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東隅(五)

第二十九章 東隅(五)

雲杳覺得自己睡了很久,再次有知覺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渾身都在痛。

她在哪?

輕微的動了動,她覺得骨頭好似斷了一般咔咔作響。一些陌生的情景像開了閘的洪水灌入腦袋,生生將她逼出了眼淚。

這是什麼,她的記憶嗎?她丟失的記憶?不不,不可能,雲杳覺得恐懼。

她看到了什麼,為什麼有那麼多血,為什麼一個又一個的瀕死面容出現在她的記憶力,就像是發生在她自己身上一樣。為什麼她看到一張溫柔的面龐,乾涸在她嘴角的血已經烏黑,她望著自己留下兩行淚水。

她說阿俞,娘不能陪著你了……

雲杳覺得自己要瘋了,她倉皇起身,也不顧自己還光著腳就往門外跌跌撞撞的跑過去。

有誰在,趙靈均呢,隨行的人呢,那些穿著道士服的人呢,趙子頤呢……

哐當一聲,她腳下一軟,支撐不住地跪倒在門邊。她的頭髮未梳,臉上感覺到淚痕帶來的緊繃感。

「有誰來救救我,我的頭好疼。」

雲杳護著腦袋,但是那種疼痛卻絲毫沒減。這回她是真的要死了吧,疼成這樣一定會死的吧。

忽有誰來了,門被拉開,她聽到一聲驚呼,是非常熟悉的聲音。

「主子——」

姜恆一進門就看到跪坐在門前痛的死去活來的雲杳,手裡的飯菜稀里嘩啦摔了一地。他飛快的抱起雲杳,將她慢慢放在榻上。

他從腰間取出了一顆藥丸,送到她的嘴邊,「主子快吃,吃了就不疼了。」

出於本能,雲杳一口將藥丸吞下。

姜恆連忙給她倒了杯溫水,扶著她喝了下去。這葯見效極快,沒過一會兒雲杳就覺得頭沒那麼痛了。

她眼神空洞,想起方才一股腦回來的記憶。原來是如此,竟是如此。她根本不是什麼雲杳,她是曷國唯一的太子,她的名字叫——顧俞。

姜恆不知道她情況如何,方才下意識喚了主子,這會兒神色便有些不對頭。

「雲,雲姑娘。」

坐在榻上的人宛如一個沒有生氣的人偶,她僵硬的轉過頭,看著姜恆局促的樣子,淡淡地道:「阿恆,我是顧俞。」

一瞬間,姜恆幾乎要哭出來,他撲通一下跪在床邊,深深地叩首。

「主子……姜恆救駕來遲,望主子責罰。」

姜恆始終不願意抬起頭,就這樣一動不動的跪著,但是他輕顫的肩膀出賣了他。

顧俞道:「不怪你。」

她都記起了,那日在曷國皇宮,她正巧去母后那裡。那日的太陽那樣好,晨間清冽的風捲起地上的落葉。

曷地偏南一些,冬日裡倒也不怎麼寒冷。她記得,那日她去找母后商議年夜裡宮宴如何操辦的事。

對了,那日母后的神色就有些奇怪,她緊緊地握著顧俞的手,說了許多她聽不懂的話。

「阿俞,母后就是拼了命也會保你的,母后欠你的太多了。若不是為了穩固你父皇好不容易打下來的江山,免得落入奸人之手,你也會像尋常公主一般,無憂無慮的長大,再嫁個好夫君……」

顧俞不明所以地道:「兒臣並未感覺委屈,父皇母后待兒臣這般好,兒臣覺得足夠了,母后何必如此傷感。」

快年夜了,當時顧俞還想著母后那樣說許是忽而所感,豈料那竟是她們母女二人最後一次一同用膳。

次日午時,曷國端平侯叛亂,與相國裡應外合,一舉破了皇城。端平侯親自率兵衝進了景陽宮,逼得曷帝自盡。後宮更是橫屍遍野。

端平侯,是顧俞的親皇叔。

顧俞得知消息匆忙趕到皇後宮中的時候,見到的便是衣衫染血,只剩了一口氣的母后。

她抱著母后大哭,看著她張著嘴想說話卻因為喉頭冒血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母后的身體變得越來越涼,顧俞用臉頰貼著她的臉頰,乾涸的血的腥味充斥著她的鼻尖。

那一天,她什麼都沒有了。

不知過了多久,宮門外一片嘈雜,一群身著奉國戰甲的士兵沖了進來,將她們團團圍住……

「原來是這樣,呵呵,他一直在騙我。」

顧俞忽的放聲大笑起來,為什麼奉國的士兵會出現在那裡呢?

「阿俞,你只允我叫你阿俞。」

「你生在江南,幼時便父母雙亡,是我講你帶了回來……」

「阿俞,朕的皇后,只能是你。」

「陛下不服江南水土,若是吃了那裡的水做的飯,身上便會起紅疹……」

「……」

熟悉的話噩夢一般纏繞在顧俞耳邊,如今她重拾記憶,那些謊言就如同千萬柄利刃攪碎她的血肉。

上天何等的不公,讓她在仇人的哄騙中蒙蔽了雙眼。

「哈哈,可笑至極,咳咳……」

她猛的吐出了一口鮮血,姜恆察覺到不對勁,立馬起身伸手在顧俞後頸上的穴位點了幾下,顧俞便閉著眼昏睡過去。

顧俞睡得極不安穩,夢裡全是一片暗紅,趙子頤隻身站在血潑里,回頭對上自己的目光,笑的令人毛骨悚然。

她想逃,卻被趙子頤一把掐住了脖子,血色染上了他的臉龐,他的黃袍都變成了赤色。

「阿俞……阿俞……」

顧俞腳下撲騰著想逃離他的魔爪,他的手卻像鐵鉗一般狠狠勒緊她。

她拼了命地喊:你放開我,還我的父皇,還我母后,你個騙子,趙子頤你個騙子!卻發現自己出不了聲。

「雲杳……雲杳……」

顧俞悠悠轉醒,一眼便看到榻前的一角雪青色的衣衫,趙靈均握著她的手坐在床沿上,面上滿是擔憂。

顧俞看了眼這間屋子,還是方才看到的那樣,被褥邊和地上還有血跡,證明一切都不是夢。

她猛的甩開趙靈均的手,憎惡地看著他。

「滾——」

她現在看見他們姓趙的就噁心,她要找趙子頤報仇,趙靈均必定站在他奉國那邊。

趙靈均道:「雲杳……顧俞,你別這樣。」

顧俞一驚,瞪大了眼睛。他說什麼,他叫自己顧俞。不是雲杳,而是顧俞。

「你知道了?」顧俞冷冷道。

趙靈均點點頭,他看起來比平時老實了許多,不知道是因為愧疚還是什麼。

「你昏倒的時候我將你帶迴文泉寺,可惜寺里藥材少,先前姜恆開的方子還在太醫院放著,皇兄擔憂,但是祭祀還未結束,若是擅自終止,恐有不吉,所以讓我一路把你送回皇宮。」

但是這裡不是皇宮,倒像是一處別苑。

許是知道顧俞的疑問,趙靈均接著道:「但是路上碰到了姜恆,他說如果不把你帶走你就會有生命之憂,所以我……」

顧俞想起了趙子頤,頭又不可抑制的痛起來。細想之下,她有年少時只見過趙子頤和大將軍趙宗吾,卻從未知道這個六王爺,看他這幅擔心自己的樣子,卻覺得有些噁心。

顧俞嗤笑,「你既然知道了,還管我做什麼。你們殺了我的父皇母后,又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讓我忘記了過去,真是卑鄙。我不過孑然一身了,不知道有什麼好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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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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