這樣在水中驚著自己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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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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