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新亂

第二十二章 新亂

奚魚鳧抬著頭見門前的匾額上寫著蘇府兩個潑墨大字,字剛硬流暢,方正不阿。

聽說牌匾上的字是先帝時期的書法大家周子發所寫。魚鳧對書法不了解,但看著如此端正大氣的字也覺得大家手筆的好,震著人心。她在門前立了一炷香,在想自己是否要去敲門,雖說在想但其實腦袋裡也早已一片空白,她已無路可走,只能來此處博弈投險一番。即便她早已下了決心,但仍舊願意到了門前自己獨自立在那裡,她不知道這些猶豫是給誰看的,仿若成了自己的習性,如老僧們的晨鐘暮鼓,到了此時此刻自己的身子就不自覺的成了如此。

魚鳧想起自己的父親教她,行事所思多想,謀定而後動。她現在還依然清清楚楚記得父親教導她時。她立在父親面前,眼睛卻瞧著父親身後庭院里的那一簇簇牡丹,開得炫目,紅得灼眼。此後她再看過的紅,只有人的血能比,紅到發紫,去摸,那紅紫的血都染在了指上,手上,這一生便洗不幹凈了。每日起身,吃食,裝扮,盥洗都能聞到手上人血的腥味,濃厚的味道如同乾涸了的池中的死魚,被曝晒三日,再暴雨三日後的腥臭。

魚鳧討厭這個臭味,更討厭因飢餓而不得不去吃那條死魚的自己。

她走到蘇府的門下,抬著臂,卷著腕,抓著鎏金獸頭的鐵環,用著自己的力氣去拍,拍得整個清晨的天地里都響著她的鬧。

門房開了門,見了魚鳧一身的裊裊卻未見車、轎、下人。不知該如何稱呼,怕叫錯了,壞了禮。

魚鳧仰著頭便說,對你們家的蘇大姑娘說,昨夜林府一面之緣的恩人來拜她了。

門房便愣在那裡了,又看了看四周,清晨的街人還都未起,這麼早便來,還說得這樣無禮,怕不是遇到瘋子?但見眼前的這個女子除了言語囂張外,便是大家女子的氣,便猶豫了起來。

魚鳧見門房未動,便丟了銀子給他,依然仰著頭說,蘇家錢財萬貫,卻仍然貪婪不夠。

門房是蘇家的老人,知道蘇家有人拜見,必不能收取錢財,敗德、敗信。這錢門房便是不敢動,仍舊還給魚鳧,言語道,請問姑娘姓氏名誰或是否有帖子,我好方便遞交。

魚鳧見門房還了銀子,也毫不客氣地收了回來,便說,你只是去言,昨夜她在林府遇險,恩人今日來了便可,你們家的蘇大姑娘心裡自然就知了。

門房執拗不過,便行著禮說,姑娘稍等,我去稟告。

傾心昨日幾近午夜才回了宅子,月娘仍等在正堂,見傾心回來才放了心,跟她言語了,秦國公家眷的病,請了相熟的大夫看了幾次,但病似乎仍舊好不得,因家裡的變故,氣血急升,攻了心胸,以前的那些藥方都失了效,今日只能勉強飲了些許的茶食。

月娘怕秦國公的家眷活不得長久,若是死在了蘇府,連喪葬的禮儀都辦不得,人活得不易,若是死都不得尊榮,這一生便只有唏噓了。

傾心去了后宅,見燈火還未熄,聽著裡面的咳嗽聲依舊斷斷續續地響著,仿若那些咳才是那女子的命,若是咳停了,或許連她的命也就未有了。

傾心讓臨淵先去睡,她便敲響了門,等著女子的應,讓她要進去見她。

屋裡那女子支著身子坐在床上,那男孩未去他處休息,只是趴在他母親床邊,熬不住夜的長,自己睡了過去。女子一邊撫摸著男孩的頭、男孩的臉,一邊用力壓著自己的咳怕驚了男孩的夢,再醒來發現自己仍舊在這個屋子裡,自己的生母仍舊病的嚴重,自己在這個塵世里仍舊不知該去往何處。

傾心便也只能壓著自己的聲去言語她的擔憂,話到了嘴邊但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問人生死是最難的事。她回頭看看站著的月娘,月娘知了她的難,便是自己來問,若是有了意外不妥,也好有個迴旋。

月娘便替傾心張了嘴,夫人,倘若有個不幸,我們該如何做?

那女子未曾應月娘的問,只是在那裡自言自語,我這個孩子苦,生下來的時候,便短了氣,常常需要人在周圍徹夜照顧,別人不放心,我便自己照顧了幾個月。氣不短了,便被正房收了過去養,與我一年見不得幾次面。等他大了,才知道生母、養母的區別,會常常從正房養母那裡跑來見我,見多了,便被正房養母約束,不得常來。正房說我奪了夫婿的疼愛,一個人獨佔了多年,讓她多年仿若守了活寡。她便是也要奪我子對我的愛,讓我感受感受相同的痛。我知道正房養母並不是對郁兒不好,甚至要比我更愛一些。畢竟親手親口把郁兒養大的仍舊是正房。以前似乎有互相的恨,她恨我奪夫婿的愛,我恨她奪親子的愛。如今到了此時,仿若這些恨,這些仇都沒了,想來她為了郁兒也是盡心儘力,而我做的卻遠遠沒有她多。去年從秦州回京養病,郁兒知了便也要跟來,我知道若不是正房放行,郁兒也不會來,有些仇來的無緣無故,便似乎去的也有些無緣無故。女子似乎就是太容易侵佔一個人的全部了,連恨都是只要生成了一絲都要把這恨養的滿身滿肚,安下心仔細去想其實那些仇恨也並未有那麼大。若是,你們護送郁兒去秦州,見到了他正房養母,便幫我說一說我的歉意跟我的謝意。我年輕的時候太得意,攔著老爺不去她的房,是我的不對。謝謝她把郁兒教得這麼好,身上未有了我的驕橫小氣。我知我的身子,好不了,這兩天連精氣神都提不起來,即便萬幸能好,也需多月的養,我能耗,郁兒耗不了。他需要儘快到他父親的身邊。我若是真死去了,入不了他們家的宗祠,還得麻煩蘇大姑娘把我的屍首,送回家鄉。若是連屍首都無緣家鄉了,那便讓蘇大姑娘方便行事吧。

傾心聽了女子的話,只是嘆,生死大事,明明是人最願意求得的事情,但最後卻只能讓自己發覺自身的無力,生死都由著天自顧自憐地憐憫著世人。

傾心應著女子的事,承諾儘可能的安排人送公子回去。女子感謝地點著頭,便仍舊摸著男孩。

傾心出房前去看那孩子,她突然覺得仿若那是自己,她再去看那女子仿若她成了自己的母親。她心裡怕了起來,想起自己的母親,她如今想她、念她,她人生第一次這麼強烈的想要去見自己的母親,如果現在母親死去了,她連那個男孩都不如,她連在母親身邊送終都不行。

玲瓏在給傾心換衣服,昨日的衣服都髒亂了,便是仍舊換了一套的新。昨日夜裡寫信給了父母,待玲瓏回來了,確定事情都妥當了才躺下身子睡了過去。

夜裡做了夢,夢到自己看到了一隻鷹向自己撲來,她躲不開,被鷹啄破了面。

她跟玲瓏說這個夢,玲瓏勸慰她說,阿姐啊,你就是昨日驚心動魄太多次啦,安心啦,還記得我們在靈隱寺的祈求嗎?佛祖佑你千世萬世啦。

傾心笑著說,就你會說話,若是佛祖真佑我,那還讓我遭罪如此。

玲瓏一邊收拾一邊說,萬一佛祖是想告訴你,你看吧,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你都是會順順利利的!

傾心忍不出笑出了聲,對著玲瓏說,就你最會說,讓你這麼說,若是不順利了,豈不是可以說,佛祖的佑護早就生效了,若是沒有佑護會更慘。

玲瓏用手揮著說,說什麼呢!阿姐!沒有什麼不順利,沒有什麼更慘。只有順順利利,大富大貴。

傾心拗不過她便說,好好好,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門房不方便進后宅,就叫著小丫鬟把玲瓏叫了出去言語了,有人要見大姑娘的面。玲瓏不知昨天林府的具體的事,便回了屋,只是完完全全的把門房的話重複了一遍跟傾心說。

傾心聽了,心裡嘆了一口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次來了京城連口氣都快喘不上來了。便讓玲瓏傳話給了門房,請前來拜的女子進來在正堂稍後。玲瓏傳完話,便好奇的問傾心,是誰,竟然自稱為阿姐的恩人。

傾心就跟玲瓏大概言語了下昨夜在林府的種種。傾心雖然未曾見過那黑衣女子的面容,但是人家既然已經找上門來,還說的這麼明確,那估計錯不了。來的女子應該便是昨夜的黑衣女子。傾心讓玲瓏給她戴好珠翠,便來正堂見女子。

魚鳧早已坐在了椅子上飲著下人遞上來的茶。見了傾心來了,也不起身,只是坐在那裡,看著傾心說,蘇家的大姑娘果然貌美,昨日僅僅用眼瞟了幾眼,那時未曾仔細去看,今日仔細一看,華衣美珠,人面桃花,無怪乎連那個放蕩不堪天見可殺的林昌財都想娶你為妻。

傾心見那女子,削肩細腰,長條身材,帶著一臉的不屑。玲瓏剛想大喊無禮!便被傾心攔了下來,畢竟昨夜無論出於何種目的,這女子都算間接救了她。

傾心問她的名。那女子便哼了一聲,先飲了一口茶,把茶杯放了,才回,蘇大姑娘是健忘啊,昨日還見了面,認了親,今日怎麼就不記得了。那女子便頓了頓,說了兩個字,恩人。

玲瓏哪裡忍得住,比潑辣玲瓏覺得自己也輸不了人,但都被傾心給壓了下去。傾心怕她受不了激,便讓她先去后宅候著。於是正堂里就只剩下了傾心跟魚鳧。

傾心先張了嘴去問,那不知恩人如何稱呼呢?

魚鳧還以為傾心會被激得慌了手腳,未料比她心中所想要好很多,便報了自己的名,奚魚鳧。

傾心點著頭笑著,奚姑娘,今日早早到了蘇府是有何事情?

魚鳧冷笑著說,有何事情?哼,昨日你壞我好事,我本想殺了林王八那個混蛋,順便救你。但你不知好歹,自己跑了便跑了,為何還反過身來投石子打我,讓我也無法得手。你知道為了殺林家的人,我籌備、等待了多久?就因為你幾個石子就壞了我的好事。

傾心不願糾纏是否是她投的石子,便轉過話題繼續問,奚姑娘為何要殺林家公子?

魚鳧大笑道,為何要殺人?蘇大姑娘真是不知人間疾苦啊,殺人便是殺人,哪裡有那麼多原因,你見江湖裡,有人被殺,身上可有貼著條子上面寫著字說,此人某某,因何被殺?

傾心見她嘲諷自己,便也習慣了,這一年內自己早已習慣了別人的冷嘲熱諷,她剛來京城的時候別人嘲笑她,一個女子可干何事,她為父親坐鎮交子的時候,別人嘲笑她,一個女子心中有何大局,她去替自己的大戶向巨盜追銀的時候,別人嘲笑她,一個女子有何勇謀。自從離了父母,離了杭州后,她一直被他人嘲諷。如今再聽魚鳧的話,都早已淡了心。

傾心便仍舊問,那奚姑娘為何要籌劃多日去殺林公子?

魚鳧不理傾心的問,只是說著自己的話,今日來,便是讓蘇大姑娘報恩。

傾心順著她的話,笑著說,那奚姑娘是昨日的黑衣女子嗎?

魚鳧不明裡接著傾心的話,只是反問,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傾心笑,如果是,我自然以恩人待之,盡其所能。如果不是,我以客人待之,盡其禮節。

魚鳧在心中罵了句,商賈之人,精明刁鑽,只能應著說,不錯,昨日那黑衣人,是我。

傾心明確了她的疑,便接著說,那恩人,要我如何報恩?

魚鳧又飲了一口茶說,簡單,再幫我殺了林家人,便算報了恩情,此後絕不糾纏。

傾心笑,我若幫奚姑娘殺了林家的人,即便是報了恩情,也讓蘇家染了血災。與其說報恩,不若說是惹禍。奚姑娘認為,蘇家會輕易答應這種請求嗎?

魚鳧哼了一聲說,蘇大姑娘別藏著掖著了,蘇家豢養的爪牙也不少,蘇家的裡子也不知道沾了多少血腥了,還怕血災嗎?

傾心仍舊是笑,奚姑娘說的爪牙,我從未見過,只不過上江湖上有所傳言罷了。這種兒童戲語,莫要當真。蘇家不過是個安安分分的商家,賺一些薄利,守著祖宗的產業,不讓其沒落罷了。

魚鳧也學著傾心的笑,對著她說,蘇大姑娘前幾日你在從杭州入京的路上遇了險了吧,到了京城,錢莊被整個孤立起來,秦國公家出了難,明明在京的全家人都死了,但是最重要的偏房跟其子卻活著,秦國公的信還來的那麼快,林家的人從幾日前就一遍又一遍地下著帖子要你去赴宴,你就沒覺得有些奇怪?你就不覺得四肢已經伸張不開了,你就不覺得京城仿若成了牢獄,把許許多多的人都困在裡面?

傾心的笑就凝在臉上,她知道,只是不敢去想,因為她怕自己若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便見誰都是鬼,時時要著自己的命,時時要著蘇家的命。

傾心頓了一下笑又流動了起來,在臉上綻開,便問,奚姑娘是有聽到什麼消息嗎?

魚鳧哈哈大笑,全沒了女子的矜持,笑停了才說,蘇大姑娘急了?若是急了我們就先說一說林家的事情。

傾心還要聊,臨淵便被玲瓏推著進了正堂。玲瓏怕傾心有危險就直接去拍臨淵的門,把他叫了出來,到正堂去護傾心。

魚鳧見了臨淵,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把茶杯朝臨淵砸去,大喊一聲,余臨淵,果然是你!

臨淵被魚鳧的聲驚著了,那砸過來的杯子雖然接在手裡,杯中的茶水卻灑出來,濕了一身。

臨淵先看了看傾心,只見她一臉的錯愕,他一時解決不了傾心的驚,只能先轉頭看著魚鳧,對他拜了拜說。

魚鳧,多年未見。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酒傾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酒傾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二十二章 新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