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東隅(四)

第二十八章 東隅(四)

前一個時辰,雲杳還在慶幸祭祀儀式頗簡,現下卻覺得自己實在太過天真。

抄經書這件事遠遠不似她想像的那樣,隨從的其他皇子皇女倒沒什麼,皇帝陛下才是最受折磨的。趙子頤要就著山頂泉水沐浴更衣,如今可是正月里,寒風刺骨,用冷水還不把人凍壞了。

不止如此,沐浴焚香之後,才在特殊的一間靜室里跪坐,開始抄寫。

祭祀,要誠。

金誠所至,金石為開,才不會衝撞了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們。抄寫用的墨,都是晨起時新收集的花露研出來的,書成之後,焚燒時甚至會瀰漫著淡淡的香味。

「這才初春,樹剛抽芽,哪裡來的花呢。」雲杳偏過臉問道。

趙靈均就在她身後不遠的石凳上,雲杳看他也閑的無聊,忍不住腹誹:這真真是累的累死,閑的閑死。她們這些人不過是個陪襯,趙子頤那邊的事完全幫不上什麼忙。她方才出來的時候隨口問了一下,大概要兩個時辰才能結束。

兩個時辰,要是她,手都要斷了。

趙靈均聞言抬起頭道:「有啊,既然是花露,怎麼會沒有呢。」

雲杳四下看了一眼,這文泉山上和山下一樣,大多是翠綠翠綠的柏樹,其餘便是嶙峋怪石了,哪裡像是有花盛開的模樣。

趙靈均見她不信,站起身一把拉過她的手,「你跟我來。」

由著他拉著自己走,雲杳緊緊盯著抓著自己的大手。趙靈均一看就是沒怎麼受過苦的,可是他的手上居然不像她認知里那般柔軟,而且要比她的手溫暖許多。

她是不是該推開,雲杳臉上有點熱了,猛然響起前幾日的事心有餘悸,幸好其餘人都在文泉寺里待著,沒人注意到他們二人。不過雲杳心裡還是覺得不自在,果然還是保持一定的距離比較好。

剛想抽回手,她覺得手上一松,竟是趙靈均先放開了。

「到了,你看。」

雲杳有些尷尬,趙靈均應該都沒有顧忌這些,她居然這樣在意。收回手,她看過去。

「這……」

這樣的山上居然真的有花,還不是一小簇,幾乎是一片花海了。入眼是遍布的藍紫色,風一吹有沙沙的聲音。仔細一聽,還有清脆的泉水的聲音,她往前走了走,居然看到了一個瀑布。宛如仙境一般,瀑布從突出的一片崖口上傾瀉而下,隨即蜿蜒的向下流。

水流過的地方,兩側遍布一種藍紫色的小花,花蕊是純正的藍,很是奇特。

「這花叫作菊苣,搗碎了可以用作外傷的傷葯,奉國的百姓都將它視作神花。聽這裡原來住著的人說,文泉山山頂比山下要冷上許多,開不出別的花。偏偏這種花卻開的很好,且常年開著。」

這樣神奇?

雲杳蹲下來,仔細的看。沒想到這裡居然這樣好,當真像神仙住的地方一樣。她伸手撫過一朵,花上露水還未完全消散,觸及覺得涼涼的。

「對了六王爺,這裡的人不是道士嗎,為何卻叫文泉寺?」

還有那個好看的男子,總覺得他身上有種熟悉得感覺。趙靈均忽的狂笑了起來,捂著肚子道:「你這話可千萬別讓別人知道,尤其是瓊安,他要是知道了絕對會生氣的。」

「為何?瓊安是誰?」

趙靈均笑夠了,找了一處平整的石頭上坐下,從袖子里拿出一個水袋遞給雲杳,「把這個喝了,本王就告訴你。」

不就是水嗎,雲杳接過來。雖然她不太渴,但是能解惑也不錯。她仰頭喝了一大口,忽然睜大了眼睛,側身將嘴裡的東西都吐了出來。

「趙靈均!你竟然誆我!」

這水袋裡哪是什麼水啊,是滿滿一水袋的酒。入口辛辣無比,雲杳覺得喉嚨要燒著了一般,眼眶裡蓄滿了淚水。

「哈哈哈,好喝嗎?」

趙靈均笑得無賴,雲杳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將水壺蓋上扔回給他。

趙靈均接過,「好了,不逗你了,我告訴你便是。」說罷他擰開水壺,也不介意雲杳喝過的,仰頭灌了一口。

雲杳這才知道,這文泉寺的確是文泉寺,以前這裡還是有住持和和尚的。只是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那些和尚全都離開了,當時奉國的開國皇帝剛登基,請國師算了一卦,卦象顯示這文泉山是難得的聖地,與天道相接。於是便將這裡作為年年春祭的地點。

而瓊安,原來就是雲杳覺得好看的那位男子。

這裡的人雖然穿著如道士一般,但其實不然,他們皆是當今國師的弟子,奉國的祭祀一向是國師代為主持的,那瓊安就是如今的國師了。

雲杳訝異,且不說別的,一國的國師居然這樣年輕,未免也太出人意料了。

看來這個瓊安,也是個厲害的人物。

趙靈均講罷,兀自飲起酒來,雲杳低頭盯著面前的藍紫色小花,神思卻已飄到九霄雲外。若是她沒記錯,今日春祭,她可是第一次見到瓊安國師,可是為什麼會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那副漠視蒼生,帶著淡淡疏離的神情,好似在哪見過一般。

思來想去沒有頭緒,雲杳索性搖了搖頭不再去想,她忘掉的東西太多了,就算之前見過又如何,她們也沒有什麼交集。與其想那些沒用的,不如看看她的頤哥哥何時才能結束祭祀。從早上起她就沒吃什麼東西,方才又被趙靈均騙著灌了一口烈酒,現下只覺得胃裡有些難受。

她站起身伸了個懶腰,一陣山風吹過,空氣里有種潮濕感,撲在臉上很是舒服。仔細聞,還能聞到一陣飄渺的香氣,一種冷冷的香氣。像是菊苣花的香味,有好似不是。

聞多了感覺有些頭疼。

「六王爺,咱們走吧,這麼久祭禮應該也結束了。」

「好。」趙靈均從石頭上下來,拍了拍沾上的塵土,「走吧。」

雲杳想跟上,剛走了一步,頭突然劇烈的疼起來,像是無數只螞蟻啃噬。她的呼吸變得十分急促,張大了嘴還是覺得呼吸不上來。

「六王爺……我……」

話未說完,她覺得眼前一黑,腳下一軟,眼皮變得很沉很沉,她像一瞬間被抽走了力氣。最後的意識里,她看到趙靈均慌張的跑過來抱住她,拚命的呼喊。

原來趙靈均著急起來是這個樣子,雲杳暗自想。她猛然想起了一件快被自己忘掉的事情。今天是元月十五,她想起自己當著霜月霜花的面胡謅的那個故事。

寶鐲是假的,可是她的病,她那個每逢十五便會發作的病,似乎在記憶中出現過。

現在看來,那興許是真的。

可是她忘記了,桐木琴也沒有帶來,仔細想想,似乎琴腹暗格的藥丸被她上次吃完了,這樣的話,她還有救嗎。她知道自己被趙靈均打橫抱著,他腳步飛快。

頤哥哥呢,好想見他。

眼睛徹底的閉上,雲杳完全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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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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