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只湊巧而已
自從那次爬山回來,程葉的腳踝變得不太好使,時不時崴一下。一片平地總有塊石磚翹起來,她不知怎麼總能踩中。
「葉姐,你又崴腳了?」小助理拉開抽屜拿出已經成為她專用的跌打藥酒。
助理扶著她坐在沙發上,她脫掉鞋子,揉了揉。「我都準備買根拐杖備用了。」
文子剛好走進來,看見程葉在那揉腳,故意嫌棄地說:「唉呀,開窗透氣啊!」
「我一個鞋子砸死你!」程葉抓起鞋子就要砸過去。
「大人有大量,大人有大量啊!小的不懂事,原諒原諒。」文子笑著說道。
程葉沒好氣地說:「幹嘛,找我有事?」
「有。」
「有事就說。」
「最近有個電影在籌備中,我聽說他們想找你寫首主題曲。」
「你又知道?」程葉倒了點跌打酒用力揉腳踝,痛得五官皺巴巴。
「我是誰,南大收風箱啊!」
「看把你驕傲的,誰導的?」
「郭導。」
程葉眼睛一亮,「郭導啊,可以考慮一下,電影講的什麼?」
「講一女音樂人被前夫背叛,然後她的家裡人沒啥文化,被前夫忽悠合著倒打一把,偷了她未發表的作品拿去改。」
程葉揉捏的手停下來,臉漸漸變得僵硬。
「總之就是女子的家庭不支持她的夢想,以為遇上了良人,誰知那良人騙她家人竊取她的成果,賺了名氣的故事吧。」
助理在一邊說:「這女的也太慘了吧!沒人支持她嗎?」
「這是小說改編的,我沒事就去看了,還沒看完,不知道拍成電影會怎麼改動。」文子看著程葉,「怎麼樣?有興趣不?」
「這種爛狗血的劇情能拍成電影,夠兒戲的。」程葉穿好鞋子對助理說:「那四小隻呢?。」
助理查了一下課表,「在上聲樂課。」
程葉站起來活動活動腳腕,準備過去看看。
文子看她完全沒興趣的樣子,著急地問:「你不試試?」
「給你吧,我無福享。」
「他們沒打算找我。」文子喊道:「你再好好想想!」
程葉沒有理會他,往琴房走去。
四小隻筆挺地站在一排,正在發聲練習。他們都是初中的年紀,青澀的模樣十分認真,在校學習與訓練同時進行,充分利用課餘時間。小小年紀就知道刻苦,程葉對他們十分的照顧。
老師還沒有來,程葉走進去坐在鋼琴前彈下一個音,對他們說:「來,跟著我,qi——yi——yi——yi——yi——」
四個小男生,同時張嘴:「qi——yi——yi——yi——yi——」
程葉仔細聽著他們的發聲方法,「再來,qi——yi——yi——yi——yi——」
「qi——yi——yi——yi——yi——」
「你來。」她指著較高的一位男生說道。
男生緊張地吸一口氣,「qi——yi——yi——yi——yi——」
「誒,這條滾動沒有到位啊,qi——yi——yi——yi——yi——練習qi母音的時候,不要在眼前唱,把它拋出去,qi——」程葉揮動著手,邊示範邊講解,教學的樣子與生活中判若兩人。
男生順著她的方法很快就唱順了。
「好,再來,li——li——li——la——a——a——」
男生有些不知所措,她面對程葉很緊張,生怕出錯,張嘴就唱,沒有過腦。
程葉不滿意地歪歪頭,似乎看出他的緊張,她笑了笑讓自己的面部顯得柔和些,對他們說:「注意呼吸的支持和聲音的位置運用,喉頭一定要放鬆,那呼吸才能通暢,把你的聲音送到你的li——li——你剛才是li——li——這喉頭就緊張了。」
再讓他們練了幾遍,明顯好了許多,程葉看了眼掛鐘,這老師是怎麼回事,還不來。她問他們:「你們今天有什麼任務嗎?」
「上節課老師讓我們背歌詞和熟悉旋律,應該就開始學這首歌了。」另一個男生回答道,他把曲譜翻出來給她看。
程葉看著熟悉的譜子點點頭,「行吧,老師還沒來,我先教你們。」她把歌曲找出來先聽了一遍,「你們都會唱了嗎?」
「會了。」他們自信地回答道。
程葉笑著說:「那好,每個人順一遍給我聽,還是你來。」她指著高個男生,「放鬆,不要緊張,先第一段。」
男生盯著譜子,聽著程葉彈的伴奏,開口唱:「南——方飛來的——小鴻雁啊——不落長江不——呀——不——起飛——」
停下伴奏,程葉給他數著節拍,耐心地幫他找准進的點。覺得可以了,她重新彈著琴,眼睛盯著他。
「南——方飛來的——小鴻雁啊——不落長江不——呀——不——起飛——要——說造反的——嘎達梅林——是——為了蒙古人——民的土——地。」
程葉認為這一遍還行,換另一個男生唱,沒想到這位更加緊張,不但進早了調還不對,好不容易給他找回調,一句詞沒唱完聲音就往回縮。她看著他說:「這是我們唱歌的時候經常會犯的毛病,聲音唱出來,往裡頭縮這個聲音,這是千萬要不得的。」
她看著譜子示範一遍,用最大的氣韻控制最輕的聲音,高音十分漂亮,高亢之處不刺耳且悠揚,中低音也悅耳至極。
四個男生是第一次聽到程葉唱歌。
程葉是音樂製作人,也是工作室的創始人,她的時間都拿去創作了,很少有唱歌的機會,導致她一開口,一鳴驚人。她沒注意學生崇拜的眼神,她繼續說著問題:「呼吸的支持跟上面的閉合,聲音的走向要往前走。來,再來一遍。」
男生拾起十二分精神,認認真真地唱。
「對,這次好多了。」程葉稱讚道:「你已經覺得這個音是從下巴上放下去的,不是在上面那個點掛上的了。」
一個接著一個教導,她感到十分欣慰,很有成就感,不知不覺時間湊滿了一堂課。
「這老師怎麼回事?不想上班就辭職。」
程葉一出琴房就找到助理,讓她去聯繫那位曠課的老師。助理掛下電話一臉驚訝,對程葉說:「葉姐,是他老婆接的電話,那聲樂老師出車禍了,腰椎都裂了。」
程葉的氣焰瞬間滅了下去,她說:「知道了,我過幾天去看看他。你現在在網上登招聘廣告,儘快找到新的聲樂老師。」
助理為難地說:「葉姐,不如你親自教吧,那些老師很多都不靠譜,稍微好點的一聽薪資不高就直接走了,這個我也是面試了好久才找到的。」
程葉沉默了幾秒,「你再打電話給那老師,問他出院后還任不任教,如果教我們就等他,我頂替他直到出院為止。」
朝九晚五的日子程葉從未體會過,她丟下一堆工作,擠進匆匆行人中竟找到一份悠閑。
她獨自在周圍的商場逛了個遍,卻什麼也沒買。經過電器城,懸在大門口的幾台電視機同步一個MV畫面。
輕快且富有節奏感的旋律促使她停下腳步,MV色彩斑斕,青春靚麗的偶像們將整首歌曲演繹的很到位。
她看了很久,屏幕右下角出現的名字激起了她內心的滔天巨浪,垂在腿側的手不自覺捏緊拳頭,剋制砸掉電視機的衝動,離開這裡。
昏暗的KTV包間內。
「你,把燈光調的動感一點!」
「你!找首歌跳起來!」
「還有你,幹嘛呢?歌也不唱干坐著,不唱歌你幹嘛來了?」程葉把頭湊過去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啊!你說你無聊啊,那你坐著啊,我讓唱的最好的人給你服務服務!」
她步子踉蹌,走到立麥前一把抓住杆子,指著空蕩蕩的沙發,「音樂起!」
包房外,兩個服務生互相推脫,都不願進去,最後猜拳輸了的那位被迫推開門。
啪——
一聲清脆的破裂聲炸在服務生的腳邊,嚇了他一跳,看著醉倒在自己歌聲里的程葉,扯著嗓子對她喊:「請問,您要續鍾嗎?」
程葉沒有聽見似的繼續嘶吼著。
服務生強制把音樂暫停,禮貌地再問了一遍:「請問,您還要續鍾嗎?」
伴奏沒了,程葉大笑一聲,指著空蕩蕩的沙發說:「你小瞧我是不是?不給我音樂我就不能唱了嗎?」她跌跌撞撞走到點唱機前亂按一通,「可是有伴奏聽上去會完美一點。」她笑著用食指一點,音樂瞬間回來。
「小姐,您如果不續唱先結賬吧,除去您點的酒水,您一共砸碎了五個玻璃杯,額外要收取二百五十元。」
程葉怒了,握住話筒大聲喊:「你才小姐,全家都是小姐!全家都二百五!」
服務生無奈地說:「您現在付了帳,打個電話通知家人好友來接您,行嗎?」
程葉放開麥桿,兩步並作三步摔在沙發上,低沉地說:「我沒有家人沒有好友。」
正當服務生焦頭爛額時,門外走進來一個同樣工裝的人,他對服務生說:「我來吧。」
「小紀你認識她?」服務生疑惑地問道。
小紀看了一眼倒在沙發上的人,說:「認識,以前打工的時候。」
謝天謝地,服務生鬆了一口氣,把滿地的玻璃渣子掃乾淨就出去了。
小紀把門關上,走過去拍拍程葉的肩膀,「那個,程小姐。」
「給我一杯水。」程葉啞著嗓子說道。
小紀從滿桌的酒瓶中找出水壺,給她倒了一杯水,「水。」他把她扶起來,哪知程葉突然來勁兒攬過他的肩膀,「一起唱!唉喲唉喲唉喲唉喲唉喲!!」
水潑撒在她身上,小紀拿紙巾想幫她擦,尷尬地看著她的胸口,他抓住她亂揮舞的手,把紙巾塞進她的手裡,握住她的手擦拭。
程葉扭頭看向身旁,瞪大迷離的雙眼,「你怎麼在這裡?」她驚喜地戳他的臉玩兒,白白軟軟的像剛蒸好的奶油饅頭。
「我在這裡打工。」小紀彆扭地歪著頭。
「你們那兒啊!烏冬面怎麼,怎麼少了這麼多?而且你同事臉很臭,沒有你有禮貌。」程葉不滿的抱怨道。
「我已經不在那裡工作了。」
「嗯?為什麼?那裡不好嗎?」
「差不多吧。」
「那你來我這工作吧!你會唱歌嗎?」
小紀搖頭,「不會。」
「那你會彈琴嗎?」
「不會,我只會畫畫。」小紀為難地說道。
「畫畫?景郁也會畫畫,我哥也會,就我不會!」她的語調拖拉,聲調比平時高,看來只剩二分清醒。
「咱們這麼有緣,」程葉抓過一瓶酒遞給他,「我請你喝!」
小紀沒有接過來,「不用,我送你回家。」
「我讓你喝!」她直接灌去他的嘴邊。他皺著眉頭喝下一口,陌生的辣感肆虐他的喉嚨,不禁咳嗽幾聲。
「真乖啊!」程葉滿意地摸摸他的頭。
小紀看看時間,已經很晚了,趕緊把她拉起來,「程小姐,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程葉把他的手揮開,用力過猛導致撞上了桌沿,她皺著眉捂住手指,疼醒了三分。
小紀把她拉起來,耐心地再問一遍:「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我家?」
他以為她聽進去了,哪知她說:「你家就是我家,咱們一起過家家!我當爸爸你當媽!」程葉說完自己在那發笑。
他不再問,翻找她的手機用她的指紋解了鎖,挑了一個出現頻率最高的號碼撥過去。
是一個低沉的男聲,竟有些熟悉。
當霍景郁趕到包間,程葉已經睡著了,他付了帳將她抱離這裡。
小紀從隔壁包房走出來,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陽光從窗口爬進屋,曬暖蜷縮在被子里的人。
一隻白凈的手伸出來,一把把被子揭開,露出亂糟糟的腦袋。
「唔——」程葉抱著頭坐起身,怎麼頭這麼疼啊!她環顧四周,是熟悉的家居布局。她下床沒站穩坐在地上,她的腳踝還有點疼。
她慢悠悠地接了杯水刷牙,嘴唇碰到牙膏沫一陣刺疼。她仔細觀察鏡子里的臉,嘴唇怎麼還磕破了?
身上的衣服也是昨天的,活脫脫一個懶散的失去意志的宅女形象。
突然,她被身後的浴室景象給驚呆了,她轉過頭,看著潔白無暇的浴缸和被擦得鋥亮的地板,再看看洗手台上排列整齊的瓶瓶罐罐,她的大腦還糊在一塊,沒疏解開。
她洗漱完之後來到廚房,冰箱上貼著霍景郁留下來的字條:早餐在微波爐里,吃完早餐立即滾到畫室來。
她打開微波爐,拿出還散發著熱氣的麵包,證明霍景郁才剛走不久。
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坐在沙發上嘴裡叼著麵包,仔細回想。
她記得自己給學生上課,然後那個聲樂老師出了車禍,再然後去了ktv。
那霍景郁為什麼會在她這,他為什麼要幫她搞衛生?還是說是她自己搞乾淨的?她果斷搖頭,不可能,那種程度的白,只有他才能擦出來。
她吃完了麵包,給自己倒了杯水,她有預感,自己肯定闖禍了,要不然他怎麼會讓她滾去畫室。
難道?!
她摸了摸破掉的嘴唇,恐慌地想象,難道她像電視劇里那樣抱著霍景郁狂吻嗎?之後被他打了一拳,嘴唇就破了。
啊?
不會吧!
程葉絕望地捂著臉,如果真是那樣,她要怎麼面對他?
不不,她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她確實是什麼都不知道,這樣想想,心裡好受許多,但她這份好受,在到達畫室后看見霍景郁的唇上和她一模一樣的破損后,整個心態崩了!