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真心問誰

第十九章 真心問誰

君落是被那冰冷邪氣折騰醒的。大約是雞叫頭遍的時候,她的鼻子忽然劇痛,彷彿扎了千百根針,疼得她忍不住在床上打滾。那團邪氣從她喉嚨往鼻子處移動,那感覺十分詭異,冷得君落牙打顫。

腕上的銀鈴叮叮噹噹響個不停,當那扇門被匆匆推開時,君落已經疼的縮成了一團。

「君落!」

一雙手臂抱住了她,那人的懷裏十分溫暖,君落一轉頭,把臉埋進了無庸胸膛。男子的身子微微一僵,懷裏的人應該是疼得發抖,呼吸甚是紊亂,卻像貓爪一樣輕輕撓着他的心。無庸愣了一下,兩隻手輕輕、輕輕地環住女子肩膀,拍了拍她的背,像安撫,也像試探。

這次的疼痛較之上次更重,時間也更長,半晌,君落長出了一口氣,悶聲道:「這次是聞不到了。」她的聲音有一點啞,語氣莫名的委屈,像是被惡作劇的孩子。君落面對危險總是雲淡風輕,不表露出過多的恐懼,總是能苦中作樂,讓人甚至以為她真的沒事。

這固然是一種沉穩心態,卻也隱含了太多過去。

見無庸不說話,君落這才發現自己已經縮進了人懷裏,連忙想拉開距離,卻被無庸又摁回了臂彎中,緊緊抱住,他沒有說話,只是用力地抱着她,有些失神。

這就是愛一個人么?注意她的每一個動作,欣賞她的現在,心疼她的過去,想執筆她的未來。

他原以為他對她只是知己相惜,沒想到竟已經動了情。

耳畔聽得到那人有力的心跳,君落閉了閉眼睛,微微抬起頭,紅唇微微張合,笑容如舊:大莊主,你這是非禮呀。

你無需愧疚什麼,若重來一次,我還是救你便是了。

女子漆黑的眸彷彿深潭,一眼望不到底,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涌動。她幾乎是試探著說出這句話,目不轉睛地盯着無庸,等他說一個『並非』。君落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只想開玩笑似的騙出那一句承認,這樣就算騙不出,也不會多失落。

失去的痛苦,她已經經歷了一次,此生不願再經歷第二次。

她看見無庸動了動唇,然後——「君落姑娘,櫻姬來看你了。」

門外響起花梨的聲音,陽光將影子打在拉門上,可見外面至少五六個人,應該是源柊吾派來跟着櫻姬的。

她不是昨天被禁足在自己房間了么?君落有些意外。她剛想說一聲請進,卻反應過來自己失了聲,而花梨顯然也知道她中了噬心魔一事,剛剛那句『櫻姬來看你了』話音剛落就推開了門,君落不禁臉色一沉。

這是來給誰擺威風的?

花梨和櫻姬進了門,那些侍衛則在門外站住,只是並未關上門,可能是怕櫻姬離開了他們視線吧。而進門的二人見到床上擁著君落的無庸明顯一愣,櫻姬端莊慣了倒是沒有太失態,又變成那面癱臉,花梨卻是視線在二人中間來回穿梭,恐怕是想多了些什麼,一副活見鬼的模樣。

君落心裏微微冷笑,偏過頭看了一眼無庸,不打算解釋;這一看正巧,無庸也低頭看着她,也沒有解釋的想法。

從男子眼中看出一點玩味,君落『嘖』了一聲,任平日總厚著臉皮說些話逗他,臉也禁不住有些紅了:這不解釋,就是明著被他佔便宜啊。

櫻和花梨二人哪知道他們心裏在想什麼,但看二人對視一眼,君落臉紅著偏過頭去,一時間不知說何是好,陷入了尷尬的沉默。片刻,櫻輕咳一聲,向君落作了一揖:「櫻今日來一是看看君落姑娘傷勢,二是多謝姑娘當時護著堂兄,本以為櫻來的已經夠早了,不想堂兄比櫻還早了一步。」

「她今早傷勢發作,剛剛才好,多謝你記掛。」無庸不冷不熱地道,並未賞櫻一個眼神。紫衣女子微微垂眸,溫聲道:「君落姑娘救了堂兄就同救了櫻一樣,櫻自然應該來關心道謝。父親大人已將櫻禁足,直到堂兄回島之日方才解禁,櫻與堂兄成婚應是在蓬萊,父親大人一會兒便會邀堂兄共商此事。」她的語氣頗有些公事公辦,說完還看了一眼君落,冷冷淡淡的神情,看不出其他情緒,可君落卻覺得像是個正妻在隱含地告訴夫君「我並不介意你納妾」。

紅衣女子笑笑,知道這人是故意的,心裏卻輕輕嘆了口氣。

昨日她說,眼睛是不會騙人的。櫻看無庸的眼神,是無庸不自知的愛慕,比她深刻得多的愛慕。

「在船上我便告訴過你,你無需再提嫁過來一事。你我家族世代聯姻,卻並非沒有嫁旁人、娶旁人的先例,此事我會同你父親說清楚,你也不必常以蓬萊女主人自居。東瀛之大,自有配你的賢士,可以你之才,尚且配不上蓬萊。我說清楚了?」

男子的聲音不大,話卻毫不留情,一時所有人都愣住了,直到門口傳來一聲低低的嘲笑聲——櫻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連花梨也不知說什麼好,只是瞪了一眼門外幾人,伸手想攙扶櫻,卻被女子拒絕。她深呼吸了口氣,向無庸微微行禮:「櫻知道了,一切憑父親大人與堂兄做主,櫻無二念。櫻先告辭,還願堂兄和君落姑娘餘下日子在東瀛過得開心。」

那紫衣女子利落轉身,微微挺直了腰板,才向門外走去,門關上前,君落清楚地聽到一句奚落:「我就說嘛,櫻姬已經被糟蹋了,仙長怎麼可能還要她,說不定種都......」最後一句那人沒有說完,但她猜得出來不是什麼好話。

那一瞬,雖知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君落還是有些憐憫這櫻花般高貴卻被所有人作踐的女子。

她母親背着叛徒的罪名自刎,她卻替母親受罰至今;她為這個家殫精竭慮,比起那三個不見人的弟弟,付出了太多心血,甚至被表兄糟蹋折辱也都統統忍着,卻只得到父親喪門星般的對待......先不論真真假假,這世界待她,着實太不公平,若是她,可能非要把所有人都報復一遍才算完。

「怎麼了?」頭頂傳來一句關切問話,君落有些疑惑地抬頭,就見自己不知何時緊緊抓住了他衣襟,連忙鬆開手退的遠了些,下了床。無庸為她這反應微微皺眉,似乎思索著該不該解釋一下,猶豫片刻,還是說出了口:「她本就不想嫁到蓬萊。」

背對他的紅衣女子愣了愣,繼而苦笑一聲,揮筆寫下幾個字:你怎知道她不想?

無庸看清了字跡,不禁有股火上來:「你又怎知道她想?」

眼睛不會說謊。君落緩緩放下了手中的紙,看着那淡琉璃色勾人心魂的眸子,一字一字地道:你看不出,女人看得出。

那麼冷淡的人,卻會在每一刻都追逐一個身影;只旁人看去不經意的一眼,卻一眼一眼,將他映滿整個瞳孔。換句話說,無庸是櫻二十年遇到的最美好,最近在眼前,最遙不可及,也是最求不可求。

就像當年的君落。

心裏微微一痛,君落隨手把紙放在桌上,也不管無庸看沒看自己,說了句我出去走走便要推門,忽被身後那人叫住:「那我心悅你,你可看得出?」

無庸看着那停在門前的女子,不願放過她臉上一點情緒波動,知道她放下了推門的手,微微一笑,有些苦澀:「無庸,你錯了。」

你這些年從未見過別的女子,我讓你覺得驚艷,是因為我的實力和天賦;我猜你們家族聯姻應該與金蓮有關,你會拒絕櫻,也是因為你發現了什麼,比如娶我也能達成你們聯姻達成的目的。你是個清高的人,你覺得我聰明,我有實力,不是花瓶,你欣賞我。

「這不是愛,這只是棋逢對手罷了。」

女子一字一句說的極慢,極堅定,她輕輕看了一眼那仙人般俊逸的容顏,走出了屋子。

無爭山莊。凝冰塔。

「彭!」大門在身後關閉,蠱婆婆背對着三百站定在金蓮下,沒有說話。少女的心忽然怦怦狂跳起來,恍惚間,似乎有心跳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整個凝冰塔彷彿活了一樣——漆黑的塔身變成了暗紅色的人牆,一個連一個,一個疊一個,層層疊疊數不清多少人;而面前本是垂垂老矣的蠱婆婆,一瞬變成了黑髮白衣的青年樣子,正嚴厲地看着她。三百猛地站了起來,退後兩步,目光驚恐:「蠱婆婆?!」

「千年前,一朵金蓮在東海出世,妖氣澎湃,直衝九霄。觀音大士奉佛祖旨意至此降妖;可這金蓮蘊天、地、海三方靈氣,與大士糾纏三日,勢均力敵,蓬萊島也是二人鬥法攪動海水泥沙所成。最後大士舍了手中的凈瓶,才將這金蓮封印。凈瓶成塔,你先祖於塔中悟道,吸收了金蓮靈氣成仙,由此才有了無爭山莊。」

「金蓮祝你先祖一臂之力,卻也悄然侵蝕了他血脈,從此他的後代血脈之中都有金蓮的靈氣;這既是好事,也是壞事。無爭山莊雖行醫濟天下,卻也有自己的仙法秘訣,這秘訣分陰陽,你修鍊的便是陰卷千願鈴,而你兄長修鍊的則是陽卷眾生扇。陰陽卷最大的不同,便是陰卷對金蓮的依仗小,陽卷依仗大。金蓮雖已受佛法浸潤千年,但依舊是妖物,需奪食人魂魄精氣生存;它只需求它自己的血脈。」

青年女子說到這裏停了下來,看向三百;後者的目光掃過憧憧人影,縱使克制,仍然神情扭曲:「這些人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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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落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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