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詭影

第二十章 詭影

「都是祭品。包括我,和你的娘親。」

娘親!白衣少女瞪大了眼睛,不自覺地紅了眼眶,聲音艱澀:「所以當年所謂的身染重病,不治而亡,其實是我爹——」

「金蓮需要祭品,可無爭山莊人丁稀少,自你先祖起,少有三個子女的莊主。為此,你的先祖們想到了一個辦法,教外人修鍊陽卷。而為了滿足金蓮,這些孩子在入庄時便要喝下金蓮溶解的冰水,有些人便這樣死了,活下來的,便當做祭品培養。可這到底是有違天和的行為,故此庄內從不聲張,一位家主上任,便收十名孩童,一名獻祭,剩下的若是活下來,便隨他們去。可到了你祖父的時候,莊裏動亂了一場,沒有祭品可以獻祭了。」

「也是那時,我被我娘送回了庄。我娘是無爭山莊少有的不是祭品還活下來的人,她到了陸上,和陸上的散人成了親,有了我。你祖父給她去信,說庄內收徒,她便將我送了來,當做報答教養之恩,卻從未想過這是將我送向死亡。那時庄內還在動亂,雖然錯過了獻祭時間,金蓮卻也沒什麼動靜,你祖父看我有天賦,索性封了凝冰塔,再沒提這事。然後便是我自陸上歸來,金蓮暴動,你爹將我關入塔內......」蠱婆婆凄然一笑,輕嘆了口氣:「可誰知我竟然沒死,還與這凝冰塔成了一體,在這塔內,我似乎可得永生......我翻遍了塔里的書籍,知道的比你爹還多、還清楚,可我離不開這裏半步,而這金蓮還需要血肉的獻祭。」

「你們與東瀛源氏聯姻五百餘年,只因你太太爺爺偶然發現源氏血脈竟然與金蓮靈力似相呼應,他做了實驗,發現金蓮果然接受源氏的血肉。這個聯姻,比為了權力更可怕,而源氏為了依傍仙門,也選擇了答應。最初的聯姻,無爭山莊放低身段幫源氏做了些見不得人的事鞏固地位,源氏也將無爭山莊奉若神明;而隨着時間的推移,源氏家族式微,連血脈都似乎不足以滿足金蓮,你母親的死就印證了這一點,所以你父親死前留下遺囑,自他以後無需再聯姻,而招收弟子,重走原來之路。」

「現在,無風為何得你父親親自教導,傳他眾生扇心決,你明白了吧?」蠱婆婆看着面如死灰的三百,輕輕嘆了口氣:「無邪,如果不是無風死,就是你兄長死,你不忍看無風獻祭,就忍心你的親哥哥去死嗎?」

耳邊彷彿炸響了一個悶雷,白衣少女神情恍惚,踉蹌了一下,委頓在地上。她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蠱婆婆,又看了看塔頂的金蓮,那一瞬,冰里好似是娘親在沖她微笑;她想起了小時候體弱跑前跑後為她煎藥的冷麵兄長,想起了十四歲第一次見到那比自己大了八歲的無風,想起了這五年裏的朝朝暮暮,想起了父親去世時自己在塔外哭昏過去......

明明死亡並未觸及她,她卻好像已經站在了黃泉路上。

「什麼......時候?」少女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她撐著冰冷的地面緩緩站了起來,微微顫抖:「獻祭是......什麼時候?」

「七日後。莊主七日內便會從東瀛回來,時候一到,便會開始獻祭。」

三百點點頭,看着腕上那條紅繩,閉了閉眼睛:「婆婆——」那聲音顫抖的不成樣子,只兩個字便說不下去,剛剛平靜下來的少女一瞬淚如雨下,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兩手交握著覆住雙眼,嚎啕大哭。

我可以七日不出塔,你可不可以讓我在最後一日見見他......

我不想他到死都不知道我的心意,一碗孟婆湯就將我忘了啊......

這一刻,凝冰塔的光芒暗了,蠱婆婆看着哭成淚人的三百,長嘆了一口氣。

東瀛。源氏家宅。

淡淡檀香繚繞於鼻尖,無庸看着躺在病床上、臉色蠟黃的源柊吾,神色平靜:「父親去世前留下遺囑,自他以後,無需再與源氏聯姻。我不娶櫻,只是遵從父命,並非與她遭遇有關。」

床上的人咳嗽了兩聲,聲音沙啞:「如此,老夫知道了......只是我這女兒心氣高傲,此事若是傳揚出去,定是毀了她名聲,所以若仙長並無心儀之人,可否......」

「無庸已心有所屬,恕難解憂。」男子回答的極為乾脆,也在源柊吾意料之中。確實,他雖只見過那紅衣女子一面,卻也看得出是個驚才絕艷的年輕人,再加上修為深厚,櫻沒什麼優勢。藤田家已經得知了藤田武的死訊,現在正趕往此處,聽聞天皇對此事也頗為在意,派了心腹武士前來,源柊吾將櫻禁足也是怕她再做出什麼事來,畢竟他病越來越重,實在沒有精力再分給她了。

老人正在心裏感慨時,卻聽無庸問道:「柊吾先生,無庸有一事一直不明,天皇已許久不給外姓封賞爵位,為何櫻能成為天皇親封的櫻姬?」

「此事......與老夫的病有關。」源柊吾沉默了一下,才繼續道:「去年我被誣告貪污三萬兩黃金,天皇震怒,將我下了死牢;我三個兒子都是妾室所出的酒囊飯袋,妾室怕被我連累,便早早收拾東西跑了,唯有櫻留在宅子裏,替我奔走。我確有貪污,那人卻是謊報了數目,櫻查證了此事,告訴天皇,是有人惡意誣告,我罪不至死,天皇這才寬恕了我,官降一級,卻處斬了那人。我家裏的變故不知為何傳到了天皇耳朵里,天皇欣賞櫻,便封了她為櫻姬。」

「可我看源氏上下,對櫻都很不尊重。只是因為她母親的關係?」

提到藤田美和子,源柊吾的瞳孔一縮,咳得更劇烈了些,許久才緩過來:「當年小國叛亂,我和藤田君一同出戰,美和子把我的策略給了藤田,藤田拿了軍功,被天皇賞識,這才有了今天。那時我不知道,還是後來他們兄妹聯手嫁禍我不成,我才知道,我的愛妻其實根本不愛我......那之後我禁足了她,半月後,她便自刎了。我對櫻也冷淡,是因為她的眼睛長得太像美和子了,她站在我眼前,我就好像回到了過去......我很愛這個女兒,可我也恨極了她母親。櫻若是個平凡女兒,待她出嫁,我也定讓她風風光光的,可她太聰明,常想參與下朝堂之事,我實在是不能不多心......」

床上的老人長嘆了一聲,白衣男子微微點頭,站起了身:「柊吾先生好生休息,無庸先告辭了。」

「仙長慢走。」看着那白衣消失在門后,源柊吾又咳了起來,這次似乎格外嚴重,他一邊咳一邊狠狠拍著床榻,幾星血沫濺在米色衣襟上,格外醒目。

君落循着那蛛絲走到宅子后的林子裏,果然見到了一身水紅色衣裳的清遲。清遲選的地方自然是隱蔽的,見她還完好的站着,連忙鬆了口氣:「幸好,你還沒死。」

你知道?君落微微皺眉,問道。

「自然知道。」清遲翻了個白眼:「這噬心魔就是那老東西下在古鐘里的,目的是為了搞死無庸。他魂靈雖被我壓制,但卻遲遲沒有破碎,這信息我也一直沒發現,直到他崩潰前搶奪身體要自殺,法咒沒念完就被我奪回來,魂靈破碎,我這才知道。那蛇妖被佛法困住后其實早被他們消耗了,那個櫻估計也和他們是一夥兒的,不然為何你們進去就觸發了噬心魔?無庸呢?現在應該話不能說,鼻不能聞了吧?」

忽然,清遲想起剛剛那句無聲的『你知道』,沉默地看向君落,君落挑挑眉,指了指自己,攤了攤手。

「......」清遲無語了一下,抱拳佩服:「服還是服你。」

君落笑笑,也跟着抱拳:客氣客氣。

「我說主子啊,你這輩子的那點兒好心都被你用在昨天了吧?噬心魔,一日噬言語,二日噬嗅覺,三日噬聽覺,四日噬視覺,五日噬心入魔,爆體而亡。您老到底是哪個菩薩上身了去替他擋那一下啊!」清遲陷入崩潰:「你死了就死了,問題是你死了我們都要跟你死啊,妖怪的命不是命嗎!」

紅衣女子笑笑:我不會死。

她說的那麼自信,清遲冷笑一聲剛要嘲諷,忽然一愣,好似想到了什麼。

建木。

對啊,有建木在,君落不會死,可是進入心魔的狀態融合建木......清遲微微皺眉,就見女子從袖裏取出一張字條遞給她,眨了眨眼睛。

「......」清遲接過字條,見君落轉身,忍不住叫住,猶豫了一下道:「千萬別死。我還沒活夠呢。」

君落笑了笑,做了個口型:放心吧,我還不能死。

畢竟黃泉,可不收執念纏身的人。

清遲消失在林間,紅衣女子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靜默良久,方才向宅子走去。忽然,林間閃過一道黑影,雖然速度極快,卻還是落在了她眼裏,那黑色太過標誌性,幾乎在一瞬間讓君落想到了生死台,她立刻飛身跟了上去。可是那黑影速度太快,君落只看見他翻進宅子便消失,待她躍進宅子,只看見一個白衣男子俯身撿起地上一串銀鈴,正是她剛剛跟隨蛛絲離開時扔下的那一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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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落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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