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黑沙漠

沙漠中，一場風暴即將來臨。

廣袤灼熱的黃沙被狂風吹散，天地間頓時昏黃一片，延綿不絕的暗黃色沙丘從腳下一直排到天邊，無邊無際。儘管太陽拚命把光芒照射下來也毫無用處。因為在沙塵的籠罩下，一切都顯得非常模糊。

放眼望去，天地間只有晶瑩的沙粒在陽光下閃著光。

熱浪滾滾，浩渺無垠。

這就是整個雲中州和大荒州現存的沙漠地帶里，幅員最為遼闊，環境最為惡劣的黑沙漠。也是除了浩良海外，能夠連接雲中與大荒二州唯一的一條路線。

黑沙漠，聽名字就知道，這是一片極度荒涼的不毛之地。晝夜溫差極大，白天熱浪滾滾，無處躲避。夜晚極寒入骨，還有兇猛的噬人魔獸開始四處尋找落單的旅人——這也是為什麼在黑沙漠中，行人不顧炎熱，多在白天趕路的原因。

而且說不準什麼時候，沙漠裏就會爆發一場極為恐怖的沙暴。沙暴出現之前完全沒有預兆，也沒有什麼躲避的辦法，能否逃出生天全憑運氣。

實際上，歷年凡是想穿越黑沙漠的人，幾乎都葬身在這片滾燙的黃沙之中。真正可以從這裏抵達金陵的屈指可數。

一般來說只要有足夠的銀子，大部分人都是會選擇從海上走的。

但凡事總有例外，此時沙漠中就有一支隊伍正在行走。

這是一支裝備精良的駝隊，大概有幾十個人，數十匹駱駝。駱駝或騎或牽。從穿着打扮和舉手投足的動作來看，明顯不同於常人。

隊伍正中有一位穿着白色錦袍的男子。沙漠裏風沙揚塵不斷，他身上的衣服卻還像新的一般潔白無瑕，並沒有染上灰塵。再加上他異常俊美的容貌，如同嫡仙一般讓人移不開目光。

這位俊美無匹的年輕人，便是大晟王陳鴻璽的第三子，陳凌風。

一年前，他在結束了在大琰的質子生涯后，又奉大琰國君軒轅燁之命前往大荒州，準備繪製一卷能夠傳世的《大荒廣記》。為了完成這個任務，他們已經在大荒州遊歷了一年之久。

跟隨在他身旁的是一個鬚髮皆白，身穿玄色大氅的老者，此人便是陳凌風的老師，大晟國師巫溪。巫溪已是一副風燭殘年的模樣，此時被風沙刺激得不斷嗆咳，只有一雙眼睛還是炯炯有神的。

二人身後的隨從也非常訓練有素，在這種艱苦的環境下還尚能支撐。

若是換了一般人，在沙漠裏被困了七天七夜，早就被乾燥，缺水和高溫給放倒了。而且今天的天氣格外惡劣，從早上開始，一股一股的旋風就連續刮個不停，眼看太陽即將落山，也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隊伍中一個長著娃娃臉，略顯稚氣的年輕人看着颳得越來越猛烈的風沙，臉上露出掩藏不住的焦躁。

這王八蛋的鬼天氣，怕是要起沙暴了!

年輕人叫雁翎。是陳凌風的隨身侍從，從小便跟着陳凌風。他知道殿下之所以選擇在此時急返金陵，是因為大琰王后的壽誕就要到了，為此殿下還特地預備了很多珍貴罕見的寶貝作為壽禮。

可是今日風沙甚緊，不能不先躲避為上。好在洛先生為了押運那些寶貝走了海運，否則以他的身子骨，在沙漠裏面無論如何也是支持不住的。

雁翎驅使著駱駝來到陳凌風身旁。

「殿下，今日恐怕要起沙暴，不如先找個地方暫避，待沙暴過去再做打算。「

聽到雁翎的話，陳凌風微微頜首，寬大的風帽在他的臉上留下陰影。他伸手摘下風帽，在陽光下露出一張足以傾倒世人的容顏。

翩翩風采，猶如嫡仙。只是眼神冷冽寒肅，格外清冷，讓人不敢接近。

「沙暴終於要來了么……「陳凌風望着遠處的沙丘，目光深邃。

這種絕世美顏，就算從小一同長大見慣了，雁翎也有些恍惚的失神。又見陳凌風似是在為即將而來的沙暴憂心，不由得在心中嘆了口氣。

三殿下不顧勸阻，冒着這麼大的危險非要從黑沙漠裏走，還不是為了那兩顆蒼龍之眼！

蒼龍之眼是在雲中洲與大荒州流傳已久的一個傳說，據說上古神魔大戰之時，龍神和魔君在天空進行了一場驚天動地的鏖戰，當時的黑沙漠還是一片綠洲。戰鬥到最後龍神墜落於地，死去的瞬間龍眼吸收方圓百里所有水汽，綠洲才一夜之間變為荒漠。

傳說只要用蒼龍之眼祈雨或用作祭祀，任何乾旱之地都能夠天降甘霖，災年立時風調雨順。

如今雲中州有琰、晟、梁、猇、羌、燕六國。但實際上可以視作四國。因為羌國人世代在大雪山隱居，不參與外界的紛爭，而燕國因為距離較遠，也處於自成體系的狀態。

四國之中又以大琰為尊，無論是經濟還是軍事實力都是最強的。所以晟國梁國皆自願為附屬，與大琰唇齒相依。不但遵大琰要求送王子為質子，每年還要向其進貢大量的金銀珠寶，絲綢鮫綃以及各種名木玉石。

若不是因着那件事，三殿下可能至今仍被困在長春宮伴讀，並不能有如今這番見聞。

可是，殿下沒有其他的選擇。

雖然晟國國力日盛，可是和大琰比起來還差得遠，尤其海日氏在猇國掌權后，對晟國屢有覬覦之意，晟國王室更有種如履薄冰，枕邊睡虎的感覺。

大琰今年不但數省大旱，黃渡口流域又遇到百年不遇的水患，欽天監多次祝禱都毫無效驗。

如今三殿下如此執著的尋找蒼龍之眼，不惜以身犯險深入絕地。想必也是為了博得軒轅燁歡心，以便為晟國謀求更多的福蔭。

三殿下……真的是辛苦了啊！

想到此處雁翎只覺得眼睛一熱，連忙掩飾著低下頭。忽聽陳凌風問道：

「附近可有適合歇息之處？」

帶隊的嚮導是個五十多歲的小老頭，灰白鬍子一身粗布麻衣，典型的當地土人裝扮。估計是在沙漠中時間久了，在風沙面前倒是十分淡定。

嚮導上前恭謹道：「貴人，從這裏往前繞過流風口有一處婆娑古城遺址，按照現在的速度，太陽落山之前便可到達，今晚隊伍可以在那裏休整，以避風暴。」

雁翎冷眼看着老頭不緊不慢的樣子，只覺得牙根發緊。

風颳了一天，都刮成這樣了，眼看隨時都可能出現狂風，還不趕緊提醒隊伍躲避，繞來繞去，不知道要繞到什麼時候？倘若不是他們這些人還有幾分能耐，早困死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屍骨無存了!

這個所謂的嚮導是從哪裏找的？回到金陵非宰了他祭天不可!

巫溪捻著雪白的鬍鬚沉吟道：「你說的可是書中記載的婆娑古城？「

嚮導忙道：「小人剛才所說並不是真正的婆娑古城，只是一片不知何時何人所建的城樓而已，在沙漠中風吹日晒早已經破敗不堪，但還算是個暫時躲避風沙的好地方。」

巫溪失笑：「難怪，這古城滅絕了已經上百年，典籍和古書上也只是寥寥數語，如何今天竟然這麼容易便找到了？「

嚮導道：「您老人家說的是，有些僥倖能走出黑沙漠的人說自己找到了婆娑古城。要麼是以訛傳訛，要麼就是故意往臉上貼金罷了。「

婆娑古城掩藏在茫茫大漠之中，又年代久遠，非奇遇不能見。大荒州一直有「蒼龍現，婆娑出「的俗語。意思就是有蒼龍之眼的地方必可見到婆娑古城，所以巫溪才有此一問。

此時一陣風吹過揚起漫天黃沙，讓人有些窒息。雁翎咳嗽了兩聲，沒好氣道:「既然不是，你費那麼多話幹啥?「

嚮導訕笑:「小哥勿怪，只是這麼叫比較方便而已。

巫溪用枯瘦如柴的手從袖中摸出一本古書，書的質地是柔軟堅韌的羊皮，字跡模糊，有的地方已經看不清楚。

巫溪仍然準確的翻到一頁，用手指著其中一處道:「殿下，從古書中的記載看來，流風口是蒼龍之眼最後一個可能存在的位置，倘若再尋不到，餘下的路程估計也不會再出現了。「

陳凌風微微點頭:「不知您的想法是?「

巫溪道:「依老臣之見，如果蒼龍之眼不在流風口，就說明它很可能根本不在黑沙漠中。畢竟這種上古流傳下來的寶物，能夠完好保留的少之又少，或許早已經遺失了……「

巫溪話未說完便猛地咳嗽起來，一旁的侍衛連忙上前服侍，可是巫溪竟越咳越急，幾乎要將肺腑咳出一般。

陳凌風忙道：「康寧！」

話音未落，一個身穿皂色風氅的隨從早從背囊中掏出一個盒子。

盒子由名貴檀木製成，通體烏黑。四角鑲金嵌玉，頂部還有一顆血紅的寶石。陳凌風親自打開，從裏面拿出一枚暗紅色的丸藥放入巫溪口中。隨後康寧又非常仔細地將盒子收好。

康寧，雁翎，流風和朱雀四人都是從小跟隨陳凌風的近侍。其中康寧的性格是最為沉穩的。他深知這樣一顆百梔清心丸的價值，一直將其貼身存放。

這是洛先生在雪山頂上親手採摘的靈芝，再加上另外幾種極其罕見的藥材，熬制數月方得，一丸已是千金難求的寶貝。如今國師的身體大不如前，除了陳凌風日常服用外，國師進入沙漠后更一日也離不了它，可以說，這就是老國師的續命金丹。

果然服藥后，巫溪的咳喘緩和了許多。

陳凌風關切道:「老師，可有好些么?「

巫溪嘆道:「多謝殿下，是老臣不中用了。「

「在金陵時，老師的身體其實已經快痊癒了，若不是我一意孤行，您也不會在此處受罪，凌風實在是對不住您。「

「殿下……「

聽到陳凌風這麼說，巫溪非常感動。自從陪伴陳凌風離開大晟，他們二人便沒有分開過，這麼多年感情早已經超越了師徒，巫溪看着陳凌風，總有種看着自己長大成人的孩子的感覺。

「殿下可千萬別這麼想，老臣已年逾古稀，這一輩子有幸陪伴在您身邊已是心滿意足，並沒有什麼遺憾，只是唯有一件事，老臣始終還是放心不下。「

巫溪的嘴唇在長時間的乾燥之下已經開裂，出現一道道血痕。

「當年靜妃娘娘將您託付給老臣，臣便立下血誓，就算粉身碎骨也要保您平平安安回到晟國，連頭髮都不能少一根，方不負娘娘重託。「

「您那時只有八歲，便敢孤身前往大琰做質子，如今又來如此險峻之地尋找寶物，都是為了振興晟國。這些……老臣怎會不知?否則也不會任由您冒此風險。只是……「

巫溪黯然長嘆了一聲:「只是這蒼龍之眼，雖說有神諭的指示在，但畢竟年代久遠，裏面的變數實在太多，如今眼看飲水就要用盡了，再這樣耗下去，一旦遇到風暴，將會非常的危險……「

巫溪又是一陣咳嗽，花白的鬍子抖了抖:

「事關重大，還請殿下為了晟國社稷着想，務必保重鳳體，早返金陵，待大琰王后壽誕結束，再請求回國，畢竟您已經十餘年沒有回去了。至於其餘的事情可以回國后緩緩圖之，如此……也免得娘娘遠在朔郡還日夜懸心。「

聽到老師如此說，陳凌風的眼神里多了些許柔和之意。

他沉思片刻道:「「您放心，若是流風口真的尋不見蒼龍之眼，說明天不與我，天意如此的話，也不必強求，我們必定不在此處逗留了。「

巫溪十分欣慰，便問嚮導:「過了流風口，還有多久的路程?「

嚮導忙道:「只要過了流風口就好辦了，後面的路途都比較平坦，再走大約兩三日便可到達賀蘭郡。「

「賀蘭郡已是大琰邊境。如果貴人的事情順利的話，到了賀蘭驛站換快馬日夜趕路，總還需要十餘日便可到達……金陵。」

陳凌風正在凝神細聽，猛然聽見嚮導說出那兩個極為熟悉的字，不由心中一動，一種異樣的感覺油然而起。

金陵!

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